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秘林
武斗大会分两层考验，第一层为秘林，第二层是擂台赛，只有通过秘林的弟子才有资格参加擂台赛。
时辰已至，各派齐聚于秘林入口。秘林曾是浮玉山的修习之地，但因其太过凶险，早已不允许弟子擅自进入，只有得到掌教的同意方能进入其中。
“今日将进行武斗大会的第一层考验，秘林凶险，在场的各位皆是各门派的佼佼者，虽是比赛，还是希望各位以性命为重，遇事莫要逞强。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张符咒，若是遇到无法化解的危机，便可灼烧符咒离开秘林。明日日落之前，成功离开秘林者，即视为通关。”
语毕，夏昊扫视了在场弟子的反应，不知道是都做好了准备，还是少年无畏，回想起来，每次试炼能靠自己的能力从中走出的弟子几乎寥寥无几，不知今年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寿康长老打开结界，弟子们依次进入其中。
“吹得跟什么似的，一个破树林倒能有多厉害。”江少卿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才踏入结界夏衍之就感觉有点不对，扭头一看，方才还在身边炸炸呼呼的江少卿早已不知所踪，就连前面进入的弟子也一个都没看见，身后的结界也瞬间消失了。他倒没想那么多，既然是结界所封之地，无论发生什么倒也都正常。
他继续往前走，越往深处越觉得奇怪，传闻中秘林内有许多妖兽，妖兽久未见人，寻着味儿便会来攻击，可如今他已走了约摸一刻钟，却未见一只妖兽，莫要说妖兽了，这路上除了些许雾气，似是连一只活物也没有。
树叶摇动，像是有风吹过，夏衍之眉头微皱，哪来的风，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要说风了，这里除了跟白日一样亮，连一丝阳光都没有照进来过，就好像在这秘林的结界之中单独围住了这个地方。
他沿着风的痕迹追寻，不远处点点紫光上下窜动，树干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朝着那人延伸，女子双手结印，强大的力量延缓了树干的靠近，她双手击向两侧，身体旋转着撕碎了靠近她的所有树干，光影消失她缓缓落地。
夏衍之这才看清，原本应该在院子里等他们回去的小师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来这丫头还是不愿意放弃，竟偷偷跑进了秘林，实在荒唐。
眼前的争斗刚刚平息，他正欲上前，只见沈羡身下的土地被整块抬起，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蠢蠢欲动。
地面越升越高，泥土逐渐散落，浓烈的妖气扑面而来，沈羡愈发觉得不对劲，她试图离开但却被浓重的妖气压得无法动弹，夏衍之想要靠近也被妖气逼得后退几步，眼看着这妖物即将出世，夏衍之朝着沈羡大喊，“阿羡，用护心镜！”
沈羡艰难地从体内祭出护心镜，强盛的妖气在护心镜的神力之下逐渐被压制，但仍是猖獗，趁着一丝裂隙，夏衍之飞身上前，在妖物破土而出的瞬间将沈羡从高处拉下，强大的妖气瞬间四散，护心镜凝成的结界将二人包裹其中，只见四周瞬间寸草不生，树木尽断。
“快走！趁它还未完全苏醒，找个地方躲起来。”夏衍之拉着沈羡就跑，二人顺着树林跑进了山洞，身后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师父不是说秘林都是普通的妖兽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妖物，这妖气重得都快把人给熏死了。”
沈羡扶着山壁休息，她看到夏衍之的表情有些严肃，默默闭了嘴，本来想着偷偷闯了这秘林，谁知道才进来没多久，就遇到了阿衍，还有那么厉害的妖怪，要不是有护心镜在，她身上可没有师父给的符咒能逃走，恐怕今日是要命丧于此了。
“阿衍，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轻轻拉了夏衍之的衣袖。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今日若是没有护心镜，你我二人都将殒命于此，为何要擅自进这秘林？”夏衍之的确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这小丫头真出了事。
沈羡咬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枕头下的书，我看过了。”
夏衍之皱皱眉，抬眼看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羡，别怪师兄，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自小便身体不好，我们实在不愿让你冒险，这次的魁首，我和少卿原本也是要赢给你的，我们……”
“我明白，可你知道的，巉岩峰向来规律森严，你们替我赢下这场，武罗长老也未必会同意你们的请求。”沈羡微微握拳，“与其这样，不如我亲自来试上一试，尚有一丝机会。”
“阿羡！刚才有多危险你也看到了，你当真执意要留下来吗？”
沈羡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说，“我意已决。”
夏衍之无话可说，小师妹平日里看着温和听话，实际内心最有主意，一旦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纵是他今日想要阻止恐也无计可施。
他从怀中掏出符纸，“既然你执意要留下，便收好这符纸。”
沈羡正想拒绝，夏衍之又开口道，“你若不收，我现在便燃了这符纸推你出去。”
沈羡只好乖乖收下。外面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她朝着山洞外看了一眼，一只巨大的蛇妖蜿蜒在林中，看地面的破裂程度，它应该远不止看到的那么长。
“阿衍，这是何物？怎会长得如此骇人。”
夏衍之神情紧张起来，起初他也没看清这究竟是什么，可刚才那一眼，清楚明白的告诉他，这是正是书中写到的上古妖兽——修蛇。
“是修蛇。”
“修蛇？怎么可能，这东西长处极阴之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浮玉山乃仙门，怎么会藏有上古妖兽。”
“我也不知，从未听爹和长老说过此事。”他眉头微皱，“这次我们恐怕遇上麻烦了。”
“方才我在这林子里走了一圈，不管哪个方向都出不去，到处都是迷雾，现在还来了个上古妖兽，岂不是更难对付。”沈羡自觉倒霉，同是参加试炼，怎么她一来就遇上个终极难度的。
“这里应该被设下了阵法，不破阵，我们是走不出去的。”夏衍之顿了一下，“但这阵法不像是为了困住闯入者而设……修蛇本不应该生活在这里。”
沈羡有点犹豫地说出心中的想法，“莫非，这里还有更厉害的东西。”
身后的山壁传来巨大的响声，洞口上方被砸得稀烂，岩石不断向下滚落，两人向前闪避，深紫色的蛇尾重重砸在面前，地面瞬间陷裂。赤青色的蛇眼死死盯着他们，蛇身盘踞在四周。
它大到难以想象，锋利的尖牙似乎随时都能将他们撕碎。沈羡心里越发不安，她不认为凭他们的修为就足以对抗这个虎视眈眈的凶兽，可她不想放弃，如果无法从秘林中走出去，她就更不可能有机会修习纯阳诀。
修蛇不断用蛇尾发起攻击，嘶吼声震动得山壁上落石不断。
“阿衍，我们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就算不被打伤也会体力不支的。”
不断地闪避让沈羡有些吃不消了。
夏衍之一直在想办法，修蛇的攻击力极强，但其精力全靠吞噬活物来提供，这个地方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如果修蛇没有东西可以吞噬，那它的力量将会大不如前。他明显感觉到修蛇的攻击速度变慢了。
“再坚持一下，它好像累了。书上写过，修蛇惧火，一会儿听我指令，你吸引它的注意力，我念火决将它困住。”
沈羡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用法术激怒修蛇。果然，修蛇愤怒地转换了攻击方向。
夏衍之伸出两指，双手交叉，闭目而立，天地合阳，烈焰灼伤，九阴破境，焱火归戗！
火龙平地而起，四面八方蹿向修蛇，在靠近它的瞬间，席卷而起直冲云霄，将修蛇整个包裹其中。片刻，修蛇倒地浑身散发着黑烟。
“它还没死，凭我的修为杀不了它。”夏衍之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要落山了，雾越来越大，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的状况的确不适合与之缠斗，以修蛇的修为，很快就能苏醒过来，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休息的地方，很有可能会迷失在浓雾之中，到时候别谈走出去了，可能今天就成了修蛇的晚餐。
树林深处，夏衍之在山崖陡峭处找到了一个山洞，虽然较难攀爬，但位置隐蔽，修蛇也不易靠近。二人环顾四周，此处跟刚进来的感觉不同，虽然依旧是浓雾不散，但这儿却有了活物的气息，妖气混杂，但尚可应付。
夏衍之看了看周围，弯腰捡了山洞里的枯草在角落轻轻铺开，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转头看向沈羡，“阿羡，过来休息一下，你乖乖待在这儿，这附近应该有些果树，我出去摘点果子回来，很快。”
沈羡乖乖过去坐下，朝着往外走的夏衍之说，“你小心点儿，阿衍。”
夏衍之点点头出了山洞。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沈羡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她蜷缩在枯草堆上想靠着山壁歇息一会儿。
夏衍之在树林里边走边环顾四周，这里有这么多活物，为什么那修蛇却似乎没有要进来的迹象，还是说它不敢进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只能说明，这里面有令它害怕的东西。或许找到那个东西，他们才有破阵的可能。
天色渐晚，他揣了满满一包果子小心翼翼地用衣摆包起来。他回到山洞，看到沈羡背靠着坐在洞边，他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树枝，用怀中的火折子点燃，暖暖的火光弥漫开来，让原本冷清的山洞透出一丝温暖。
“阿羡，过来吃点吧，可能有些酸，凑合一下。”
他把包好山果的衣摆展开，捧到沈羡面前，沈羡蹲在火堆旁拿了几个放在嘴里。
“我刚才在外面……”夏衍之正想告诉沈羡自己的猜想，一抬头却对上了她的眼睛。
沈羡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她手撑着地缓缓靠近，两人的距离拉近。夏衍之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目光，身体一下子有些僵硬，然而沈羡并没有停止动作，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再一抬眼，沈羡近在咫尺。夏衍之惊得呼吸都停了一拍，怀中的果子瞬间散落一地，他一只手撑着地，身体后仰，另一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羡靠得越来越近，突然右手掌心法术化为利刃，准备朝夏衍之劈去，然而还没来得及抬手，夏衍之焦急地拍了拍她的脸蛋，“阿羡，阿羡，你怎么了？”
手掌触碰到的瞬间沈羡仿佛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就要往下瘫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糊在沈羡脸上的手就一把揪住了她的脸，就这么扯着挂在空中，才没让她摔到地上。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离谱的画面，以及自己这离谱的动作，眼神里透露出迷茫和无奈。
此时歪着头被揪住的沈羡睁大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她转着眼睛看到了夏衍之还捏着她脸的大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阿衍，你干嘛！”
沈羡拍拍衣服转身背对着他坐下。
夏衍之皱皱眉头看向她的背影，轻声道，“阿羡，你刚才怎么了？”
“我刚才想杀你，如果我没醒，它应该已经动手了。”沈羡沉默，低头靠着自己弯曲的双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衍之不明白她的意思。
“阿衍，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雪夜吗？”
“是爹把你带回来的那天？”
“嗯。”沈羡点点头，“师父告诉你和少卿，是因为我没有父母看着很可怜，他不忍心我在雪地里冻死，才带我回来的是吗？”
沈羡没有等他回答，她侧过身来背靠着山壁，“其实，是我杀了他们。”
她转头看向夏衍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儿吗？你们都以为，我天生只有一丝心魂不过也就是身体不好罢了。可就是因为这个，我亲手杀了我的父母。”
“那天夜里我姐姐正好出去了一会儿，我在睡梦中被一只受伤的千年蝎精附了身，她用我的身体亲手杀了我的父母，还吸走了他们的精气，若不是师父和神水宫宫主路过此地，下一个杀的应该就是我姐姐了。”
沈羡语毕，整个山洞都安静了下来，两人沉默不语，洞外传来一两声虫鸣。夏衍之透过跳动的火光看着沈羡的脸，她好像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前方，但又透露着说不出的哀伤。远远地看着她，夏衍之此刻只觉得心疼，他未曾想过，这十年来她竟经历过如此痛苦，那时的她尚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夏衍之实在难以想象他呵护着长大的阿羡，彼时该有多害怕。
夏衍之走向沈羡，在她面前蹲下，沈羡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浮玉山十年，从未再发生过那样的事，我也曾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那不过是幼年时的意外。可是阿衍，刚才的一切已经证明了，那不是意外，我随时可能杀掉你。”
夏衍之握住她的肩膀，“不是的阿羡，你看，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不会伤害我的。就算真的还有妖妄图附在你的身上作恶，你相信我，我会赶走他，消灭他，不会再让你做不愿意的事情。”
眼前的人儿突然哭了，泪珠不断，夏衍之急得手足无措，赶紧把她揽进怀里轻拍，“阿羡别怕，有我在，书上说了，纯阳诀可以助人修补心魂，我们一起拿下这次的魁首，一切都会好的。”
夏衍之一下一下地拍着沈羡的后背，沈羡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十年了，这个秘密她藏了十年。这十年的平静与幸福，让她偶尔错觉那一夜是不是就只是一场噩梦，可刚才的一切，将她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打破了，原来一切从未变过，她依旧不知会在何时变成那副让人不认识的模样，亲手做出让她悔恨终生的事。
夏衍之如今明白了沈羡非来不可的理由，他没有任何立场再劝她离开，带阿羡走出结界，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山中的夜晚有些凉，夏衍之点旺火堆，设了结界便坐在洞口。雾气很浓，浓得已经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角落里沈羡早已熟睡，夏衍之转头看了看里面的人，此刻内心百感交集。洞外接连的虫鸣此起彼伏，他的心情也随之起伏不定，身旁的火堆燃烧着，火星跳动送来一丝丝暖意，在这高耸的崖壁上隐隐闪烁，仿佛这漆黑山林里的一盏孤灯，不知指引着谁的方向。洞口的结界隔绝了两端，一边是无尽的黑暗，一边是新生的曙光。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躁动，谁也不知道，此刻的安宁还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