第九十五章
李闻虞带着东西回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他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裴新的病房走廊前黑压压站了七八个人,穿着大概像保镖秘书之类的样子。
他猜到可能是裴新的家人过来了,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走,却听见有嘈杂的声音从病房里面传出来,是争吵和摔东西的动静。
李闻虞想起白天裴新不受控制凶戾暴躁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
越往前声音越清晰,是裴新和另一个中年男人交谈的声音,两方情绪显然都不太平静。
李闻虞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被保镖拦下,他说:“我来给裴新送东西。”
病房里凝滞了一秒,裴新语气并不好地朝外面下命令:“让他进来。”
两位保镖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阻拦的手。
门从里面打开,病房里站了不少人,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有三个,郑光也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当然其中最不容忽视的是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裴新面色阴冷坐在病床上,他穿着病号服,肩膀平直骨架却硬,看上去有些单薄。
郑光为李闻虞介绍:“李先生,这位是裴总的父亲。”
李闻虞之前见过裴新母亲的照片,那时发觉裴新长了这样一张脸确实是基因的功劳,现在更证实了这个说法。裴平津年过五十,但几乎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男人。他此刻脸色发沉,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不怒自威。
李闻虞礼貌微笑:“叔叔你好。”
裴新冷冷出声:“你不用跟他说话。”
裴平津冷哼一声,目光在李闻虞身上扫了一遍,却跟打量他桌前的茶杯茶具没什么分别,淡淡开口:“你是他身边的人。”
李闻虞脸上仍然是很客气的笑容:“我是裴新的朋友,他受伤我需要跟您说一声抱歉。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容易控制不住情绪,还希望您不要跟他计较。”
他语气平和,不知怎么落在众人耳朵里像在劝告裴平津这个忽视儿子的病情跑到病房里来争吵的父亲。
一旁的郑光都忍不住心头一紧,裴平津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发作,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朝裴新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听听,他也知道你身体有问题。”
李闻虞微微皱眉,目光从裴新身上移开扫向周围的几个医生,在其中看见了今天给裴新做ct检查的那位年轻医师后,眉目一沉。
他听见裴平津用阴沉的语气继续说:“裴新,这件事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插手。如果今天你是断手断腿,变成残废,我可能都还不会强迫你,但我不能把裴氏交给一个随时可能成为废人的精神病你明白吗?那是我一生的心血,我也是你父亲,让你治病而已,有什么问题?”
裴新精神很差,脸色像蒙着一层雾色的寒冰:“我不是精神病,你也不是我父亲。”
裴平津冷漠地看着他,像恨铁不成钢般叹气,声调也慢慢扬起来:“你跟你母亲简直太像了,连得这种病也是一样。非要我把话说明白是吗!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封闭治疗,等你身体好了,脑子清醒了,裴氏仍旧是你的。”
“设计打伤你的人已经查到了眉目,但如果你坚持要做一个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住的废人,我也就没必要为了你出手了。毕竟按照你说的,他们也是我儿子!”
连李闻虞都因为这冷漠残酷到太过露骨的话脸色冷了三分,裴新却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灰雾。
李闻虞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到病房里来,裴新的家人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来插手。
可是此时此刻,他奇怪地觉得裴新需要人帮帮他。
李闻虞忽然朝角落里的医生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了诊断报告,第一页的最下方就写着最终结论,中枢神经受损。
等他从头到尾翻看了个遍,医生才开口解释:“中枢神经受损会导致记忆混乱,更容易受到外部刺激产生意识障碍……另外,裴先生近年来应该一直都患有严重的幻视幻听等症状,且并没有及时就医,现如今在记忆混乱的情况下会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能再拖了。”
“……幻视幻听?”
李闻虞越往下听表情越茫然,他原本以为裴新只是因为外伤脑震荡一时意识混乱,并没有往更严重的方向想过。
更没有想到他擅自决定给裴新做的检查却被透露到裴平津这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攥着的手心慢慢松开,从房间的另一头走过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他与裴新平视:“裴新,你不想治病吗?”
两人离得有些近,近到能看得见裴新惯常漆黑的眼睛里微弱的萤光。
裴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于是那点荧光也一直亮着:“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很正常不是吗?”
李闻虞觉得裴新好像变成了他在学校里见过的小朋友,他们会因为考了不理想的分数、父母来不了家长会、上课打岔被抓包而露出脆弱的,伤心的,无措的表情,他们需要肯定,微笑和安抚,就好像裴新现在一样。
可李闻虞也茫然了,他抬头,看见裴平津坐在不远处,那张与裴新因为血脉而几分相似的威严的脸上如同看戏一般的冷漠,游离,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李闻虞握住了裴新放在被子里冰凉的手,露出一个有些滞涩的笑容:“你是受伤,不是生病,听医生的养好伤就恢复了。”
裴新的手被他触碰时蜷了一下,然后紧握住,眼神却仍旧很冷静笃定:“我会被关起来。”
李闻虞垂了下眼,回头去看医生,声音发沉:“一定要封闭治疗,没有其他办法吗?”
医生不动声色地从裴新津那里得到一个的眼神,扶了下眼镜对裴新说:“我需要跟先跟裴先生聊一聊,可以吗?裴先生。”
李闻虞埋在被子下的手紧了紧,弯唇笑了一下,双眸的颜色很淡,像两颗光泽温润的琉璃珠子落在裴新的脸上,却并没有说话。
裴新看着他,点头说:“可以。”
医生似乎也松了口气,朝裴平津很客气地点了点头:“那么请裴董先到外面等候。”
裴平津面色不改,将西装的纽扣扣上站了起来,其它几位医生和郑光也跟着离开了病房。
李闻虞起身时,裴新却不肯放手。
他的手腕上青筋蜿蜒,像固执的,快要干涸的河流。
李闻虞的手抽不出来,医生见状只好说:“您可以留下,有助于安抚裴先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