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魂（六）
萧暮的背缓缓挺直了些，看着沈时和的目光逐渐认真起来，收起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显得有些锋锐。
沈时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却没有看萧暮，而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按你的意思，这就是一场交易，你帮别人完成愿望，别人献给你自己的魂魄，世界上爱恨嗔痴怨那么多，不是我，也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你去收信仰之力。”
“虽然我对你了解的不是特别多，但你的性子应该不太喜纠缠，在我说了不同意后，你应该就会立马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你却两次三番执着劝服我，你好像很想要我的灵魂，而且几乎是我一说‘如果有神的话’，这句话甚至都还没有说完，你就立马过来了，你在关注着我？”
“说起这个，我以前真的是个无神论者来着，但是今天和你在咖啡店聊天后，一整天，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回想起你说的话，回响着“神”这个字，应该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吧。”
沈时和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在屋子里悠悠的回响着，他很少说这么多话。
“我自认为我这个人除了皮相还不错，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那么执着无非就是我的灵魂和别人有所不同，是能提供给你更多的信仰之力吗？又或者是信仰之力更纯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时和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萧暮身上，带着探究。
萧暮的舌尖滑过唇边尖锐的犬牙，随即微垂着头沉沉的笑了出来。
“还真是忽悠不到你。”萧暮长叹一口气，“没错，你的灵魂已经是九世善人的灵魂了，这一世是第十世，如果达成十世善人，就能够成神，这一世，你的魂魄中已经有了怨和恨，稍不慎就是大魔头的存在，所以我得防着你黑化，而且说实话，如果你消解了怨恨成了神，那我就不是被人魂所信仰，而是神魂。”
说到这里，萧暮笑了笑：“你想想，一个神被另一个神所信仰着，那就是无穷的力量源泉，神是靠信仰存活着的。”
沈时和沉默着消化萧暮话中的意思，萧暮没有任何隐瞒，几乎是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所有底牌亮了出来。
无非就是过于自信，他肯定自己一定会和他达成交易。
毕竟为了防止他的恶意值增加，萧暮说不定还会阻挡自己去报复，萧暮担心沈时和真的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那就真的是一切都毁了。
而且萧暮是神，自己一个普通人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结局不会改变，那中间的条件还是可以谈谈的，沈时和垂着眸，大拇指微微摩挲着食指的关节处。
“我有个要求，我想再见我姐姐一面。”
萧暮一愣：“你姐姐可能已经转世了。”
“我知道，但你是管理魂魄的神，应该是可以找到她的吧，我只是想再看看她。”
沈时和垂着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漆黑，灯光投射下来，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眼皮微动间，如同蝴蝶在白雪上濒临死亡般振翅，轻轻颤动着，有着一种孤独的脆弱和冷寂感。
萧暮一下子就心软了，他的魂魄本体又开始震颤。
奇怪，明明他不是心软的神来着。
这么多年，四季轮转，秋去冬来，他见过无数个可怜人，可在这个青年面前还是忍不住，心脏处产生密密麻麻的酸感。
“可以。”
听到这句话，沈时和抬起了头，面前却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一阵暖风从他身边掠过，发丝向下压着动了动。
沈时和一愣，好像，有人摸了他的头。
忘川河里的凶魂张牙舞爪的向岸边的游魂伸出手，想要将这些即将投胎的魂一同拉入忘川河。
空气中弥散着零星火点以及燃魂后的灰烬，空气中是忘川凶魂嘶声力竭的呼喊与痛苦的□□，这里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忘川河边的白色彼岸花娇滴滴的怒放着，是这地府唯一的色彩。
此刻另一鲜艳的色彩正在向这边走来，萧暮的头发齐腰长，被一根红色的发带简单随意的束了一半，松松散散的，忘川河边的凶魂想要拉扯他，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红色的衣袍就被燃成了灰烬。
过往的阴差看到萧暮后，敬畏的弯了弯腰，在萧暮经过后才离开。
孟婆正站在奈河桥下，给过往的游魂送上一碗孟婆汤，有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也有青葱的少年少女，只是他们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麻木。
喝了这碗孟婆汤，从今往后，今生是今生，来世是来世，一切前尘，尽如往烟。
萧暮懒懒散散的靠在桥上，里面是一间白色的里衣，外套一件红色长袍，黑色的长发搭在肩后，皮肤白的仿佛透着寒气。
他仰起头喝了一口酒，柔顺的长发垂在了半空中荡了荡。
孟婆看起来并不老，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年轻，而且雪肤花貌，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的可怕。
一看到萧暮，孟婆就没了好气：“你又来干什么？！”
虽然孟婆看起来年轻，但是实际上资历不比萧暮少多少，早些年间，也是九重天的上神，所以尽管萧暮是整个地府的主，孟婆在他面前也没有那么多的畏惧。
萧暮笑着将酒壶整个儿倒过来：“没酒啦，我来找你讨酒喝。”
孟婆最是手巧，有着一身绝佳的酿酒功。
孟婆骂骂咧咧的挥了挥手，她身后的宫殿里被挂成一串的酒壶飞了出来，萧暮勾了勾嘴角，伸出手接住：“笑纳了。”
萧暮虽然是整个地狱的主，却很少待在这里，大多时候都在人间游荡，所以一时间，孟婆还有些好奇：“怎么？在外面玩够了，舍得回来了？”
“不够。”萧暮站在桥上垂头笑着，像个妖精，“人间有兰陵美酒郁金香，还有芙蓉不及美人妆，哪里玩得够？”
孟婆挑了挑眉：“不对啊，你上次回来的时候说的是兰陵美酒郁金香，江碧鸟逾白和春日春盘细生菜，这以前是美食美酒和美景，这次回来就加了个美人啊。”
萧暮一愣，被下属调侃的颇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掀了她煮孟婆汤的大铁锅：“瞎说什么？“
然后一甩袖子，洋洋离去，远处看去，只留下一个颀长挺拔，飘飘若仙人般的背影。
孟婆：“……”
这还带害羞的？真有情况啊？！
不是，那你别嚯嚯我的汤啊！
孟婆颇有些心疼，两手翻转了一下，施了个小法术，刚刚泼在地上的汤成股的向上飘了起来，最后又都回到了锅里。
她盛了一碗递给后面排队的游魂。
游魂：“……”
不知道为什么，孟婆硬是从那游魂麻木呆滞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和谴责，搞得她有些心虚。
“看什么看？不影响效用的，你喝了它等会儿就不记得了，喝！”
游魂：“……”
萧暮回来主要是因为沈河清的事，等交代了自己的属下寻找沈河清的转世后，就又回到了人间。
等他到咖啡店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小姑娘在找沈时和要微信。
“……”萧暮突然心中就蹿了一点点火气上来，就亿点点！
自己特地回地府给他找姐姐，他给我勾搭小姑娘！
但想想，萧暮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去生气，沈时和那么好看那么优秀，有人喜欢也是很正常的，沈时和不接受就行。
萧暮在吧台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沈时和侧头看了他一眼，就回过去了头，然后打开了微信的二维码，给女生扫。
“……”萧暮这下是真生气了，在那儿闷着头冷着脸，不抬头也不说话。
“今天不喝咖啡吗？”小姑娘走后，沈时和问在那儿憋着生闷气的萧暮。
“哟，你还知道来客人了？我还以为你满心都想着怎么和小姑娘聊微信呢？”
沈时和：“……你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谁阴阳怪气了，这不是在夸你受欢迎吗？不是吧不是吧，连别人夸你都不行？”
沈时和忍了一会儿：“不想说话就算了，别蹿我火气。”
萧暮被凶了，还有些委屈，他眯了下眼睛，撑着手臂凑近了沈时和，姿态有些勾人：“刚刚那个小姑娘是你喜欢的类型？”
沈时和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而且我现在没心情想那些事。”
萧暮：“那你刚刚为什么给人家微信？”
“那女生后面坐着的一桌是她的朋友，她们撺掇她来的，瞧着关系也没有多好，想看个戏，我就给个微信而已，之后我跟她说清楚就行，大庭广众之下，就没必要给女孩子难堪了。”
沈时和垂眸擦着形状漂亮精致的杯子，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投射在他身上，他低头说话的样子罕见的有几分温柔。
萧暮笑了一下：“我现在有些相信你是十世善人了。”
沈时和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嘲讽的味道：“说我是十世善人，可这老天一点也不公平，要不然这一世怎么让我过成了这样？”
萧暮感觉心脏处那种酸酸的感觉又来了，还有些密密麻麻的疼。
成神哪有那么容易，不是光靠善良就行的，最后一世总要历点劫作为最后的考验。
可萧暮还是哑着嗓子“嗯”了一声，骂了句：“这狗老天。”
沈时和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嘴角微动，仿佛想说些什么。
外面突然“轰隆”一阵巨大的雷声，打断了两人间围绕着的莫名氛围。
老板娘听见声音掀开厨房的门帘走了出来，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空，诧异的问：“刚刚打雷了？？”
萧暮抽了抽嘴角，掩饰般的喝了一口水，低声说：“刚刚他听到了。”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老天爷。
沈时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掩饰般的垂下了眸子，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往上翘了翘。
萧暮犬牙磨了磨嘴里的塑料吸管，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沈时和，晌久，偏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