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亮湖的秘密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黄四和妻子拎着渔网，经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前往月亮湖。一阵秋风吹过，夫妻二人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间，他们听到远处树丛中传来一声瘆人的嘶喊：“救救我！”
黄四吓得像一只大蛤蟆般向后一蹦：“有，有鬼？”
黄妻骂了黄四一声：“瞧你那点出息！仗打得紧，朱重八的兵又进了城。满城都是躲起来的伤兵。听声音应该是伤兵。咱们莫要多管闲事。”
黄四壮了壮胆：“嗯，有理。”
夫妻二人继续往前走，突然又是一个瘆人的声音：“噶！噶！”
黄四又吓得一怔。
黄妻道：“你别一惊一乍！没听过乌鸦聒噪嘛？”
跟妻子相比，黄四的胆子简直小的像只老鼠。
黄四抱怨：“打仗死了那么多人。城里不定有多少孤魂野鬼呢！明日一早再去捞鱼不成嘛，非得摸黑。”
黄妻骂了一声：“你个死样怪气的偎灶猫！咱能等到白天，娃能等嘛？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魂啊的。都是街面上的算命先生编出来哄人钱的。”
挨了妻子的骂，黄四只得闭了嘴，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终于二人来到了月亮湖。说来也怪，二人一到湖边就起了一阵怪风。怪风吹散了乌云，月光洒在了月亮湖上。
借着月光，黄四甚至能够看清在湖面游荡的肥红鲤。
黄四大喜过望，连忙拿起渔网洒了出去。第一网便有一条两斤重的肥红鲤。
黄妻从网上摘下肥红鲤，转头对黄四说：“这么大一条鲤鱼。拿回家炖了吃，我指定就有奶了。”
黄四看向黄妻，本来他的表情是笑盈盈的。随后他的目光变得呆滞，张大了嘴巴。
他看到妻子身后的水里钻出了一个怪物。这怪物长了两个脑袋，脑袋像是猴子，又像是人，嘴巴宽阔露出锋利的獠牙。
那怪物伸出了手，它的手上有蹼，尖锐的指甲得有一尺长。
怪物的两个脑袋同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桀！”
黄四跟妻子大喊：“有，有鬼！鬼！快跑！”
黄妻骂道：“偎灶猫，乱喊什么。”
黄四用手朝着黄妻身后一指。黄妻向后望去，顿时被那怪物吓得愣在了原地。她想跑，可是两条腿发软，直接瘫软在地。
怪物从水中腾空而起，两只爪子抓住了黄妻的肩膀，将黄妻拖下了水。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黄四已经顾不得妻子，撒丫子就向后跑。一溜烟跑回了家
黛瓦房内的织机旁，黄四向许无疾等人讲述完一切。
蒋琼倒吸一口凉气：“嘶。还真有水猴鬼？”
许无疾沉默不言。黄四讲述这段遇鬼经历时，他一直在观察黄四的表情。黄四的表情中充满了彻骨的恐惧。不像是在说谎。
赵推官道：“九月初八。我到了苏州府衙上任。刚进府衙就碰见黄四报官，说是水猴鬼抓走了他的妻子。当时府衙没有衙役，我便跟扬威营的生死弟兄借了十个兵，赶往月亮湖寻找黄四妻子的下落。”
许无疾问：“前辈在月亮湖有何发现？”
赵推官道：“湖面上飘着血水。在岸边发现了一根左手拇指。另外岸边有不少硕大的脚印。那脚印像是鸭掌，又比鸭掌大数十倍不止。”
许无疾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有目击证人，又找到了受害百姓的手指和脚印，故而前辈判断月亮湖的确存在水猴鬼？”
赵推官却道：“当时我只有七分信。然而接下来十日，又有五个月亮湖附近的百姓失踪。每次有百姓失踪，岸边总能寻见一根左手拇指。我问了姑苏城里的一位九旬老人。老人说姑苏城打唐宋起就有水猴鬼的传说。水猴鬼会将人的身躯全部吃掉。唯独不吃左手拇指。”
许无疾始终不相信这世上存在鬼魅。万老大说青龙不是人，而是水猴鬼。他怀疑是青龙假扮水猴鬼，惊吓附近百姓，让百姓不敢靠近月亮湖。而月亮湖，有可能是青龙藏匿张逆遗财的地方。
但是，许无疾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黄四。黄四是亲眼见过水猴鬼的。
许无疾起身：“走，咱们去月亮湖看一看。”
众人离开黛瓦房，往西前往月亮湖。往西走了一里多，进了一片树林。这些树木都是张士诚征发民夫移植的。树林中仅有一条小路而已。突然间，小路前方出现了五名身穿府衙皂隶服色的人。
为首的胖皂隶朝着赵推官一拱手：“赵老爷。”
赵推官问：“今日没人过去吧？”
胖皂隶答：“回赵老爷，没人。除了扬威营那群军爷，谁敢去月亮湖，不怕被水猴鬼吃了啊。”
赵推官转头向许无疾解释：“我怕百姓误入月亮湖被水猴鬼所害，就让皂隶轮班看守通往月亮湖的各条小路。”
许无疾问胖皂隶：“你说扬威营的人去了月亮湖？他们去那儿做什么？”
胖皂隶答：“他们在那边开凿一条水渠。”
许无疾有些奇怪：“扬威营是步军守备营，又不是锹镢营。他们开凿水渠作什么？”
明军锹镢营专管攻城时开掘地道，野战时布置拒马、挖掘阻敌沟、洒铁蒺藜等事。守备营则专管城防卫戍。（注：锹镢营即后世的工兵营）
胖皂隶答：“小的也不清楚。”
赵推官插话：“扬威营那帮人神神秘秘的。我问过他们，他们闭口不言。”
众人继续向前走。在离月亮湖一百多步的地方，许无疾敏锐的发现周围寸草不生，树木也已枯死。
许无疾脱口而出：“奇怪。”
蒋琼问：“怎么了？”
许无疾道：“画栋师有句行话，叫‘死地不造景’。人为挖掘的游湖也好，造的假山也罢。一定要选在花草繁盛，生机盎然之地。可是张士诚开掘用来享乐的月亮湖周围怎么寸草不生？”
赵推官解释：“据说本来月亮湖周围栽了许多奇花异草。每逢春天百花争艳。可是自从出现了水猴鬼，花草便都枯萎了。想来水猴鬼是邪物，邪物所到之处自然寸草不生。”
许无疾微微颔首。他手搭凉棚，向西一望。只见几百名军士正光着膀子开凿一条水渠。水渠离月亮湖仅有半里而已。
许无疾吩咐蒋琼：“去把领头凿渠的主官喊来。”
蒋琼领命而去。
许无疾又环顾月亮湖四周，周围有几座黛瓦房，皆是大门紧闭上着锁。
许无疾问赵推官：“那些黛瓦房里有人居住嘛？”
赵推官答：“本来有人住。但月亮湖闹起了水猴鬼，他们便都搬走了。”
许无疾又望向湖中：“湖里怎么没有黄四所说，成群的红鲤鱼？”
赵推官答：“据姑苏当地的老人讲，水猴鬼不但吃人还吃牲畜，吃鱼。想来那些红鲤鱼都被水猴鬼吃进肚了。”
不多时，蒋琼将领头挖水渠的一个扬威营千户带到了众人面前。
这千户人高马大一脸横肉。千户认得蓝少将军，朝他一拱手：“末将扬威营千户梁大船，见过蓝少将军。”
蓝少将军指了指许无疾：“这位是都尉司的上差许校尉。”
都尉司地位高贵。派出办差的人即便只是力士职衔，旁人也要尊称一声“上差”。
梁千户朝着许无疾拱了下手：“见过上差。”
许无疾问：“梁千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梁千户面露为难的神色：“这个”
蓝少将军怒斥他道：“在都尉司的上差面前，你敢不说实话？”
梁千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蓝少将军、许校尉却莫怪罪。这差事是李都督随军北征前吩咐的。李都督不让我等将此事缘由往外乱说。”
蓝少将军一愣：“李都督？”
蓝少将军地位高贵，李都督比他的地位还要高上三分。
蓝少将军是只是洪武帝的义子。李都督却是洪武帝的亲外甥。
之前李都督受命镇守姑苏。三个月前被洪武帝调往北征前线，给常遇春做副手。
许无疾对付一个丘八老粗的本事还是有的。他深知对付梁千户这种人来硬的不行，只能智取。
许无疾道：“梁千户，是这么回事。有浙东腐儒在上位面前参劾李都督，说他滥用军力，大兴土木，为己谋私。上位派都尉司前来调查此事。”
梁千户闻言色变：“放他们娘了个狗屁！那群浙东腐儒，平日里就会找我们这些淮西老弟兄的茬儿！李都督正在中原浴血，他们却在应天那边进谗言污蔑李都督？！”
许无疾笑道：“我对浙东那帮腐儒也没有好感。但没有办法，既然上位派我们来，我们就得循例问话。”
蒋琼在一旁附和：“没错，谁不知道李都督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我们也不信他滥用军力谋私。你得跟我们把事情讲清楚，才好为李都督洗刷冤屈。”
梁千户沉思良久，决定跟都尉司的人说清楚此事：“好！我全说。这条水渠的确是扬威营接的一件赚钱的私活儿！打姑苏时，扬威营阵亡过半，整整一千多弟兄为国捐躯。他们的孤儿寡母加起来有数千。虽说朝廷会给抚恤钱粮，足够他们过活。可李都督觉得还不够。”
许无疾微微颔首：“嗯，是啊。对于那些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孤儿寡母来说，钱粮自然是多多益善。”
梁千户又道：“之前李都督镇守姑苏。想寻些钱粮给阵亡袍泽的遗孀。可您知道，咱明军的军规极严。侵夺民财是要往上连坐四级砍脑壳的！恰好三个月前，一个浙西富商在城外南郊发现了一块地，说那块地是盐碱地，能刮土熬盐。他便将那块地买了过去。但熬盐需大量的水。附近没有水源。正好月亮湖离那块地只有四五里。若开凿一条水渠从月亮湖引水，他便能解决水源的问题。”
许无疾听着梁千户的解释眉头紧蹙，他从话语中嗅到了蹊跷的味道。
梁千户吞了口唾沫，继续说：“开凿水渠需要大量青壮。富商不知经谁引荐，找到了李都督。他愿出五千贯钱，让李都督派兵帮他修这条水渠。李都督正愁没地方找钱给忠良遗孤呢。便答应了下来。这不，我们已经修了整整三个月了。再有个三四天，便能彻底挖通水渠，将水引到城外。”
四天后便是端午佳节，正是十条龙转移遗财的日子。这样的巧合让许无疾疑心更重。
许无疾笑道：“传说月亮湖中闹水猴鬼啊。你们在此地挖渠，就不怕水猴鬼嘛？”
梁千户大笑不止：“哈哈，怕水猴鬼？这么说吧，我手下那群虎豹一般的儿郎。若遇见女鬼他们敢把女鬼睡了。若遇见男鬼他们敢上去扇两巴掌，给他套上笼头当驴拉磨。若遇到什么猴儿鬼，他们能给它扒了皮，撒上盐巴、胡椒烤了打牙祭。”
许无疾追问：“那位富商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梁千户答：“甚至名谁不晓得。旁人都唤他一声杨大官人。据说是应天那边的商人。姑苏城归于王化后，朝廷鼓励应天豪商来姑苏开买卖，繁荣市面。他便来了姑苏。”
许无疾微微颔首：“嗯，原来是这样。”
梁千户为李都督鸣冤叫屈：“我们李都督派我们来帮着杨大官人挖渠，的确没有私心。是为了那些忠良家的孤儿寡母！五千贯钱杨大官人已然付清。全部由扬威营的经历官派驿卒，分发给了散落江南各地的忠烈遗孤。浙东那群腐儒是在诬告！”
许无疾道：“嗯，此事我们已经查问清楚，李都督的确没有谋私。”
转头许无疾对蒋琼说：“那位杨大官人，十有八九不是善类。”
蒋琼问：“何以见得？”
许无疾道：“刮土熬盐，自古有之。但据我所知，能熬盐的土大都在山西地面。何曾听过姑苏一带有盐土？再有，江浙靠海。若要取盐，皆是将海水引入盐田，经日晒结盐。何须费这么大的周章？还要挖水渠？刮土熬盐的成本，不知比晾晒海盐高出多少。”
蒋琼一拍脑瓜：“对！得多蠢的生意人才会在姑苏城郊刮土熬盐？”
许无疾望向梁千户。梁千户道：“我们是只懂打仗的粗人。这些没考虑过。横竖杨大官人掏了钱，我们便过来出力。”
许无疾又道：“还有更蹊跷的地方。刮土熬盐用的是活水。月亮湖是张士诚当年开凿的游湖，乃是死水一潭！哪有用死水熬盐的道理？除非”
蒋琼问：“除非什么？”
许无疾大步走到湖边，把手放入湖中。随后他将手指放入嘴中一吮：“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