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密道
众人正要去钱库。却见胡惟智押着六七十位商人来到了钱铺之中。
胡惟智朝着许无疾一拱手：“许校尉，我已按你所说，将姑苏城六十四家商行的东家一体擒获，听凭你的发落。”
六十四家商行中，为首的是一名绰号“赵十万”的盐商。
明军大将常遇春绰号“常十万”，是因他曾号称“将十万众，横行天下”。
这位盐商绰号“赵十万”，则是因每年经他手贩运的盐以十万石计。
赵十万朝着许无疾一拱手：“您就是都尉司的许校尉？我以前在醉乡楼吃过饭。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海涵。”
许无疾道：“客套话就别说了。你们与张逆余党十条龙暗通款曲，利用自家飞钱帮十条龙‘浣钱’。此事已是证据确凿。按律法，你们是谋逆同犯，该当斩首。”
许无疾此言一出，六十多名商人脸上却毫无惊恐之色，反而一脸轻松。
赵十万笑道：“许校尉您误会了。我们与十条龙绝非同流合污，而是虚与委蛇！是朝廷命我等与十条龙周旋的！”
许无疾皱眉：“朝廷命你等与十条龙周旋？不要信口开河。”
赵十万解释：“户部尚书张昶张部堂您可识得？可有交往？”
之前徐怀德曾说，张昶是十条龙安插在朝廷中枢的暗桩。但许无疾没有轻信。
许无疾答：“听说过，也见过。但张部堂身份尊贵。我一个区区校尉，不配与他交往。”
赵十万解释：“沈氏钱铺的梁知礼，代十条龙向我等许以重利，让我们帮他‘浣钱’。他却不知，我是张部堂的小妾的表哥。跟朝廷作对的事我怎么敢干？于是我差人秘密进了一趟应天，将此事禀报了张部堂。”
许无疾惊讶：“哦？你跟张部堂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赵十万答：“我能与张部堂结亲，实乃三生有幸！张部堂得知此事，让我等与十条龙周旋。一方面答应帮他们‘浣钱’。十条龙将他们手中的伪朝铜钱交给我们，经我们的手到沈氏钱铺兑换成飞钱。沈氏钱铺又陆续将五十多万贯伪朝铜钱递解到了应天国库。张部堂那边则跟沈万山沈老板打了招呼。沈老板暗中下令江南各处的沈氏钱铺分号。无论姑苏六十四家商行的飞钱凭券上是否加盖了灭伪红印，一律不得兑换！”
许无疾心中惊讶万分：若他所言属实。那十条龙彻彻底底被张昶和沈万山联手给框了！蓝龙及手下耗尽心机，倒头来被张昶和沈万山当成了猴儿一般戏耍。
王三在一旁压低声音提醒：“张昶若提前得知此事，为何不告知咱都尉司？弄得咱们在沈氏钱铺白耗了半日。”
许无疾道：“张部堂在朝中既不属于淮西党，也不属于浙东党。而是前元降臣。他想替朝廷立个功，自然不会经咱们都尉司的手。别忘了，咱都尉司的杨先生是浙东文人首领刘季的学生。至于说白耗半日，也不尽然。至少咱们抓了不少十条龙的人。蓝龙的身份也即将浮出水面。”
赵十万笑道：“许校尉，胡府尊。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许无疾却道：“且慢。俗话说空口无凭。我怎能确定你所说的是实话？”
赵十万道：“要么说张部堂神机妙算呢？他早就考虑到你们都尉司不会轻信人。故写了一封书信给我保管。”
说完赵十万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都尉司袍泽启”。
许无疾接过信，撕开信笺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都尉司袍泽台鉴：十条龙利用姑苏六十四商行浣钱一事本部堂已知晓。本部堂命赵十万等人，诓骗十条龙，尽收张逆遗钱五十五万七千贯于国库。十条龙拱手奉巨财于朝廷而不知。赵十万等人，皆忠于朝廷之良商。诸位袍泽请勿为难。”
落款是大明户部尚书张昶。后面还盖着户部正堂大印。
许无疾将信收起：“哦，看来还真是我冤枉了诸位。”
胡惟智在一旁道：“听你们所说，十条龙被张部堂当成猴儿一般耍了？张部堂真是深不可测啊。”
胡惟智是淮西党的骨干。淮西党觊觎户部权力已不是一日两日。他跟前元降臣，外来户张昶属政敌关系。
本来胡惟智得知赵十万是张昶的裙带还心中窃喜，准备趁机发难呢。现在得知赵十万站在朝廷一边，未免有些失望。
许无疾道：“何止是深不可测。简直神机妙算。十条龙费尽心机，到头来却为大明充实了国库。”
蒋琼笑道：“嘿。我听明白了。梁知礼偷了铜印也等于白偷。”
许无疾道：“嗯，沈老板已暗中下令各分号不准兑换姑苏六十四商行的飞钱。铜印在十条龙手中等于一块废铜烂铁。”
胡惟智问许无疾：“许校尉，那你看这六十四位东家？”
许无疾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财东。你们守法经商，给百姓以便利。朝廷是一定会厚待你们的！今后你们只要继续站在朝廷一边，繁荣商市，造福百姓，则善莫大焉！今日之事乃是误会。还请诸位见谅。胡府尊，快给诸位财东松绑，派人礼送回府。”
赵十万挑头，高喊了一声：“谢许校尉！”众人齐声附和。
一众商人走后，蒋琼问许无疾：“梁知礼还接着抓嘛？”
许无疾答：“当然要抓！别忘了，司里给咱们的两件差事，除了找齐张逆遗财，还要将十条龙连根拔起。我怀疑蓝龙便是梁知礼。”
胡惟智并没有走，他笑道：“有道是多个猴儿还多三分力。我带来了两百名衙役，全听你吩咐。”
很显然，胡惟智想参与抓捕蓝龙，分上一份功劳。
许无疾并未反对：“那就多谢胡府尊帮衬了！”
许无疾做事从不考虑朝中派系之别。在他看来，挖出张逆遗财，将十条龙铲除，护佑江南百姓，这是他的至高目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什么淮西党、浙东党。只要肯出力便是他一条船上的盟友。
众人来到了钱库之中。钱库地面已经全部铺上了厚达一寸的青石板。即便地下曾有过地道，也无法通上地面。
蒋琼建议：“要不把青石板都扒了，挖地三尺找地道？”
许无疾摇头：“把青石板扒干净，恐怕要半日。我们时辰有限。”
蒋琼问：“那怎么办？”
许无疾再次将钱铺舆图铺在了地上。他双目如炬，凝视着舆图。
许无疾心中暗道：如果我是前元库兵，会以何等路线将地道挖至钱库？这条路线一定要短，挖起来省时省力。同时又僻静，便于掩人耳目。
他全神贯注，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凝视着舆图足有一刻。他的眼中，舆图上似乎出现了十几条路线。
猛然间，他将手指指向了浮生亭旁：“若钱铺地底存在伪元库兵所挖地道。地道必定经过浮生亭！”
蒋琼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许无疾答：“就凭我是画栋师世家出身！江南大户，为防兵祸、匪乱。建造府邸时，通常会在地下挖掘暗道、密室之类。我知晓其中法门！”
许无疾收起舆图，高声道：“走，去浮生亭。王三，你让五十名锐卒带齐镐，铲。”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浮生亭附近。
王三道：“许爷，你觉得浮生亭这边有暗道入口？”
许无疾微微摇头：“不。这里没有入口。入口应在钱铺之外。但我若是前元库兵，想要挖一条盗取库财用的暗道，暗道路线一定会经过这里。”
随后许无疾命令五十名锐卒，五人为一组。他在浮生亭周围指定了十个一丈见方的地方，命锐卒向下挖。
许无疾则跟蒋琼、胡惟智、王三坐到了浮生亭中。
胡惟智这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会说话。他夸赞许无疾道：“许校尉果然精明强干啊！这才不到两日工夫，找到了张逆遗财中的黄金、盐、铜钱。十条龙里的紫龙、青龙及手下被你连根拔起。蓝龙眼见也要束手就擒了。你这样的人前途无量。我愿与你结成忘年交。来日回了应天，将你引荐给李相。如何？”
胡惟智这明显是在拉拢许无疾，挖都尉司的墙角。
许无疾口气谦卑，道：“胡府尊过誉了。精明强干四个字，我着实受不起。我只是尽自己本职罢了。您是朝廷的四品大员，上位看重的人。我怎好高攀于您呢？至于您说将我引荐给李相。李相日理万机，我又怎好去打扰他老人家？”
胡惟智在许无疾的话音中听出了婉拒之意。笑道：“许校尉对你们都尉司的杨先生真是忠诚万分啊。”
许无疾却道：“都尉司中人，只忠于上位。杨先生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听命于自己的上司，尽自己本职便是忠于上位。”
胡惟智见许无疾不为所动，开始许以重利：“刑部督捕司刚刚建立。密探、捕差都是生手。缺一位精明干练的老手加以统领。不如由李相出面，将你调往督捕司，担任正五品郎中一职如何？你在都尉司当校尉，只是个正七品武官。到了刑部却能当正五品的文官！”
朝中浙东人手中握有都尉司这个专办秘密差事的机构。淮西人自然不甘示弱，打算将刑部督捕司经营成“小都尉司”。胡惟智开出正五品郎中的价码不可谓不高。
但许无疾却不为所动：“无疾才疏学浅。五品郎官的高职绝难胜任。我还是留在都尉司，继续为朝廷出一份绵薄之力吧。”
胡惟智见许无疾无动于衷，心里未免失望：“唉，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无疾老弟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迂腐。”
蒋琼听不下去了。他这人心里一向憋不住话。他竟大大咧咧的对胡惟智说：“胡府尊，别拉拢我们许爷了！你可知都尉司的家规第一条是啥？叛司者节节高！”
胡惟智有些奇怪：“背叛的人反而节节高？这算什么家规？”
蒋琼解释：“节节高是一种酷刑。就是把人绑在一株未破土的竹笋上。竹笋这东西会往上钻。受刑之人在五天里，会感受着笋尖儿一寸一寸扎破肌肤、深入皮肉、贯穿内脏，直至破胸膛而出！”
胡惟智始终是个文人，听到这酷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蒋琼又道：“我们许爷真要是背叛都尉司，跑到刑部去当什么劳什子郎中。司里十有八九会下行刑令。你口口声声称我们许爷为‘老弟’。难道你忍心看到自己老弟被竹笋贯穿胸膛不成？”
许无疾连忙打断蒋琼：“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都尉司也好，刑部也罢，都是朝廷的衙门。不存在什么背叛。只是我这人不长进，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愿意挪窝是吧胡府尊。”
胡惟智尴尬一笑：“说得对。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突然间，许无疾听到了“轰隆”一声。
众人循声向亭东望去，只见五名锐卒挖塌了地面，陷了进去。其余锐卒连忙将他们拽了出来。
许无疾快步走了过去，定睛一看。只见地陷之处似有暗道。还有一些支撑暗道用的木桩。
蒋琼一拍手：“嘿！许爷你真神了！还真让你找到了暗道！”
许无疾十分镇定：“来人啊，将暗道里的土挖干净，将暗道清理出来！一会儿咱们入暗道捉龙！”
一众锐卒按照许无疾所说，开始清理堵塞暗道的黄土。
胡惟智笑道：“刚才还说户部的张部堂深不可测。我看许老弟你才是深不可测！就凭一张舆图，便能在这沈氏钱铺中找到暗道。”
许无疾道：“胡府尊可知宋人欧阳修的文章《卖油翁》？”
胡惟智答：“自然知道。”
许无疾道：“无他，惟手熟尔。我在投效上位之前是画栋师。画栋师整日与土石砖木打交道。找到一条地下密道并不难。”
不多时，密道已被清理了出来。
许无疾想带头跳下去，经密道寻找梁知礼。
胡惟智却拦住了他：“还是由豹勇营的锐卒打头阵吧！岂不闻圣人曰，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涉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