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帝君
云天宫此时热闹非凡，各族首领皆汇聚于此，而今日这最佳讨论对象，自是这万年难得一见的元辰帝君。
“好强的神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殿外之人一袭青衣，神光笼罩下衣袂翩然，似一池舞动的春水，长发如瀑垂下，不似神界诸多上神头戴金冠，通透的树脂仿若鲜活地攀附在头上，轻轻包裹着，但哪怕就是这身看似毫无攻击性的装扮，也掩盖不住真神威压。霎时间殿内众人皆噤声，帝君未动，无人敢喧哗。
“恭迎元辰帝君，帝君能来赴宴，实乃我昆仑之幸，还请上座，帝君站在门外，怕是我这一屋宾客无一人敢落座了。”西王母笑意盈盈，恭敬地欲迎元辰入内。
“西王母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是你寿辰，客随主便，神界的繁复礼数便都不用讲究了。”说罢，元辰已自请落座。
如此筵席，万年来元辰也没参加过几回，一来是这尊卑礼法实在让人束缚，一场筵席下来巴不得人人都上来敬一杯酒，夸两句帝君气宇轩昂，实在无趣；二来这神界能有资格延请他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久而久之他便都不参加了，倒落了个不好相与的名声。
宴席已过半，西王母邀了元辰和九卿去内殿坐坐。
内殿熏香，味道清雅，闻之让人思绪清明，真是难得的好去处。
九卿自殿内打量一圈，“王母娘娘真是好品味，只怕是三界的奇珍都尽在你昆仑了。”
“九卿上神谬赞，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明日我便遣人给沧澜殿和太苍宫都送些去。”
元辰瞥了九卿一眼，便落座了，“别理那家伙，这臭毛病几万年都没改过来。”
“不妨事的，都是些小物件，上神喜欢便好。”西王母也坐下，朝着元辰推了推桌上的茶盏，“帝君的神劫，可是快到了？”
听到此话的九卿也正经了起来，“确实是快了，遥想本君上一次历劫那可谓是天崩地裂啊，差点本君就被那最后一道天雷给劈成粉末了，咦，真是想想都吓人。”
“自己那么弱还偏要怪到天雷头上。”元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碍于西王母在场，九卿忍住了上前揍他一拳的冲动。
“帝君此言差矣，莫要小瞧了这天雷，本君与九卿上神受的是上神劫，而帝君乃是天地蕴育之真神，自降世以来便神力无边，十几万载从未有过雷劫之兆，真神之劫，这世上无人知晓。”西王母顿了顿，“这三界中除了帝君，便只有那岱山地狱之下镇压的魔神曾有过天雷之兆，当初若不是那天雷，神魔一役，结局难料。”
九卿点点头，“是啊，元辰你也得当回事，要是你身体完好无损去渡这雷劫也就罢了，如今你神元受损，我真担心……”
“神元受损？”神界帝君元神受损，这可是神界一等一的大事，竟毫无消息传出，看来是帝君有意不想让人知道此事。
“可是前几日南海魔气一事所致？”这个消息西王母倒也有所耳闻，据说前些日子南海魔气骤增，整个龙宫都被魔气笼罩，连南海龙王都遭了殃，魔气入其神识，险些残害同族，一时间南海大乱，神界援兵到达时却未寻见一个魔族，只看见南海士兵自相残杀，南海龙宫一时间如同炼狱，众神无解，只能派人去寻元辰帝君，然而魔气太盛，仅凭神力难以压制，元辰不得已以其神元为辅，方才肃清了南海猖獗的魔气。可元辰也因此神元受损，神界众人只道帝君法力无边，轻而易举便平息了南海之乱，然而只有九卿明白他所行之法谈何轻易？他天劫将至，如此行事只怕到时会自身难保。
“帝君如今神元受损，渡劫之事便更不可大意，不知帝君可愿听我一言？”西王母神情认真道。
“娘娘请讲。”
“不如帝君去人界一趟。”西王母拿出一叠古籍，“神仙去人界历劫，方能历练圆满，借此飞升，有时这人间历劫还可减轻飞升之时的雷劫威力，帝君十几万年从未入世历劫，不如便去这人间走一遭，既能修补元神，也可弱化天雷。”
元辰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杯中茶水，似是在思考什么。
听此提议，九卿倒觉得非常不错，让这老家伙去人间走一遭，也尝尝七情六欲的滋味，到时若爱上哪个人间女子，分别之时他痛哭流涕，岂不还能顺便看个笑话。
“本君觉得此法倒是可以一试，反正你天天待在那太苍宫也甚是无聊，如今正好当作下界游玩一番，还能顺便修补元神，一举两得啊。”
看元辰依旧没有反应，九卿干脆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手中折扇一开，“元辰啊，本君可记得鬼君说过你少时甚是喜欢逛这市集，要说到市集，那这人间的市集，当真是热闹非凡，就连本君也时常想去走走呢。”
九卿合上折扇在元辰肩膀上拍拍，“不如，本君与你一同下凡历劫如何？这样还能有个照应，你考虑考虑？”
元辰轻笑，坐直了身子，“你倒是什么热闹都想凑，莫不是想拿本座当幌子圆你自己的心愿。”
九卿无语，内心翻了一万个白眼，“行行行，就当是本君要你陪我的，总行了吧，去不去啊？”
如今神劫已有将至之兆，然元辰自己也不知将会在何时降临，许是百年，许是千年。元辰体内元神不稳，要说丝毫不担心，也是假话，倘若西王母此法确实可行，便是试上一试又有何妨呢？
“去便去吧，本座回去便告诉那司命星君将你我二人隔得越远越好，省得到了下界看了烦心。”元辰抖抖衣袖站了起来。
“那可不行，本君可是去陪你的，自然是要形影不离才好。” 九卿满脸堆笑。
西王母起身叫住了欲离去的二人，“帝君历劫兹事体大，再者帝君元神适才受损，不如先入忘尘台，在我昆仑蕴养百年再入下界，届时定能万无一失。”
元辰微微颔首，“那便依王母之言，本座尚有事需交待太苍宫，不日便入昆仑，打扰王母清净了。”
“帝君不必多礼，本君在昆仑静候帝君。”
——百年后——
昆仑山脚之下，一个小仙君蹦蹦跳跳地跑向山林深处，后面跟着一个满脸匆忙焦急之相的年轻仙君。
“小神君，您跑慢点儿呀。”砰的一下，华林被结界弹开，隔绝在了山林之外。
“小神君，您又要去碧落泉吗，王母娘娘说了让您别……”
这小仙君个子虽小却跑得飞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结界处。
进了结界，小仙君慢悠悠地四处张望，时不时捡起地上的石头丢着玩儿，这昆仑山实在太过无聊，飞鸟走兽，甚至林木皆能化作人形，但没有一个肯陪他玩儿的，大概是西王母御下有方，谁也不敢跟他亲近。他在昆仑已有百年，可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只是有记忆以来，这里的人都叫他少阳神君。
仔细算算，少阳在昆仑待了也快百年了，可却从未有人教过他修行之法，西王母吩咐下去只要伺候他吃好喝好便是，其他事情一律随他高兴。以至于他从小便养成了一个爱满山乱跑的性子，捉鱼打鸟、爬树摘花，样样精通，凭着聪颖的天资，杂七杂八偷师学艺了不少法术，偶尔会有一个叫九卿的上神来陪他玩耍，但那人讨厌得很，从小就爱揪他的脸蛋，还老抢他辛辛苦苦捞的鱼，都十几万岁的老头子了，竟跟一个小娃娃抢东西，真是不知羞！
不过还好这处山林结界，除了他无人能进，就算是九卿那个老头子，也别想来这儿跟他抢东西。
少阳今天是来看他的小莲花的，瑶姬姑姑说百年期限已到，今日便要带他去下界历劫了，虽然不知道这历劫要历多久，怎么个历法，但想想总会比他在这昆仑上有趣多了，昆仑山无趣得很，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碧落泉中的那朵小紫莲了。
其实少阳也不明白为何，从他第一次误入结界看到这紫莲的第一眼，就觉得十分熟悉，不自觉想要亲近，听王母娘娘说这紫莲在这儿已经有万年之久了，可不知为何一直尚未化形。少阳顿时提了兴趣，天天来守着这紫莲，可无论是浇灌灵力还是仙露琼浆，好像都对它不起作用，他日复一日盼着他的小莲花能有一日化成人形，最好还是个男娃娃，这样他也有兄弟了。
可如今下界期限已至，紫莲依旧尚未化形，临别之际少阳还是想来看看它。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趴在碧落泉边，轻轻打开木塞，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
“小莲花，我今天给你带好东西来了，这是酒酿仙子新酿的果酒，你在结界里面也可以感受到气味的。”
他轻轻把酒从结界外倒了上去，香气缓缓在结界内散开。
少阳收回手，舔舔嘴自己也尝了几口，香甜在舌尖缠绕，他靠着石头看着水中的紫莲。
“小莲花，我以后不能陪你了，晚些时候我就要去人间了，听说那儿有很多好吃、好玩儿的东西，到时候我带回来给你可好？我此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你可千万要等着我，我还想看你化形呢。”
少阳站在池边舍不得走，万一他一下界，他的兄弟就化形了呢，那他不就瞧不见第一眼了，不行不行。他绞尽脑汁回忆，上次九卿跟他说了个什么法子来着，据说可破一切结界，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厉害的法术，不然他九卿怎么都进不来这里，不过临别在即，少阳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他双手捏诀，笨拙地回忆着九卿所讲，泉水中泛起点点金光，砰的一下，法术回弹到少阳身上，霎时金光乍现，一丝光亮从中窜出，直奔远方，而此刻少阳早已被反弹的术法给拍晕了。
水波平息后，一切恢复如常，可那紫莲的结界外似是生出了一小个裂缝，若有似无。
少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房内了，瑶姬仙女守在床边，他有些迷茫，怎么这一下子就从山脚下回到了殿中，他有些丧气，看来还是没能成功，只能待历劫回来之后再来找他的小莲花了。
“小神君，该去忘川了。”瑶姬打断了正沉浸在失望中的少阳。
——鬼界——
黄泉路，奈何桥，魂断之日无人晓；
前尘梦，因缘断，彼岸花开轮回散。
鬼界轮回之处，桥边不少拿着风车的小鬼君唱着歌谣到处乱跑。
这歌谣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少阳却一个字也理解不了。
瑶姬领着少阳来到忘川水边，早已有许多人在此处等待轮回了，遍地都是哭啼声，少阳皱皱眉头满脸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哭啊，开始新的一生不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少阳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他们边走边听着转世之人的哭诉，有些祈求仙官不要让自己喝下忘川，有些在轮回口犹豫不决。
“瑶姬姑姑，那个人这一世已经过得如此痛苦了，她为何还不愿饮下这忘川水，忘掉这一切不是更好吗？”少阳实在不解这些人的行为，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如此痛苦的记忆留着又有何用。
瑶姬带着他走到轮回口，微笑看着他，“瑶姬只能送到这儿了，小神君若是想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不妨进去走一遭，百年以后，或许自有答案。”
少阳嘟着嘴回头看了一眼，“才不要，我才不会向他们这样哭哭啼啼，难看死了。”
人道轮回的大门缓缓开启，绚烂的光芒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少阳呆呆地看着光芒深处，笑嘻嘻的走入了轮回之中。
彼时的少阳还不知晓自己将会经历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不仅是他，纵使是他那原身活了十几万载的元辰帝君，恐怕也未曾想过此番一去，不及百年，却叫他永世不忘。
日沉之际，浮玉山上下忙乱，掌教夏昊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时刻注视着屋内的动静，片刻，室内金光乍现，宛若白昼，一声啼哭打破了忙碌，浮玉山掌教夫人诞下一子。
前夜梦中先祖为此子赐名，夏衍之，望其一生平坦，无迁无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