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阎罗戒
梁知礼虽是梁掌柜的姑爷，但他在沈氏钱铺中实在是个无名小辈。更谈不上什么奇才。
他每日的差事不是去管银钱账目。而是给梁爱莲当牛做马、端茶倒水、跑腿送信。时不时还要戴着一顶大绿帽，帮着梁爱莲喊姘头来厮混。
堂堂府衙钱谷师爷“季午旭”当着一众姑苏商人的面说要见梁知礼这个小人物，这让梁掌柜大为惊讶。
梁爱莲脱口而出：“季师爷过誉了。他是个废物”话说到此，梁爱莲自知失言。说自己的夫君是个废物，这不符合她在外面装出的落落大方之相。
梁掌柜连忙道：“啊，小婿着实平庸的很。季师爷说他是商人中的奇才，这话的确过誉。”
许无疾笑道：“不是我过誉，而是梁掌柜、梁小姐过谦。我对知礼兄可谓是仰慕已久。不如您引见引见，我与他找个清静的地方聊一聊？”
胡惟智接话：“梁掌柜，我的这位师爷平生最好交友。你给他引荐下令婿，让他们到别处聊。我接着跟姑苏城的诸位财神爷议事，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梁掌柜自然不能驳了二人面子。
梁掌柜道：“知礼，过来！”
梁知礼此刻肩膀上搭着一方手巾板儿，手里拿着一把茶壶。哪里像是梁掌柜的姑爷，分明是个钱铺里打杂的小厮。
他走向许无疾。
梁爱莲呵斥他道：“还不快将手巾板儿和茶壶放下！”
许无疾惊讶，刚才一直在大厅里端茶倒水的小厮竟就是梁知礼？
在许无疾的猜想中，姑苏城财神爷的姑爷，应该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谈吐优雅，衣着华贵。
可是看那梁知礼，生得样貌普通，表情畏畏缩缩，毫无大家风范。属于掉了人堆儿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不过梁知礼越是如此，许无疾越怀疑他有鬼。
蒙元也好，明廷也罢，委派暗桩都是选长相不惹人注目的人。干暗桩这一行，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梁知礼走到了许无疾面前，吞吞吐吐的说：“季，季师爷。”
梁爱莲似乎是嫌他上不得台面给自己丢了人，忍不住呵斥道：“你该说多谢季师爷抬爱，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梁知礼像极了妻子梁爱莲的回音壁，他结结巴巴的说：“多，多谢季师爷抬爱。久仰，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一生，啊三生有幸。”
一众商人被梁知礼的憨态逗得哈哈大笑。
许无疾道：“我也久仰梁兄许久了。走，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品几杯香茗去。”
许无疾和梁知礼离开了大厅。王三和蒋琼跟了上去。胡惟智则留在了大厅内。他今日来沈氏钱铺不光是帮许无疾查案的。跟姑苏商人们谈银钱、物价亦是他要办的正事。
出得大厅，梁知礼问：“季师爷，咱们去后院浮生亭品茶如何？”
许无疾道：“好，劳烦梁兄带路。”
众人来到了浮生亭。许无疾与梁知礼对坐。王三、蒋琼如哼哈二将一般立在许无疾身后。
梁知礼问：“敢问季师爷，你喜好什么茶？”
许无疾答：“我跟着胡府尊初到姑苏城，自然该尝尝姑苏特产的洞庭湖碧螺春。”
梁知礼道：“我去茶房取碧螺春。”
许无疾笑道：“此等小事，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了。何劳梁兄亲往？”
梁知礼站起身，一脸尴尬：“下人我使唤不动。”
说完梁知礼转身离去。许无疾连忙吩咐蒋琼：“你随梁兄一同去。帮他拿下茶壶、茶盅之类。”
许无疾是怕梁知礼借去茶房的由头逃跑。
二人离开浮生亭后，王三问许无疾：“你为何不直接将他抓了，严刑拷问？”
许无疾答：“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用刑。且审问人犯，动手用刑有时比不上言语诱供。”
不多时，梁知礼和蒋琼回到了浮云亭。
梁知礼泡好了茶，拿起茶壶给许无疾倒茶。
倒茶之时，梁知礼一伸手，露出袖中的半截胳膊。许无疾发现他的胳膊上满是伤痕，像是拿锐器划的。
许无疾先看了眼茶盅，赞叹道：“茶叶白云翻滚，雪花飞舞。果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随后许无疾喝了一口道：“茶味鲜醇甘厚，清甜香郁。好，好。”
梁知礼表情呆滞木讷，一言不发。
许无疾又抬头看了看浮生亭的亭顶：“这亭子名字取得也好。浮生偷得半日闲。梁兄身为梁掌柜的姑爷，平日一定很忙吧？”
梁知礼答：“呃，也不算忙。我是个笨人，不懂钱铺的事务。平日里也就在钱铺里打打杂。”
许无疾话锋一转：“哦？如此闲在？怪不得梁兄有空去集芳雅叙。”
梁知礼目瞪口呆：“啊？我，我没去过！”
许无疾又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梁兄，咱们都是男人，寻花问柳这种事儿说出来并不丢人。集芳雅叙的花魁婉婷，跟你是老相好了对吧？”
梁知礼一愣：“婉婷？”
许无疾道：“梁兄会选茶，更会选女人。那婉婷可是个人间尤物。”
梁知礼起身：“季师爷怎好凭空污人清白。我，我从未寻花问柳。若让小姐晓得了，一准打断我的腿。”
许无疾敏锐的发现，梁知礼称梁爱莲为“小姐”，而非“贱内”。
许无疾突然拽住了梁知礼的右手衣袖，向上一拉。接下来的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梁知礼的手臂上新疤叠着旧疤，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蛇一般。疤痕足有几十处。
许无疾问：“梁兄，你的手怎么了？”
梁知礼道：“呃，没什么。”
许无疾编造道：“我以前曾在军中做过郎中。你这一胳膊的疤并非刀疤，倒像是有人拿尖短的利器划伤的。”
梁知礼满脸通红，支支吾吾：“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的。”
许无疾道：“摔可摔不出这样的疤来！是你做事犯了错，十条龙里的上司罚你所致？不对啊，按伤疤的数目，你得做几十件错事。”
梁知礼起身：“什么龙啊，凤的。我说了，胳膊上的这些疤是我自己摔的。季师爷，我还得回大厅给大伙儿续茶水，就不奉陪了。”
说完梁知礼作势要走。
蒋琼和王三一左一右，两只手按在梁知礼的肩膀上。蒋琼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吧！”
梁知礼道：“我又没干作奸犯科的事。二位捕爷为何不让我走？”
许无疾亮出了腰牌，表明身份：“在下都尉司校尉，许无疾。”
梁知礼竟道：“都尉司？是苏州府衙下面新设的衙门？”
蒋琼骂道：“狗儿的，装什么糊涂？沈氏钱铺姑苏分号掌柜家的姑爷，会没听说过都尉司？”
梁知礼有些发急：“我的确不知。”
许无疾道：“你可以说你不晓得都尉司。但你不能否认，你曾帮十条龙给鹰衙鹞头婉婷送过信！”
梁知礼眉头紧蹙：“我真不知道什么龙啊凤的。我就是个伺候小姐的受气包而已！官爷们，我手臂上的伤是每回做错事，小姐拿簪子划的。”
许无疾惊讶：“你的妻子梁爱莲拿簪子划自己的夫君？”
梁知礼满腹委屈：“夫君？外人以为我是她的夫君。其实我只是她的奴仆罢了。”
许无疾道：“你说了谎。你的确帮十条龙给婉婷送过信。婉婷已被我缉拿，用不用我让她来找你对峙？”
梁知礼道：“我的确去过集芳雅叙。也给婉婷姑娘送过信。但那是小姐派我去的！不然我哪敢踏入烟花柳地半步？我不要我的腿了？”
许无疾心中惊讶：梁爱莲？若梁知礼所说是真，那真正的十条龙成员不是他，而是姑苏财神爷家的大小姐！
就在此时，梁爱莲翩然而至。
梁爱莲道：“季师爷，知礼粗鄙，不懂待客之道。我怕他轻慢了您，特来接待。”
转头梁爱莲小声对梁知礼道：“还不快退下。”
梁知礼转身要走。
许无疾却道：“知礼兄还是留在这里吧。”
梁爱莲坐到了许无疾对面，一改大家闺秀的姿态，眼神中透出几分魅惑。她直勾勾的盯着许无疾：“季师爷，府衙中的差事一定很是辛苦吧？”
这种眼神许无疾再熟悉不过了！跟“蝴蝶”顾寒儿魅惑男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都尉司有蝴蝶，十条龙密衙之中亦有蝴蝶。要说刺探情报，有时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得手。
许无疾敷衍道：“还好。姑苏城归于王化不及一年。府衙那边自然是一堆事。”
梁爱莲给许无疾倒茶，白耦一般的手臂故意去蹭许无疾的手：“季师爷请用。”
许无疾喝了口茶：“梁夫人帮着父亲经管整个姑苏分号的银钱账目，平日一定很忙。”
听到“梁夫人”这个称呼，梁爱莲掩嘴轻笑：“钱铺里的人都称我为‘小姐’。‘夫人’这个词儿我从未听过。”
许无疾道：“知礼兄虽入赘贵府，该姓了梁。但妻随夫姓，我称你为梁夫人并无不妥啊。”
梁爱莲眨了眨眼：“他啊，还不配让我做他的‘夫人’。”
说这话的时候，许无疾感觉自己的腿有异样。他朝下面一看，只见梁爱莲已褪了一只绣鞋，用裹着罗袜的芳足蹭他的腿呢。
什么样的女人会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勾搭别的男人？
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梁爱莲水性杨花，是个天生荡妇。
其二，梁爱莲跟梁知礼，如同许无疾与顾寒儿，是假夫妻。
许无疾不动声色，与梁爱莲虚与委蛇：“梁夫人。哦不，梁小姐貌美如花。想来成婚前，提亲的媒人一定踏破了门槛。”
梁爱莲掩嘴轻笑：“季师爷好甜的一张嘴呢。我想一定有许多女人对您倾心。女人最喜欢嘴甜的男人。”
说完梁爱莲拿起茶壶：“我再给季师爷倒一杯茶，咱们共饮，自此算是结识了。今后可要多多交往。”
说完梁爱莲提着茶壶把给许无疾倒茶。
说时迟，那时快，王三的手如闪电一般抓住了梁爱莲的手腕。市井小偷出身的人，最迅捷的便是一双手。
梁爱莲娇声惊呼：“官爷，你这是做什么？”
王三翻转梁爱莲的手腕：“做什么？你要给我们许爷下毒，我能不管？”
梁爱莲惊呼：“下什么毒！官爷不要凭空污蔑好人！”
王三冷笑一声：“呵，还敢抵赖，你这戒指颇为精致啊！”
梁爱莲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乃是市面上寻常的宝石。指环反面却别有洞天。
只见指环反面上有精细的两块翘板，翘板后有凹槽，凹槽中残留有白色的粉末。
好巧不巧，一只胖菊猫跑到了浮生亭中。这胖菊猫并不怕人，蹭了蹭梁爱莲的脚卧在她脚边。
许无疾将梁爱莲给他倒的那杯茶放到了胖菊猫面前。胖菊猫舔了几口，突然浑身抽搐，口鼻流血倒了下去。
许无疾道：“你戴的是阎罗戒，并不稀奇。戒环上设精巧机关藏毒，便于给人倒茶、倒酒时下毒。这都是都尉司的蝴蝶们耍剩下的了。”
梁爱莲娇滴滴的喊冤：“冤枉啊季师爷。什么阎罗戒，我从未听过。你是看上奴家了吧？故意设计陷害，想得到奴家。您生得风流倜傥，奴家第一眼看到您就对您有意。您又何苦费这番周章？”
许无疾笑道：“你魅惑男人的手段也是我们都尉司的蝴蝶们耍剩下的了。没听说过阎罗戒？你手上戴的是什么？这胖菊猫又如何会喝了茶便暴毙而亡？”
蒋琼道：“小浪蹄子，咱们都是同行，大家心照不宣。你就别在这儿装无辜了。”
一旁的梁知礼吓得后退几步，随后“噗通”一声跪下，朝着许无疾喊：“官爷，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要下毒害你，可跟我无关啊！她平日对我非打即骂，拿我当她的牛马。我跟她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许无疾宽慰梁知礼：“你若是清白的，我自然不会冤枉你。放宽心。”
随后许无疾望向梁爱莲：“说吧，你在十条龙中是什么身份？蓝龙？蓝龙的十名手下之一？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知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