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商忘川反手给了太息毒主一个耳光,不再恋战,向城外撤去。
不多时,两路攻城人马纷纷撤退。缈雾谷的人马急于救人,也不再追赶。
在炎罡带领下,罡炎宗残存的五十余门人互相提携帮扶,从偏城退出了毒雾犹存的金乌城。
退出七里有余,众人才寻了一地歇脚。
江清心泪眼汪汪抱住了林晚,死也不肯撒手。
林暮有过之而不及,扑在林晚膝上泪流不止,形象全无。
与诸小辈们重逢的喜悦之情不同,各宗长辈皆是忧心忡忡,摇头不止。
炎罡望着远处的金乌城,双目血红:“本来已是无恙,谁知……谁知元难这厮,竟如此欺人太甚!”
不提罡炎宗的门人有十之六七丧命毒海,以太息毒主之狠毒,金乌城已因剧毒毁于一旦,迟早将成不毛之地。
多年基业一朝倾覆,他如何不心痛
见他黯然神伤,应红袖走了过去,出言排解,林晚则率着数一位凌竟阁弟子救治伤员。
余下诸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商议对策,江逝沉默许久,叹道:“罡炎宗现已无力回天,还请诸位暂且抑下愤慨,想办法对付元难才是。”
“还能怎么对付只能真刀实枪的干他一场!”木梵愤懑不已,“现在我们已无退路,必须背水一战!”
以往他如此提议时,总会被众人劝阻一番,可今日他一出此言,南阡艾竟随之道:“不错,我们该行动了。”
木梵闻言一怔,奇道:“咦,你们今天怎么……”
“真人有所不知,我们暂避缈雾谷中,不仅是为了休养生息,蓄势待发。”
南阡艾微微一笑,“在各宗整顿期间,恒教主和我师妹多次出谷联络异派中人和武林百道。”
元难淫威甚重,众多江湖道友不得不屈膝,却也与他结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而异派中人见元难如日中天,自然也明白唇亡齿寒,若他们退败,他们也将有灭门之祸。
想来现在,那些愿意一道伐贼的侠士们,已经到达缈雾谷了吧?
“竟有此事”木梦顿时大喜,可转念一想又皱起了眉,“南女侠,只怕此事会走漏风声啊!人心叵测,若是他们私下给元难报信……虽说有舒秦舒大侠潜伏于敌刺探消息,但……”
江逝轻轻摇头,道:“真人大可安心。对于志同道合的道友们,我们自然放心,但对一些墙头草之徒,我和应谷主已在他们身侧安插了眼线,可以随时出动。”
“至于那些拒绝的宗主们,苏盟主自会用浮碧丹确保万无一失;若是他们反咬一口……”他冷然一笑,续道,“那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更硬,还是大哥的浮生剑更快。”
几人言语间,应红袖和炎罡也行了过来。
炎罡闻言,双目血红,大声道:“若是几位不嫌弃,我炎罡请求随名位一同杀尽元贼,报我宗门血仇!罡炎宗上下门人,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炎宗主高义,我等感激不尽。”应红袖盈盈施了一礼,又道:“虽说我们暗中联络他人,但难免百密一疏。讨伐元难之事,须越快越好。”
“论现下江湖,何人能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木梵大声喝道,“事不宜迟,我们现下就回谷,准备与元贼决一死战!”
数日后,缈雾谷。
数十位客人分了两列,正襟危坐,神色不一。
苏瑶瑟和恒玄之坐干主位,背后占着程冥阳和空山二人,程冥阳寻死反被救回,茫然无助,浑浑噩噩数日之后才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寻死之念已去,报仇之心顿生,只求手刃元难和太息毒主,还江湖一个清平。
如今元英与木梵各自为政,代掌宗主一职,程冥阳便随木林学习打理宗内事务。
木梦心知太山宗只剩他一个有大器之才的后人,便不遗余力倾囊相授,指望来日他继任宗主,重振宗门之威。
当下见众人神色或犹豫,或畏惧,程冥阳怒火陡起冷笑道:“诸位再这般举棋不定,只怕明日就要尸首分家!”
空山见他恼怒,上前一步接过话头,沉静道:“各位前辈,程师兄所言或有偏激,但句句属实。若各位愿意,还请听我一言。”
他看向苏瑶瑟,苏瑶瑟欣慰一笑点了点头。
空山缓步行到众人中间,行了一礼,续道:
“各位担忧家小门人安危,不愿贸然行动,辛苦操持一宗之心,空山理解。但各位应该也知道,委曲求全,真能换得一世平安吗”
“元难其人,行事狠辣决绝,奉行唯我独尊之道,对敌人无一不是斩草除根。”
“各位且想,黎洛门主是被何人所害不忧子前辈是被何人逼上绝路各位担心如琼歌门一般一朝覆灭,又怕自己先行被害,门人弟子尽数归降,兄弟妻儿为奴为婢。”
“元难声势浩大,却终究是邪魔外道,只可以蛮力逼迫,不得登堂入室:而我们则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自古以来邪不压正,猖狂之徒终有覆灭之时,难不成我们众志成城的同道之人,还比不上那些师出无名,逐利敛财的无耻之徒吗”
“空山虽幼,也知人伦天理,也知侠肝义胆。我欲手刃杀师仇人,各位难道不愿一雪前耻现下江湖大乱,兵连祸结,各派颠沛流离、烽鼓不息。”
“若我们隔岸观火,江湖便会祸乱滔天,以致兵革满道,长此以往,四方离乱。天下风尘,赤县动荡,国将不国!到了那时,我们又有何面目自称侠士又有何能力保护家小”
程冥阳愈来愈激愤,听到此处,喝道:“不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诸位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难不成还不如尚未弱冠的空山师弟吗”
他字字掷地有声。一时间,众人面色羞愧,一一低下了头。
有人便拍桌而起,道:“是我才疏学浅,竟不如两位少侠有这般大志!若苏盟主和恒教主看得上我,请随意差遣!”
“在下虽功夫拙劣,亦愿上刀山下火海,共剿元贼!”
“正是。老夫已是风烛残年,若不替天行道一次,这辈子活的也忒没滋味了!”
恒玄之微笑起身,看着仍在犹豫不决的数人,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雪中送炭了!”余下的诸位贵客若是不愿,还请离开吧。你们的位置,该让给更合适的人。”言罢,他和苏瑶瑟忽而同时向门外施礼,齐声道:“各位,请进吧!”
堂中诸人一并向外望去,只见室外竟已占了许多江湖中人。
在众人之首,年纪最长的青衣子迎风而立,道:“苏盟主、恒教主,各宗已至,请二位调遣!”
他向侧一转,众人随着他的声音一一踏上前来,肃立山间,面容沉稳,目光坚毅。
“太山宗木梵、程冥阳,天辰教穷奇、林暮,凌竟阁南阡艾、林晚,九嶷江逝、极天鸿,点苍宫青衣子、陆云生,释欢谷应红袖、应千千,神女阁文璃,罡炎宗炎罡。”
“长白宫斛律空山,琼歌门黎海、流沙门印流声,藏宗般庆,未明府启明共十四宗掌门,现已至谷。另有婆罗寺、海外灵教、空桑派、青松寺、晴江派等十八宗门人已在各地准备完毕,等候命令。请苏盟主、恒教主指示!”
云生岩窟,风起山巅。冬日的阳光缓缓泻下,将山间静立的人们镀上璀璨的光晕。
溶溶云气流过片片幽筸和葛蔓葛滕,向谷口飘去,无声无息地向更远处流去,流入冥冥晦色之中。
室内的数十人早已站在了队伍的末端,或义愤填膺或唯诺不语。
恒玄之无意再看他们,踏步上前,朗声道“诸位,元难狼子野心,意图称霸江湖,凌我同门兄弟。践我锦绣山河,以致江湖兵革互兴,祸乱相寻,中沙猿鹤数不胜数。”
“我等免于一死之人,虽锋镝余生,然金革之世如何独善其身江湖兵马勤勷,于我等是杀生之祸,于国亦然!
苏瑶瑟上前数步,续道:“元难已起兵燹,野心更难满足。若我等作壁上观,将江湖拱手相让,谁知来日他是否会觊觎北宸,妄图九五至尊到那时,布衣黔首析骨而炊,神州大地哀鸿遍野。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今日,我等在此共讨元贼,只求惩戒贼子,自此偃武息戈,若有欺世盗名、背信弃义之举,天地共诛!自今日起,我等举全宗全族之力,与元贼决一死战!纵使枕戈寝甲、龙血玄黄,铸甲销戈之日不至,我等誓不罢休,死不瞑目!”
长啸声响彻山间,天地变色,雾霭退散,千里飞雪为之而住,峨峨增冰为之而崩。
义信昭昭,与日同光。
“不破元贼,誓不罢休!”
“不破元贼,誓不罢休!!”
“不破元贼,誓不罢休!!!”
——华夏,沧海郡——
临海之地人烟繁盛,虽在冬日,依旧是软红十丈,萧鼓喧空,几家夜宴。
更何况是今日。
在江湖各路人马暗自备战、明争暗斗的日子里,新的年岁已悄然划过,而现下,已是元宵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玄衣男子轻轻倚在酒楼窗边,俯看着花市如昼明灯轻轻一叹,低吟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他身后,一青衣男子缓缓推开小隔间的珠帘,沉沉一笑:“苏味道只怕说错了话。明月未逐你而来,不速之客倒是找上了门。”
“一杯酒欠了十五年,如今终于补了来,倒不能算是不速之客。”玄衣男子收回目光,轻笑道,“你的这杯酒,可备好了”
青衣男子将手中提的小瓷坛放于桌上,向羊脂玉壶中斟了些许,坐了下来,“一坛玉练槌,可合心意”
“多谢款待。”玄衣男子提起酒壶,向两只小小琉璃杯中倾酒。窗外宝月沉沉,满街香车宝盖。
儿童嬉戏相逐,红妆踏月穿市,花灯弄影,望舒流辉,一如当年。
十五年前,同是元宵佳节。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缛彩分地,繁光缀天。
天色渐暗,万俟钺牵了骏马,于熙攘人群中艰难前行良久,才进了一家酒楼。
将马交给小厮,他抬步进楼,才发觉此地已人满为患,几乎无落脚之地。
人群围着厅中舞女喧闹,那舞女玉面纤腰,舞姿奇美,众人皆是大悦。
万俟钺自幼清心寡欲,对这红粉佳人无其兴趣,见无处歇息,便打算拂袖离去。
忽而楼上传来一声尖叫——竟是一小女孩失手掉了花灯,匆忙去抢时不慎从楼上径直摔向厅中。
他左手在身前那人的肩上撑起,身子凌空跃起,旋而右足轻点另一人肩头,流星一般飞入了厅中。
见女孩儿与舞女即将撞上,万俟钺左手拉住舞女臂弯,将她扯到一边,右臂成弧,勾住了那小姑娘护入怀中,继而左足轻挑,将快要落地的花灯径直踢到了小姑娘的手中。
厅中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一迭声的喝彩。万俟钺不愿引人注目,放下小女孩,闪身跃了出去。
他跃出大厅,正欲寻找自己的坐骑,却听楼上窗内有一青年朗笑道:“阁下好轻功,不愧是玄祭堂的天骄啊。”
万俟钺闻言登时警觉,抬首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手持琉璃酒杯,正笑吟吟看着他,目光神秘莫测。
这青年与他年岁相仿,眼神却令人捉摸不透,似乎是生了一双久经世事的老人的眸子。
见万俟钺面色不善,他扬了扬酒杯,又道:“阁下既想喝酒,为何不上来共饮一杯”
听他邀请,万俟钺还以一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闪身跃起,从窗中进了隔间。在烛下仔细看那青年,他才发觉对方浑身上下都弥漫着锋芒毕露的锐气,眉眼凌厉,神色傲然,虽言语客气,看他的目光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傲与狂放。
青年放下酒杯,道:“青岚馆,北天权。”
“玄祭堂、万俟钺。”万俟钺心中谨慎,但面上云淡风轻,随意坐下。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道:“久仰了。”
“昔日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万俟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北天权注视着万俟钺,目光又多了些好奇。
万俟钺正欲还言,就听他续道,“可惜,武功和相貌都是人中龙凤,人却是个榆木脑袋。”
万俟钺虽性情极好,听了此话,也不由得怒意微生,他按下愠色,平静道:“北公子何意,在下不解。想来以阁下之聪慧,激将法还不屑于用在此时吧?”
北天权闻言,却是一乐,啜了口酒,道:“阁下是真的愚笨,还是戏弄于我异国刺探,本就风险极大。而阁下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异邦布衣,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出手,虽说阁下出手极快,但只要是北云族的高手,都可认出这是玄祭堂的功夫。如此一时冲动,岂非痴傻”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万俟钺面容。
只见万俟钺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目光冷然:“那依阁下之意,他人性命大可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不错。”北天权长笑数声,“可惜你这么难得的大美人儿,却被玄祭堂一群老朽教成了满口仁义道德的榆木脑袋,哈哈哈哈……”
见万俟钺面上已是乌云密布,他斟了一杯酒递上,忍笑道:“来,上好的玉练槌,可合心意”
万俟钺冷然拂袖起身,道:“恕不奉陪。”
他正欲离开,忽听北天权道:“我难得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难道阁下没有同感还是说……你对未来的敌人如此不上心”
说着,北天权持杯起身,转到万俟钺身侧,似笑非笑靠着他耳侧轻轻说道。
万俟钺立刻后退半步,离他远了些,生硬道:“阁下与我已为敌手,莫要再提未来。”
“唉,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榆木脑袋。”北天权双目满是嘲意,再度上前半步。
他与万俟钺身高相近,两人的鼻尖已经离得极近。
万俟钺不解他何意,正要出言,就见他将琉璃杯递了上来,神秘一笑:“当真不喝以酒会敌,岂不风雅”
万俟钺简直要怀疑这酒中下了剧毒,他以内力震开北天权手臂,面色冷峻道:“我不善饮酒,多谢阁下美意,告辞。”
他闪过北天权,径直向门外走去。
北天权瞄到他颊间淡淡的一抹红晕,心情大悦,含笑凝视着他的背影,忽而轻声道:“你既非圣人,尚有私心,又手握天机,身怀上乘武功,为何不去……抢夺太一天宫之宝”
他刻意将太一天宫四字加重,果然见到万俟钺脚步一顿,旋而万俟钺侧过头道:“你们早就知道”
“顺着太一天宫的传说去查,总能查出些什么的。”
北天权微有得意,似是因看到万俟钺的惊讶而开心不已“你们不是早就怀疑了吗既然如此,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摇了摇琉璃杯,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万俟钺沉默良久,双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末了还是道:“你我志向不同,多说无益,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