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乐正怀礼唏嘘道,“太子殿下与四殿下的夫子,就是孔雀皇室的第一贤才南荣子充,他受族中兄弟迫害,被逼带着妻子儿女逃到了我国。”
“南荣太师去世后留下一双儿女,据说都入了玄祭堂,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在人世。想当年南荣一族明争暗斗,最后却让如今的女帝南荣子欣渔翁得利,登了帝位。”
林晚心里默默想起一个人。南荣眠和他的意外身亡的姐姐,他们应该就是太子太师南荣子充的儿女了。
贵为一国皇室,却丧干异国,不得回归故十,着实可怜可叹。
她心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也是我母亲。
想着,她不由得说了出来,“撒尔纳和南荣子充,真像我母亲。”
乐正怀礼亦是在想着此事,闻言,虎目隐隐含泪,紧咬着下唇,双手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乐正怀礼才重新说道:“其实……有一种说法,撒尔纳丧妻后至今未曾续弦,是因为怀忆,他至今不相信怀忆已经走了。”
“若是我,我也会如同他一般。”
林晚道,“我母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对手,就像两个人对弈一样,一人去后,另一人再无敌手,无论多么精妙的布局,多么缜密的落子,都无人去琢磨、去揣度、去见招拆招了。”
“对他这样的奇才,这种孤独足以灭顶。他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营造出一个母亲还健在的假象,生活在这假象中罢了。舅舅,往后……”
“还是不要再和他提我母亲离开的事情吧。这个人,也是个可怜人。”
天色渐沉,长夜来临。
乐正怀礼给林晚收拾了郡主帐,把自己帅帐的东西一股脑搬了过去。
看了许久地形、军备与军情,林晚心中烦闷,出了营帐。
这场仗,着实不好打。
若是三国不联手,迟早会被北狄得利。
等晋楚律回到金帐,卫宸军就能前来协助。
可无论是安息还是金帐,财力都是一大问题,而偏偏财力最为雄厚的孔雀最难信任,也最难自保。
更何况,她想通过华夏实施的那个计谋,需要不小的财力。
时日长久,在连年征战下,安息的国库能不能撑到最后收回钱财的那一天
太棘手了。
林晚轻叹一声,神色忧郁。忽然,她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气息绵长,不似寻常军士。
林晚没有回头,右手轻轻按上了剑柄。
来人在她身后站定,轻轻笑道:“很棘手吗小姑娘,大好的年纪叹什么气”
闻声,林晚一个激灵。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身:“你的胆子可真不小,阿塔纳大哥。”
“刚一回来,就见到这场混乱,也不闹心”
“有什么办法积年旧怨不会自己消除,此战不可不打。”
“你倒是明白啊,小姑娘。见我出现在这里,不吃惊吗不问我怎么进来的”
“我一开始是很吃惊。”林晚微笑道,“不过仔细一想,就不足为奇了,你觉得呢……撒尔纳”
那个名字重重落地,砸出一片寂静。
良久,撒尔纳轻叹了一声:“是了,小姑娘成了大姑娘了,吓不着了。没多长时间,你倒是成长了不少。”
他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低头看向林晚,“怎么猜出来的”
“我舅舅今天给我讲了你的事。”林晚抬头与他对视。
“我在华夏东北遇到的北狄猎人闯入乐正军营,如入无人之境。而铎辰单于又曾自逐东北十年,不久前才回来。对比一下,很容易猜出来的。”
“我倒是没想到乐正怀礼那家伙会在背后说人长短。”
撒尔纳习惯性挖苦一句。
林晚不悦扫了他一眼,道:“阿塔纳大哥白白低了一个辈分,也不生气”
“如果我在见面时就告诉你我是撒尔纳,又会怎么样把你吓跑吗”
撒尔纳哈哈一笑,又道,“实不相瞒,猜出你的身份后,我还差点杀了你。”
“不过在北狄八部多一个敌人和能够不和旧友翻脸之间,你还是选择了后者。”林晚轻描淡写略过了母亲离世的事实,续道。
撒尔纳点了点头,道:“我太了解你母亲了。你很像她,但你比不上她。”
他眼神有些飘忽,“愿不愿意听我讲些往事”
林晚颔首,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撒尔纳顺势坐在了草地上,示意林晚坐下后,他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你母亲,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女人。呵,这么多年来,再没遇见到她那样的人了。”
“你母亲至今打了三场大仗,初出山时,就遇到南水关破,国难当头,她一路打到金帐腹地,吓得神都那群饭桶纷纷上折子请求迁都,自此安息南境太平二十余年。”
“她与我僵持一年,直至和谈,我们八部还从未遇到过能挡住我这么久的人,从此不敢妄动,此次若非阿尔思兰那白痴作死,安息东境还能继续太平下去。”
“瀚海那一战几乎是人间地狱,她打出的是你们三国最好的战绩,直到现在,孔雀人还怕惨了你们乐正家的人,那几年间,丽都附近连只野鹤飞过都能吓倒一片……哈哈哈哈,天才,真是天才!”
“堂堂仪天郡主,戎马十余年,安息四境有谁奈何的得了她”
“瀚海现在好像成了你们三国的什么商区要是没有你母亲,这太平能来吗斛律攸宁也保不了!”
“现在说起她的名字,多少人心里还直冒冷汗……”
“我比不上母亲。”林晚有些凄然,心道:可惜母亲在时候的事,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现在该我了,我来猜猜你为何要打这场仗,如何”
撒尔纳眨了眨眼,学着她道:“求之不得。”
“人人都说铎辰单于英明神武,功高震主。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人无外乎几种下场。”
“或是被逼上绝路;或是熬到江山换代,易主得生。也有一些幸运的,得以解甲归田。当然,还有一些人,直接顺势取而代之。”
“你自逐山林,只怕是麻痹阿尔思兰的的缓兵之计。像你这样的人,屈居人下绝不是一生所图,而你若想取而代之,就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毁掉可汗家族根基的机会。”
“阿尔思兰素有暴虐之名,民怨早已积累。若是激战,劳民伤财,民众反而得不到好处,积怨更甚。”
“此时一手打造出繁荣的铎辰部全部的英雄撒尔纳出兵除掉暴君,结束战争,然后顺理成章地顺应民心所向,成为新的可汗呢”
林晚言毕,似笑非笑看向他。
“若那白痴有你一半头脑,北狄八部也不会落到今天以战养家的境地。”
撒尔纳点了点头道:“全猜中了,不错。对你们很有利吧”
“必要时候,我们一定会推波助澜。”林晚会心一笑, “在此之前…… ”
“让我看看你从你母亲那里学到了几分。”撒尔纳亦是笑道。
他起身舒展了腰肢,道,“今晚本想吓一吓你,却意外聊得很开心。小姑娘,来日战场相见了。”
林晚起身,两人又对视了片刻,都看懂了对方眼中之意。
撒尔纳挥了挥手,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此地。
翌日,北狄诸英部率军突袭西山城南,意在试探,损伤了二三十人就匆匆退后。
当日下午,盘踞安息境内的淳维部军马大举迁往金帐境内,而留守本土的异奇部拔出半数人马奔赴孔雀战场。
至此,北狄铎辰、诸英、月氏部进军安息、淳维、咎如、屈射部进军金帐,潞氏、异奇部进军孔雀,整个部族的九成兵力都投在了对安息三国的进攻中。
消息传到林晚这里时,她刚刚解下青羿脚上的信笺。
听完穆云轻汇报,她笑道:“我就说他们上午那场攻城是心怀鬼胎,攻完知道咱们不好对付,立刻掉头去打金帐,还真是柿子捡软的捏。不过……”
她拆开来信,扫了两眼,又道,“那位淳维单于叫乌力吉,对吧兴冲冲跑去金帐,只怕不久就会后悔了。估计明日撒尔纳就有所动作了,我们先准备好。”
“还有,郡主回来的消息,太尉已经差人向京城传了。到时候陛下恐怕会问您在三国联手一事上的看法,您怎么打算”
穆云轻明智地忽略了林晚话中隐瞒的事情,转言问道。
“金帐那边,晋楚律一回来,鹑尾基本就废了,我信得过他,联手抗敌势在必行。至于孔雀……”
“它那一朝文武也不是傻子,只要我们和晋楚律出现合作的倾向,他们立刻会向我们投诚,到时候先敲上一笔补贴军用,再顺带着收拾孔雀境内那帮北狄人就行。”
“撒尔纳这边我顶着,想来斛律将军收拾潞氏和异奇两部,应该不在话下。”
穆云轻内心暗暗慨叹郡主变化之大,离开去忙别的了。
林晚一手持信,在帐中地图上凝视良久。
出帐寻到了乐正秋风,她问道:“风叔,金帐的卫宸军若是想从离我们最近的驻地赶来,大概需要多久”
秋风掐指算了片刻,道:“若是急行军,最快需要六个时辰。”
“宁边郡虽与金帐毗邻,但不比南水关,此地与金帐中间有回日岭相隔。金帐若是想来此,最快的办法就是向东行至北狄边境,绕开回日岭。”
本来他们是不敢这样做的,但现在是战时,除去在安息、金帐两国间行军的北狄军队外,那片边境基本无人看管。
以卫宸军的实力,想抄近道过来是很方便的。
林晚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唤来传令兵:“告诉各位将领,明日北狄若是在未时前搦战,无论如何不许出兵,等到未时咱们再与他们厮杀一场。”
“是!”
一夜时间在养精蓄锐中度过。次日一早,北狄的大军果然出现在西山城外的原野上。
北狄连番搦战,安息只是按兵不出。
直至午时,不耐烦的北狄军队差来使下了战书。
这来使连安息主帅的面也没见着,只被交代了一句“未时开战”就被送出了城外。
北狄诸军气不打一处来。
纷纷请命攻城,被撒尔纳压了下来。
若是西山城这么好攻克,他们早就打入安息内地了,林晚迟迟不应战,撒尔纳自然起了疑心,不肯轻举妄动。
晌午已至,北狄军十疲顿不堪,暂退入山林中休息就在此时,安息与北狄各自接到了加急的信件。
柔然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算是彻底把帅印给了林晚,而大批补给物资,也将于晚间送抵宁边郡。
但北狄收到的急信,却如同晴天霹雳。
诸英单干楚不鲁看着撒尔纳面色由晴转阴,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铎辰,出什么事了安息有异动吗”
“不。”
撒尔纳阴沉道,“晋楚律回来了,一回来就送了咱们一份大礼——昨夜淳维部在往金帐的路上被他设伏截杀,一场恶战死了许多人马,余下的残兵跑回老家去了。”
“乌力吉那家伙忙着逃命,连晋楚律的动向也没来得及打听。”
“这怎么办”楚不鲁又急又怒,愤而起身,“这下可好,又多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我说大汗就不能把他手下那帮人派过来些吗我们出生入死,他们却……”
“诸英,慎言。”撒尔纳冷冷提醒。
楚不鲁立时蔫了,跌坐回椅子上,“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我们这几个月的战果毁于一旦铎辰,你清楚大汗的脾气。”
“若是输了,我们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他手里!”
“不急,眼下先应付乐正婉,然后收缩兵力,把战局集中在金帐与孔雀,我们在这两国的地盘儿更大,拼起来优势也大些。安息……留到最后吧。”
撒尔纳依旧冷静,“诸英,你派人传信给淳维。让他立刻带人到金帐,与咎如和屈射会合,将功赎罪,免得大汗一碗黄汤下肚,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我明白。”楚不鲁强忍着怒火,向撒尔纳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撒尔纳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再度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
未时至,安息铁骑果然自城门中鱼贯而出,在城前严阵以待,与北狄铎辰部、诸英部与月氏部的军队两相对峙。
整军已毕,两军各自分开,一边走出了撒尔纳、楚不鲁与月氏单干涅刺三人,另一边则是林晚、乐正怀礼与乐正秋风。
银鹤旗与北狄的狼旗遥遥相对,在烈风中狂舞。
“长煊郡主。”撒尔纳笑道,“你终于来了。”
“铎辰单于,”林晚回应,“久仰威名。”
两人该说的话早已说过,两军阵前几句客套话走个过场,气氛便愈发压抑了下来。
撒尔纳缓缓拔出长刀,刀刃在凛冽空气中劈开一道风声,引起沉重的号角连绵。
下一刻,两军出动了。
最先交手的,是冲在最前面的林晚和撒尔纳。
紧接着,刀枪争鸣,呼号压城。
撒尔纳的功夫异于林晚先前交手任何一人,这个北狄汉子的功夫是被草原的烈风、狼群和好汉锤炼出来的,劈砍有如山倒,格挡如同狼腾。
他的招式虽慢,却贯穿了钢的坚硬与山的强大,任林晚攻势如暴雨倾盆,整个人的重心岿然不动。
直到林晚使出一招“浮生化影,天影尽一”,锐利的力道挟着寒冰之意直冲撒尔纳前胸,他这才纵马跃开,拉开了距离。
林晚纵有一身独一无二的功夫。但此处是战场,她本就难以骑马近撒尔纳的身,而且水华并非用于战场交手,遇上撒尔纳这等高手,它的弊端立时显现了出来。
两人交手一数合,各自分开,伺机再上。
战场上,安息与北狄的兵将咆哮着冲向敌方。
来自北方的虎狼之师仿佛狼群扑向猎物,而安息的强大铁骑的如同利刃般劈向狼群。
一方玄甲如黑云压城,一方银甲似雷电锁天,势均力敌,不分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