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钓命
上世纪末，中国工厂正在经历改制，工厂里的工人也在经历着下岗大潮。原来从上辈人手里接过来的岗位突然就没有了，这让在车床上忙活了大半辈子的工人一时间不知所措。那时候下岗工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指在原企业已没有工作岗位，又没有与原企业解除劳动关系，有就业要求，尚未就业的人员。第二种是被迫与企业解除劳动关系（俗称：买断工龄）转为灵活就业的人员。
老肖沈阳人，是一名工人，不到二十岁就从自己父亲的手里接班有了现在的工作岗位，一转眼五十多了，这会儿国家让下岗，单位让买断工龄，老肖在单位干了大半辈子，也不会干别的，一时间人生没有了希望；生活没有了盼头。可是日子还得往下过啊，自己这个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想创业没经验，想做生意又没勇气，这会儿老肖陷入了迷茫。骑上自行车的老肖打算去浑河岸边遛遛弯儿，进一步的思考人生。要说这浑河是流经沈阳的一条河。河面很宽，平时水流缓慢，河里有玩摩托艇的水上俱乐部，皮划艇国家队夏天也来这里训练，这条河更是吸引了无数垂钓爱好者来这里钓鱼。 老肖骑着自行车来到河边，见河边隔着一段距离家坐着几个人，有的戴着顶钓鱼帽，有的穿着个类似导演的马甲，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长长的钓竿，坐在自带的马扎上都对着河面专心致志。也有几个围观的人站在垂钓人的旁边，对着垂钓人身边的水桶指指点点，也有跟垂钓人一样的，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河面，如临大敌。老肖推着车子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刚走上去，这时就看一个人的鱼漂一动，感觉那人下意识的身子一颤，随即拿着钓竿在水里遛起鱼来。据有经验的人说，通常钓到大鱼，鱼上钩了以后不能生拉硬拽的使蛮力，这样鱼很容易豁嘴脱钩，要循序渐进的扯着鱼线在水里以画“8”字的方式和鱼较力，鱼強钓鱼的力气就弱，它弱钓鱼的力气就强，什么时候拖的鱼精疲力尽方才能把鱼提出水面。果然，经过钓鱼人的一番努力，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被提出了水面，引得岸上的人一阵喝彩。老肖琢磨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才几百块钱，这条鱼卖到市场上怎么也能卖个几块钱，一天不用干别的，光是坐在这里钓鱼卖钱，一个月下来也管保收入不菲。想到这里，老肖像是发现了致富的新大陆，之前占据思维的惆怅情绪此刻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说干就干，老肖去家附近的钓具市场买了把钓竿和一个放在水底诱虾的小笼子，回家熬鱼饵去了。经过一番折腾，老肖背着鱼竿提上小水桶和笼子，骑上自行车直奔河边。坐在河边，老肖先把放着诱饵的笼子打开沉入水底，然后把鱼钩甩进水里就开始等待。看着平静的河面老肖想，这辈子自己可真不容易啊，长身体的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学知识的年纪赶上个上山下乡；好容易熬过来从老爷子手里接个班，原以为是个“铁饭碗”，可谁知道这几年又闹着要下岗，自己一个国家正式工人却沦落到要钓鱼卖钱，这不是开玩笑么？老肖溜溜在河边坐了一天，一条鱼也没钓着。期间走过来看热闹的人出主意说：“你这样不行啊，你得晚上来，打用鱼食上窝(四声），一准儿能钓着，鱼都晚上爱咬钩，白天河边钓白扯。”老肖没什么经验，一琢磨那人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于是骑着车子就回家了。到家休息了一天养精蓄锐，晚上老肖又骑着车子出现在浑河岸边。老肖刚坐下没多一会儿，这时候鱼漂一沉，鱼线拉的笔直，一股力量从钓竿传到了老肖的手上。老肖琢磨这人说的还真没错，晚上果然爱上鱼。从力量上老肖判断上钩的是一条大鱼，老肖明白和鱼较力的说法，但也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真正实践过。和鱼较力也就是遛鱼，通常是在原地扯着鱼线画“8”字，什么时候等鱼彻底在水下没了力气，就可以钓出来了。可老肖钓到的这条鱼，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且打破老肖的认知，拖着老肖在河边走，这一人一鱼，一个水里，一个岸边僵持着，走走停停，方式俨然遛狗。此刻老肖的倔脾气上来了，心里说我倒是要看看这水里是什么鱼。不知不觉的，老肖拉着鱼线在河岸上越走越远，自己的自行车、水桶、板凳等东西在夜幕下早已看不见了。老肖这时候开始后悔，钓个鱼再把自行车丢了也犯不上啊。再看看手里的钓竿，又舍不得撒手，毕竟是自己这现在这种情况下花了几十块新买的。这时候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老头，这人精神矍铄，腰板很直，身材微微有点瘦，要不是须发都白了根本看不出来是个老头，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一身宽大的橙色道袍罩住全身，里面套一件白色长袍，腰间一根和道袍颜色一致的丝韬把腰间死死扎住，让这人看上去很瘦。只见老头走上来把老肖手里的鱼竿死死抓住，口中念诵：“天逢门下，降魔大仙，摧魔伐恶，鹰犬当先，二将闻召，立至坛前，依律奉令，神功帝宣，魔妖万鬼，诛战无盖，太上圣力，浩荡无边，急急奉北帝律令。”老肖觉得抓在手里的钓竿开始慢慢热了起来，后来渐渐烫手，有心扔了，这时耳畔传来了老头的声音：“坚持一下，马上就好!”老肖这才死命抓住钓竿，两膀一较劲，和老头合力将水里的东西钓出水面。老肖定睛观瞧，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悬浮在河面上，珠子上面镌刻着一条龙的纹路淡淡发着微光。这时候那个老头又说话了：“你的情况和想法我都知道了，这珠子我要了。咱俩有缘分，你别在河里钓了，你往南走，那边有片湿地，湿地里有个泡子，里面有鱼，但是你记住了，只可以拿竿钓，不可以用网捞，否则你一条鱼也得不着。你去吧，几年之后咱俩还能见面。”老头说完之后走上河面，一口将悬浮在河面上的珠子吞下，之后消失不见，只留下老肖愣在原地。片刻，老肖四处寻找威亚和摄制组，试图用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服自己，但是始终都没有找到。这时候老肖突然想起，自己的自行车，水桶等一应工具还放在河边呢，急忙回去寻找。可不论老肖怎么寻找，就是找不到自己的车子和工具。自打老头吞下珠子消失不见以后，河边就渐渐开始泛起了雾气，有几次老肖找车子都差一点掉进河里，这会儿雾气越发的浓重了，老肖琢磨不找了，回头因为看不清再掉河里淹死犯不上，于是就步行回到了家中。回家以后跟自己媳妇儿学说了一晚上的经过，媳妇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开始念叨着数落起老肖来：“你说你，单位开不出钱来，你这又打鱼又捞虾的，我说过你一句么？钓鱼就钓鱼呗，今天你还把车子整丢了，你让我说你点啥好你自己心里可有点数吧。”老肖被自己媳妇儿训一顿越想越窝火，他没办法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也没有合适的办法为自己的将来做规划，只能在天光大亮以后回到浑河岸边寻找自己丢失的自行车。可说来也怪，老肖使出浑身解数寻找，最后就连遗失在岸边的鱼竿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正当老肖一路寻找未果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不远处经过一片湿地自己的车子和水桶就立在当场，让人奇怪的是，有这片湿地的存在，自行车不可能骑进去。老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看见自己的车子停在一个水泡子边上，旁边还放着自己的笼子水桶和板凳。老肖忽然想起老头消失以前跟自己说的话，当初心急如焚此刻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唯一能跟老头话对上的是这片湿地和泡子。老肖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原则，砸碎了一个泥螺做饵，坐在泡子旁钓了起来。等到老肖刚把鱼钩扔进水里，约么十来秒的时间，鱼漂一动，鱼线直了。老肖虽然没钓过鱼，但是他看过。这是鱼上钩了，没用怎么挣扎，老肖就把这条鱼提出了水面。但见这条鱼，大约一巴掌大小，这鱼脑袋长得特别的大，约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嘴上还有几根类似鲶鱼的须子。虽然脑袋很大，但是它的身子确实有一点小，所以给人一种比例不协调的感觉，它属于小型鱼类，沈阳人叫他“老头鱼”。这种鱼的味道不但真的好吃，口感十分的鲜嫩，价格还十分昂贵，一斤能卖好几十块钱，是时下抢手的河鲜美味。老肖小的时候去河里摸鱼还拿它们喂了他家院子里的鸡鸭鹅，每每想到这事儿，老肖都后悔不已。既然这里这么好上鱼，老肖索性就在这里钓了起来，小半天儿的功夫，老肖的水桶除了少量的水，其余都被鱼占满了。老肖骑上车子提上桶直奔饭店。这种鱼，一斤好几十，普通老百姓消费不起。厨子一看见这种鱼，都当仁不让的留了一些。老肖这一天不但找回了车子，还赚了一千多块，是平时俩月的工资还带拐弯的。回家后一说，媳妇儿不好意思的说：“老肖啊，我早上跟你说话方式不太对，你别往心里去啊。”
此后的日子天天如此，老肖在那个地方钓鱼，一天就能挣俩月的工资。直到有一天，老肖照例来到那个泡子钓鱼，刚一甩竿，就听斜上方滋滋啦啦的响，老肖一抬头，发现也没什么异常啊，等到目光回到原位，这时候就看见了那天的老头。老头还是那天的打扮，老头笑眯眯的对老肖说：“这些日子鱼没少钓，钱儿没少挣啊？”老肖不好意思的说：“托你的福，告诉我一个好地方，我才能挣钱养活全家人。”老头笑了笑又说：“知道就好，之前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今天我就是特意救你来的。”老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对老头说：“老人家开什么玩笑，我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钓鱼么？”老头一脸自信的表情，用手点指地上说：“你自己看。”老肖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着焦黑的颜色，手上已经击穿了，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散发着袅袅的轻烟，再一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和面目，分明就是自己。这时候老肖的汗就下来了，但虚无缥缈的身体让老肖根本无法擦拭额头的汗水。这时候，老头突然走到了老肖的身后，出手如电照老肖的后背就拍了一下。老肖一个趔趄，跌进了地上那副躯体。朦胧中老肖被抬着送去医院抢救，醒来的时候媳妇儿坐在床边儿强作欢颜的对老肖说：“老肖，没事儿的，下半辈子我伺候你。”老肖听自己媳妇儿这样说，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媳妇儿告诉他，在钓鱼的时候甩竿甩猛了，鱼钩直接搭上了高压线，经过医院一番抢救，大腿截肢才保住性命。为此老肖唏嘘不已，慨叹自己命运多舛的同时也奇怪那个老头既然救了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全身而退，反而要留下个终身残疾呢？直到九八年的一天老肖终于想明白了，沈阳在经历了一场特大洪水后，老肖所在的班组在单位“不参加抗洪救灾就下岗买断”的要求下，一次抢救群众的生命财产中，被洪峰卷走，无一人生还。这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