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李闻虞从滚烫的梦境中醒来,眼前是裴新在昏黄灯光下仍然显得发冷的脸,他的手搭在李闻虞的额头上,声音很沉,幽幽道:“我以为你要烧着了。”
李闻虞茫然地嗯了一声:“是有点热。”
他的手心和背脊都在出汗,不太舒服。
裴新有点被气笑了,干脆把人拉起来:“起来,去医院。”
他从衣柜里找了件长外套丢给李闻虞,拿手机查最近医院的位置,结果发现岛上没有医院,仅有的几个诊所凌晨也暂停营业了。
裴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在衣柜里翻找了件更厚点的衣服出来:“要坐船,你穿这个。”
他又从书桌抽屉里拿了之前买的那瓶晕船药,倒了一颗出来:“先把药吃了。”
李闻虞反应很迟钝,但难得乖顺,吃了药穿好衣服后跟在裴新身后下了楼。
夜色深重,月光落在湿滑的路面上闪闪发光,像凝结的霜。
因为岛上游客众多,所以码头二十四小时都有往返的船。深夜时人并不多,坐在船上很明显地听见哗哗的水声,远处大楼上的霓虹灯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李闻虞昏昏沉沉如同一锅浆糊,靠在船头窗边的椅背上闭着眼睛,被裴新扶着脑袋搭在了他肩膀上。
李闻虞全身上下都烫得不行,那点温度隔着裴新肩膀上的衣料透进皮肤里,裴新垂眼看了下他绯红的脸:“你都快把我也烧着了。”
“是吗,”李闻虞含含糊糊地开口,“刚好一会儿你也去医院打个退烧针就好。”
他又转了转肩膀,往椅背边上窝进去寻找冰凉的温度,细长白皙的脖颈垂着,温驯柔软,像找到了窝的猫。
裴新看他烧迷糊了,只是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然后低头看表。
李闻虞也稍稍睁了点眼睛,裴新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下棋或者弹琴时都很好看。那只机械表带在他手上颜色显得很深,但花纹繁复,跟他平时穿的衣服都不太搭。
难怪他会不喜欢。
李闻虞乱七八糟想着,很快又因为眩晕闭上了眼睛。
下船后四周人立刻多了起来,虽然是凌晨,街道上车仍不算少,来来往往带起凌乱冰凉的风。
裴新拦停了一辆出租车,李闻虞上车前往码头回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下,海水也是黑的,只在月光下才能看见一点波涛汹涌,静谧或激荡,都是属于深夜的颜色。
他们来了c市七天,七天里,这里始终是阴雨天。李闻虞眼中的海都是一直都是灰蒙蒙的。
出租车开得飞快,他们到医院时接近凌晨三点钟。
李闻虞挂了点滴,但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一些,脸好像也没那么红了。裴新缴完费回来看见他坐着发呆,眼睛盯着白墙上贴着的照片墙看。
“怎么不困了?”裴新坐到他旁边。
“嗯,进了医院就精神了,”李闻虞看着他,眼神呆滞,鼻音很重,“我之前好少来医院的,这两个月来了好多次。”
裴新低头看他输液的手,青筋在酒精擦拭过后更加显眼,脉络清晰,悠悠吐槽:“你身体太差。”
李闻虞摇头:“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我们俩八字不合。”
裴新还是头一次听李闻虞跟自己说这种类似开玩笑的话,扯着唇角抬了抬眉:“改天算算看,说不定能改改运。”
李闻虞眼皮颤动了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医院里很安静,没过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这雨真是下了停,停了下,反反复复。
输液的点点滴滴跟雨声融合,护士过来拔针时困得打哈欠,看见李闻虞精神特别好的样子,有些稀奇:“诶?你怎么生着病都不困的。”
李闻虞扭了下僵了很久的手腕,笑了下说:“熬夜习惯了。”
他们坐的位置避着风口,这会越往外走门口雨声越清晰,风也直往人脸上扑。李闻虞把外套拉紧了一点,从医院大门走了出去。
雨小了,但仍没停,丝丝斜斜飘进檐下。
裴新一把拦住要往外走的李闻虞,眼睛黑漆漆看着街道对面的那家便利店:“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把伞。”
李闻虞的脚步顿住,表情有些愣。
裴新皱眉侧头看他:“怎么了,烧傻了?”
两人的影子被医院里透出来的光拉得老长,和地上的水洼融在一起,被雨水淅淅沥沥浸湿。
李闻虞缓慢眨眼,嗯了一声:“知道了。”
裴新这才松开他的手,大步下了台阶。他走得很快,只在过马路时稍停了一会儿。路灯下,李闻虞能看见他后背的衣服一点点被雨水浇透,车过去了,裴新也一头扎进了冷雨夜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便利店只有一个营业员在收银台理货,听见有人进来,背对着说了声欢迎光临。
五颜六色的雨伞被放在角落的货架上,可能因为雨夜里买伞的人多,摆放得并不齐整。
裴新随手拿了一把蓝色的长柄伞,然后去收银台付钱。
“你好,一共三十二元,”营业员礼貌笑着接过伞扫了码,然后指了指身后柜台,“这边有热牛奶半价出售,请问需要吗?”
裴新看向保温柜里玻璃瓶包装的热牛奶,目光停留片刻后稍稍点头:“拿一瓶。”
营业员用纸袋将隔着玻璃瓶有些烫手的牛奶包起来递给他,微笑着:“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裴新在便利店门口撑开伞,这伞的材质不算好,灯下透着光,蓝色伞面几乎成了半透明状。
雨声急切了些,他一手打伞一手拎着牛奶朝医院走,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看见医院门口空无一人。
裴新皱了下眉,加快脚步穿了过去。
借着医院里照出来的光,他看清李闻虞不仅没有站在原处,整条昏暗的廊下都不见人影。
他脸色稍变,收了伞两步跨上台阶走进医院,诺大的厅里亮得刺眼,除了前台坐着的护士没有其他人。
“你好,刚才坐在那边输液的人,你有看见他往哪边走了吗?”裴新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紧贴着皮肤,此时显得有些狼狈,但他毫无察觉,只是脸色有点冷。
护士从手中签改的单据里抬头,有些茫然:“没看见,刚才门口是有个人,但走了有一会儿了吧。”
裴新捏紧了伞柄,莫名想起了那天在夜市和李闻虞走散后,李闻虞站在墙角时那张明显不安无措的脸。他开始有些烦躁,干脆把手里的牛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匆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