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钓龙虾
余湘发现，时峥特别擅长就地取材——刚刚用来“打草惊蛇”的树枝被他做成了鱼竿，球鞋上的两根鞋带抽出来、系在一起，就成了鱼线。
简易鱼竿做好后，他又不知从哪儿扯了根线头，捆住刚挖的蚯蚓，系在鱼线末端，垂进水里。
余湘坐在他身边，盯着一潭死水的小池塘，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装备是不是过于简陋了？这么粗的鱼线，谁看不见啊？小龙虾又不瞎。
等了半天没动静，她有点犯困，忍不住吐槽：“这水都臭了吧？里面真的有小龙虾？就算有，也早被钓光了吧。哎哎，你知道小龙虾多少钱一斤吗？我一直想吃，可外婆舍不得买——”
她还在喋喋不休，时峥突然站起身，手一提一甩，鱼线末端挂着一只油光瓦亮小龙虾，在空中晃来晃去。
“啊啊啊啊啊！”余湘兴奋得腾地而起，呜哇乱叫。
时峥抓住鱼线，小龙虾不乱晃了。它一只钳子死死夹住蚯蚓，另一只钳子张牙舞爪，像在示威。
余湘瞪大眼，盯着小龙虾，兴奋又紧张。想伸手去抓，又怕被夹。那锋利的钳子一张一合，咔嚓咔嚓，看着就吓人。
时峥瞅准时机，两指捏住小龙虾的后背，使劲抖了两下。
小龙虾不甘心地松开钳子。
时峥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他漏了个重要工具——桶。
没桶，钓上来的小龙虾放哪儿呢？难不成看两眼再扔回池塘里？
余湘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用我的书包装吧。”她弯腰捡起书包，包口朝下一倒，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笔、零食、水杯，还有几张钱。
她把书包递到时峥面前，“给。扔这里。”
时峥迟疑着，没动。“不合适吧，小龙虾很脏。”
“没事，我的书包是帆布的，脏了就洗洗。”
“它的钳子很锋利，可能会把你的书包勾破……”
“破了就……再买一个嘛，这书包我初中买的，背了好多年，我正好想换一个。”
时峥垂眸看着余湘。
她仰着头，枝叶间漏下几缕阳光，落在她脸上，碎影跳跃，晃进他的眼里。
她的眼眸清亮，眼神单纯又赤诚。
时峥突然想起他家楼下的一只小土狗。他不过是偶尔喂了它几根火腿肠，后来，它一见到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尾巴摇得很欢快，绕着他的小腿打转。
她跟那只小狗很像。一样浑圆的眼睛，一样纯真的眼神。
“行吧。”时峥决定接受她的好意。他把小龙虾扔进书包。
他们坐在树荫下，继续钓小龙虾。
余湘渐渐明白一件事——小龙虾可能不瞎，但是，是真的笨。
那么明显的诱饵，还争先恐后地往上夹。
线一动，时峥就迅速抬手，另一只手稳稳抓住线尾，再用力一抖，小龙虾就落进了书包里。
就这样，不到一小时，书包已经装了小半，掂量一下，至少有两斤。
余湘看得心痒痒，搓了搓手，问：“我能试试吗？”
时峥挑眉，“你会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刚刚已经演示了那么多遍，我早就学会了。”余湘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时峥把鱼竿递给她。
哎，不对！猪跑？谁是猪？
时峥脸一黑。
对于学猪跑这件事，余湘显然过于自信了。
她接过鱼竿后一脸兴奋，手举得高高的，像牧羊人挥舞着鞭子，身体向后一倒，手臂用力一挥，鱼线向前一甩——
时峥嗤笑一声，摇摇头。
第一个动作就错了。
好在这池塘里小龙虾泛滥成灾，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没过多久，她就猛地起身，大力提起鱼竿。
“哎哎！你别乱甩——”
时峥眼睁睁看着一只小龙虾向自己飞来。他急忙起身，往旁边一闪，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那根吊着小龙虾的线又转了回来，跟大摆锤似的。
“快快快帮忙！”余湘急得大喊。
钓上来容易，抓下来难。她提起鱼竿后，不知道怎么收线，只好举着鱼竿原地转圈。
可怜那只小龙虾，像坐旋转飞椅一样被绕得晕头转向，一圈又一圈，转个没完。它索性放弃挣扎，钳子一松，飞了出去——
“啪嗒”一下，时峥感觉头上落下个什么东西。
这特么造的什么孽啊……
时峥臭着脸，把小龙虾从头上抓了下来。
“对不起啊。”余湘拼命憋着笑。说是道歉，可眼里丝毫没有歉意。
她解释：“我刚刚太激动了。这是我钓上来的第一只活物，我不知道怎么制服它，又怕它夹我，就想着把它晃晕……”
时峥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然后把这只弥足珍贵又倒霉透顶的小龙虾扔进书包，拉上拉链。
“竿给我。”他伸出手，脸色冷漠。
余湘正在兴头上，哪肯就此结束。她急忙把鱼线甩进水里，央求道：“我再钓一只！”
时峥沉默，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往旁边挪了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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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六点了，夕阳悬在柳梢，阳光变成了温柔的金色，夏末的风终于有些凉意。
时峥靠在树上睡了会儿，醒来一瞧，余湘又在举着鱼竿原地转圈。
在转了第十圈后，小龙虾终于坚持不住了，爪子一松，“啪”一声掉在地上。
余湘兴冲冲捡起小龙虾，向时峥邀功：“看，第八只了！我这个法子还挺好使的。”
时峥：“……”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瓜战术，有什么可炫耀的？
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提醒道：“差不多了，回去吧。”
余湘拖着调子“哦”了一声，把小龙虾扔进书包，开始收拾地上的杂物。
夕阳垂在天边，洒落一片余晖，野草缀着金光，在风中轻轻摇曳。
余湘跟在时峥后面，一会儿扯扯狗尾巴草，一会儿踢踢石子，走得磨磨蹭蹭。
时峥不自觉放慢步子，不时回头，看看落日，顺带看一眼她。
从公园出来，他们走到街上。路上人来人往，车声嘈杂，余湘有种回到现实的恍惚感。刚刚那个安静荒凉的小公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
路过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余湘小跑两步，追上了时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时峥回过头。
“吃烤香肠吗？”余湘指着小摊，“我请你。”
时峥猜她还在惦记着那本书的事，安慰道：“不用跟我客气。”
“你都请我吃冰棍了，礼尚往来，我也要回请啊。而且我正好饿了。”
“……好吧。”
余湘脸上绽开了笑意，转身对那摊主说：“老板，来两根，不要辣。”
—
暮色渐沉，时峥回到家，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
林雅兰正在炒菜，听到关门声，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她一眼就瞧见儿子手里拎着的粉色书包。
“这谁的？”
时峥没回答，径直走进厨房，找了个洗菜盆，把小龙虾一股脑儿倒进去。还好，大部分都还活蹦乱跳的。
“你又去钓小龙虾了？”
“嗯。”
时峥提起湿漉漉的书包，里外检查一番，幸好只是脏了，没破。
他问林雅兰：“这书包，洗衣机能洗吗？”
林雅兰看了一眼，“都是泥，得刷干净了才能扔洗衣机。”
时峥嗯了一声，拎着书包走出厨房。
林雅兰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追在他身后问：“你跟谁去的？不会是姜来吧？”
“不是。”时峥感到莫名烦躁。
其实，钓小龙虾这件事，就是姜来教他的。那会儿他们还在上小学，暑假漫长又无聊，他们经常躲在那个小池塘边，一人一竿，一钓就是一下午。
不管后来他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至少那时候，姜来教会他很多新奇的事，也带给他很多快乐的回忆。
所以，时峥挺反感林雅兰用这种语气质问他。
林雅兰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你啊，少跟他来往。你还记得那次姜来离家出走，陈玉梅居然冲到我家来找人，还栽赃你，说是你怂恿的！提起这事我就来气！还有那次，你从她家门口经过，她居然拿涮锅水泼你……”
林雅兰掐着腰絮絮叨叨。要不是锅里飘来糊味儿，时峥觉得她能不歇气说上三天三夜。
吃晚饭时，林雅兰又提起姜来。眼看她要开启新一轮吐槽，时峥忙岔开话题：“妈，明天中午吃小龙虾吧。”
“行，我做个红烧虾球。”
“好。”时峥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对了，别放辣。”
“啊？你不是喜欢吃辣吗？”
时峥扒拉了几口饭，嘟哝道：“……青春期，怕长痘呗。”
林雅兰抿了抿唇，忍住笑。
这傻儿子终于开始注重个人形象了，她这个当妈的，甚是欣慰。
—
三中规定，高一高二周末可以正常休息，但周日要上晚自习。至于高三，放假都是奢望，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余湘的座位靠窗。她撑着脑袋，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学楼，想到自己一年后也会过上这样昏天黑地的日子，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惆怅。
离晚自习还差十分钟，教室里闹哄哄的。阮小蔓从后门走了进来，脚步轻快，还带点蹦跳。
她坐到余湘前面，摘下帽子，一头卷发散落在肩上。
余湘睁大眼，惊讶道：“你烫头了？”
“嘘，小点声。”阮小蔓凑到她面前，表情神秘兮兮的，“我用我妈的卷发棒烫的，好看吗？”
余湘用力点头：“好看。”怕引起周围注意，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突然想换个发型了？学校允许吗？”
阮小蔓拨弄着卷曲的发尾，幽怨地叹了口气。
“你没听说吗？咱们学校要出新规定，女生以后只能留齐耳短发，男生的头发不超过一厘米。我得赶在头发还没剪掉之前，多换几个发型。”
“啊？”余湘大惊失色。
“咱们学校不是刚换了校长嘛，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要烧咱们的头发！”
余湘还心存侥幸：“……不至于吧？”
阮小蔓翻了个白眼，吓唬道：“你就等着吧。最迟下周末就会发通知，你自己去理发店，还能找个好tony，剪个好看的发型。要是由学校统一剃，肯定丑得惨不忍睹！”
余湘沮丧地趴桌上，不想说话。
她的头发本来就长得慢，从初中到现在，四年的时间，她的头发才从耳根长到胸口，勉强能扎个高马尾。
现在，新校长放一把火，咔嚓剪回解放前。
阮小蔓正拿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新发型，眼角不经意一瞥，看见余湘桌上的书。
“啊啊啊！”她兴奋地叫起来，“你买了这本《最后一战》？锅包又的新书？”
“小点声！”余湘瞪她，把书抱在怀里，唯恐被人抢走。
阮小蔓激动地拍她，“快给我看看！”
“你不是一直在追连载嘛，应该早就看完了吧？”
“但是实体书有几篇番外，网上没有，还有插图，大大说是请了个神仙画手画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大大在微博上说的啊。”阮小蔓掏出手机，打开微博页面，递到余湘面前，“自己看。”
余湘松开手，拿起手机。阮小蔓趁机把书抢过来，飞快地翻到最后几页的番外，埋头看了起来。
锅包又的微博名叫“锅包又又包锅”，余湘以前关注过，但大大很低调，一年到头发不了几条微博，所以余湘都快忘了有这回事。
余湘点进锅包又的主页，正要往下翻，目光却被置顶微博给吸引住了。
这是大大今年签售会的安排，余湘惊喜地发现，江城居然也有一场，在10月3日。
正好在国庆假期。
太巧了！占尽了天时地利。
现在就差人和了。
余湘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抓住阮小蔓的手，说：“咱们去江城吧。来回一天时间就够了。”
“不去。”阮小蔓头也不抬，“国庆节我要回老家，我爷爷八十大寿。”
余湘不死心，继续劝她：“你不想亲眼见见你的大神吗？就去一天，不会耽误你爷爷过寿的。”
阮小蔓认真想了想，“我虽然喜欢看她的书，但二次元和三次元有壁，看到作者的真人，会毁了我对她的种种幻想。”
“……”
余湘郁闷地叹气。
阮小蔓抬眼看她，“你爸妈不是在江城吗？你可以在他们那里住两天，等签售会结束再回来嘛。”
提起爸妈，余湘心里阵阵发涩。
虽然暑假，也就是上个月，她刚跟爸妈见过面，但相处起来，还是感觉……像陌生人一样。
生疏，别扭，没有一点亲近感。
她刚上小学时，爸妈就去江城打工了，把她留在老家，由外公外婆照顾。虽然逢年过节他们会回来，到了寒暑假，余湘也会去江城待一阵子，可这短暂的相处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修补作用。
但是，但是……
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
纠结再三，余湘勉强接受这个提议：“行吧……我晚上给他们打电话。”
俩人刚聊完，朱海明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站在桌边，仰头灌了半瓶可乐，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余湘。
余湘接住一看，有些意外——居然是她的书包。
怎么落到老朱手上了？
“门口有人让我带给你的。”朱海明一屁股坐下，拿起作业本扇风。
“谁啊？”阮小蔓敏锐地嗅到了八卦气息，伸长脖子看向教室门口。
前后门都空空如也。
朱海明答得很敷衍：“一男的，不认识。”
阮小蔓有些失望，又把目光转向余湘，眼里满是好奇，“哎，谁啊？”
“不知道。”余湘装傻，低头检查书包。
很干净，明显是刚洗过的，凑近一闻，还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还有……阳光的味道。
书包提起来还有些重量，里面似乎装了东西。
余湘拉开拉链，从里头提出一个塑料袋。
打开，又是一层塑料袋。
继续打开，是个透明的饭盒，盖子扣得很紧。余湘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打开。
鲜香的味道瞬间飘了出来，直往鼻子底下钻。
“哇，是小龙虾！”阮小蔓眼睛都瞪直了。
朱海明也忍不住凑近，吸溜着口水，问：“见者有份吧？”
余湘端着饭盒，还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昨天他们一起钓的小龙虾吗？他送过来是什么意思？一起分享劳动果实？
趁她发愣之际，阮小蔓的毒手已经伸向了小龙虾。
“唔——”她嗦了满满一口汁水，心满意足地叹道：“小龙虾真乃人间极品。”
朱海明飞快地吃完一个，点评道：“味道还行，可惜不够辣。”
余湘回过神来。
哎，正好啊！她不吃辣。
眼看两只毒手又要伸过来了，余湘把饭盒往怀里一抱，像只护食的狗，“这是我的！”
阮小蔓抓着她的手腕哀求：“别那么小气嘛，湘湘……”
余湘低头一看，手腕上多了两个泛着油光的红印子。
她咬牙切齿道：“把你的红烧爪子拿开！还有——”她指着阮小蔓桌上的书，“看书和吃虾，你只能选一样。”
这还用选？书随时都可以看，小龙虾可是分分钟就没了！
阮小蔓把书扔给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小龙虾。
余湘收好书和书包，也捏起一枚虾球。
红彤彤的壳，蜷成一团，泛着诱人的油光，轻啜一口，满嘴的鲜香。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淡淡的白，悬在对面楼顶，像一盏温柔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