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佛心安在
来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月光似的倾泻而下，两根莹玉色的鹿角立在柔顺的银发间，肌肤晶莹的几乎透明，容色如枝头山尖的皑皑白雪，整个人不似人间凡物，让我一时间有些语言匮乏。
：“云公子，吾名雾灵，乃是天地之灵诞生于此的一只鹿灵。雾灵等您很久了，是我给久业寺老方丈托梦，邀您来此一叙。”
我才从惊讶中回神：“等我？因为我是云隐宗的人吗？”
雾灵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挥，一缕冰凉的雾气自她指间流出，覆在我使用过度的右眼上，刚刚的酸涩燥热不翼而飞，有一种久违的通畅感。
：“雾灵在等这个世界的天命之人，也是唯一能达成雾灵此生夙愿的人。”
我不懂她口中的天命之人是什么意思，但是眼下还是妖僧的事更重要，多耽误一会的时间就会多耽误一人的性命。
还未等我开口，雾灵就用那双洞察人心的眸子看着我说：“公子所想，雾灵都知道。无尘明日会在午时对北山寺递上拜帖，公子现在还有时间，可否听雾灵讲个故事。”
我不禁对雾灵的真身更好奇了，这种神乎其神的读心术，也是她的能力吗？我示意她继续讲，雾灵又幻化出一套雾气凝成的桌椅，邀我坐下，讲起那妖僧的故事。
无尘是天生的佛子，拥有一颗琉璃般净澈的佛心，能感受到世间所有罪孽，在他眼中，人所犯过的罪就像缠在灵魂上的锁链，无法摆脱。
他出生时天生异象，命师观他气运如虹，日后必是成大事者。十岁那年被崇光寺用白马红轿迎回来在寺中修行，琉璃佛心助他钻研佛法事半功倍，对此的造诣极高。
众人赞仰他是最纯净的信徒，佛祖座下最虔诚的弟子，被誉为普天之下最接近佛祖的僧人。
他也确实是众人所颂扬的那样，他为教众讲解佛法，为贫苦百姓施下恩德，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好人呢？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那个小姑娘濒死的时候吗。
无尘毕生所见的每一个魂魄，或多或少都有罪孽的锁链缠在灵魂上。这是很正常的，无尘想，天理如此，世上众生都是不完美的产物。
直到那天寺里来了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被她母亲抱在怀里，说是来庙里祈福。无尘一眼就看见了那纯净无瑕的灵魂。
小姑娘笑嘻嘻的想抓无尘的袖子，她母亲想制止她，无尘却主动把袖子塞进小姑娘的手里，对小姑娘的母亲说：“她是个好孩子。”
无尘是看着那个小姑娘长大的，他想看看那样纯洁的灵魂会不会始终无瑕，小姑娘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她的灵魂中从不曾出现过一丝罪孽。
可是好景不长，小姑娘十来岁的时候突发重疾，药石无医。母亲背着她跑遍了满城的医馆，所有大夫都劝她回去准备后事。
绝望的母亲最后来到了崇光寺，跪在佛祖面前声嘶力竭的哭诉，她们一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还在寺庙里贡献了不少香火钱，倘若佛祖有灵，就不该让她的女儿经历这种事。
无尘也慌了，他不敢懂那样皎洁如月的灵魂为什么会陨落，这么多年他早就把小姑娘当作亲妹妹了，他也同那位母亲一起，在佛前长跪不起，念着长生经，祈求佛祖开恩，放过他的小姑娘。
佛祖没有开恩，小姑娘当夜就离世了。无尘哀痛之余，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世上真的有佛吗，佛真的公平吗？为何罪孽累累的人得享百岁，无瑕的灵魂却过早夭折。
倘若无佛，那这华丽的庙宇又是为谁而建？倘若有佛，为什么信徒有难他却冷眼旁观，这样的佛配称之为佛吗？
于是他不再诵经，而是日日跪在佛前，乞求佛祖见他一面，或者显显灵也好，让他看看自己信仰了一辈子的佛是什么样子。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等来，他又去问崇光寺的方丈，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佛？
方丈呵斥他鬼迷心窍，竟然敢质疑佛祖，还怀疑他对那小姑娘起了不轨的心思，犯了色诫，所以佛祖才不回应他。
无尘把自己关了一夜，那一夜无垢的佛心染上尘埃，入了魔道。他入执了，他只想知道，那高高在上的佛是不是真的毫不在意自己的信徒。
所以他入魔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夜之间屠尽了整个崇光寺，这还不够，他开始给周边的寺庙发拜帖。
佛心成了他作孽的工具，无数性命与罪孽沾染在他的佛珠上。佛子无尘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妖僧无尘。
话说到这里，无尘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他想用信徒的命把佛逼出来，佛一日不出，他便一日不收手。
雾灵讲完了，随后看向我：“公子听完这个故事有何高见？”
我摆摆手：“不敢说高见，我只是觉得人类的生老病死是天道韵理，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显灵身上本就不是明智之举。”
雾灵再问：“那公子觉得世上有佛吗？”
我老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世间不用真的有佛，只要有信徒愿意信仰他，就有了佛。”
我猛的站起来，不用真的有佛的意思是
雾灵知悉我心中所想，对着我点点头，肯定了我的想法。
我大概有对付妖僧的思路了，正要向雾灵辞行，却又被拦了下来。
：“公子想听听雾灵的故事吗？”
其实我是很好奇的，因为在我受到的教育里，越是惊人的能力，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可是雾灵鹿却好似不受影响，能在偏僻的深林中轻松的窥探众生命运。
：“愿闻其详。”
雾灵的神色哀伤起来，注视着迷雾林顶上不甚清晰的一片天，缓缓开口：“公子也知道，雾灵鹿这样的生物本不该存于世，窥探天机，知晓世事是要遭受天谴的。但是我可以无休止的使用这些能力，因为迷雾林是一处阴阳倒转，遮蔽天机的地方，我出生在这里，也只能存在于这里。”
：“正因如此，这种能力成了我痛苦的根源。雾灵的耳朵听得见人世疾苦，哀嚎遍地；雾灵的眼睛能看见英烈惨死，邪侫横行。但是雾灵却只能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里看着这一切，无力阻止任何一件事发生。我只要迈出迷雾林一步，积累千年的雷劫就会瞬间把迷雾林方圆十几里化为灰烬。”
方圆十几里，我瞳孔一震，这个范围里有太多人了，倘若雷劫真的发生，对这里的众生无异于一场浩劫。
迷雾林是一处囚着雾灵鹿的牢笼，也是她的庇护所，而她所说的天命之人，应该就是改变这一切的钥匙。
只可惜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于是我主动问道：“那我能帮你什么？”
她这时倒不肯说了，只道：“到那时公子自然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雾灵说这些，只是希望公子到时候能记得雾灵所求。”
然后不等我再说话，一道轻柔的雾气就把我送出了迷雾林，那雾气临走还在我的衣袋里塞进一颗珠子。
雾灵的声音遥遥传来：“这珠子由雾灵的灵力所化，能让人一段时间内产生幻觉，希望公子能善加利用，雾灵在这里，提前预祝公子旗开得胜。”
我对迷雾林处行了个谢礼，随即收起珠子，不敢再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往北山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