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魂（四）
沈时和看了面前的赵嘉楠一眼，按理来说，当初知道姐姐的死可能和夏博石一家有关的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了。
可赵嘉楠却又说他一直关注着夏家，他有什么理由关注呢？
那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嘉楠的确知道沈河清以前的那些事，还是沈河清亲口告诉的他。
想到这里，赵嘉楠只觉得柔软的心脏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是真的想要对河清好的。
最开始时，是赵嘉楠先追求沈河清，可沈河清却一直都在拒绝。
当时的赵嘉楠不太明白，他看得出来，明明沈河清也是喜欢自己的不是吗？为什么要一直拒绝呢？
沈河清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就算曾经发生过不好的事，该碎尸万段被人唾弃的也应该是加害者。
只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再优秀的人也会觉得有些敏感不自信，何况是满身淤泥尘土的自己。
后来可能是内心太过于煎熬，沈河清向赵嘉楠坦白了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去，想要以此逼退赵嘉楠。
可是沈河清曾经被小姨父夏博石欺侮的过去，沈河清一直都瞒着弟弟。
现在，知道了夏家的现状后，赵嘉楠起了疑心，他怀疑沈时和可能已经知道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多说。
赵嘉楠喃喃道：“夏荣赌博赌得倾家荡产，还被那些下九流的人物玩弄，你小姨刘欣在外面养男人被骗走了所有积蓄，现在整个夏家一片混乱，就还只剩个夏博石还全头全尾的在那儿。”
沈时和讽刺的勾了勾嘴角，他当然得好好的，好好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怎样背叛他，他的儿子又会在遭遇着什么样的可怕事情。
“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做的？”赵嘉楠问他。
“嘉楠哥，你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我还能摁着夏荣的手去赌博吗？是我把刘欣捆在了别人男人的床上吗？”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诱导了夏荣，至于那个男人，是沈时和偶然得知的一个惯犯，总喜欢和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纠缠，然后骗走她们的钱，他只是无意间和他聊了几句天，暗示自己的小姨很有钱。
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可什么都没有做。
沈时和鲜少笑，可这个时候他轻轻歪着脑袋，嘴角带着几分愉悦的扬起，平常冷清的面容竟带着几分邪气。
赵嘉楠却感觉浑身有些冷，他听懂了沈时和话下的意思。
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可是这样聪明的人一旦极端起来，路子走歪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沈时和。”赵嘉楠严肃的叫了他一声，“不管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收手，河清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样的。”
“嘉楠哥，我有些疑问。”沈时和却没有直接回应赵嘉楠说的那些话，反而问道，“我姐姐真的是因为过去的那些事而自杀的吗？”
他微微皱着眉头，仿佛是真的很疑惑。
他了解自己的姐姐，聪慧，坚韧。
而且那个时候，沈河清已经都快要走出来了，甚至都快要和嘉楠哥结婚了，是不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
赵嘉楠微微垂下了眸子，将搁在桌子上的手隐藏般的放了下来，搁在了自己的腿上。
沈时和眼睛尖，他看到了，那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沈时和听到赵嘉楠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好。”沈时和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赵嘉楠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时和：“小和，你姐姐在时，我就是把你当亲弟弟的，现在我还是把你当亲弟弟，我不想看到你做出什么以后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趁现在还来得及，就这样吧，你姐姐以前那么辛苦，也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光明坦荡的未来。”
沈时和不说话，沉默着看他走远。
他的眉眼一片沉寂，尽管是坐在落地窗旁，暖烘烘的阳光也融不化他周遭冷淡的氛围，愈发显得格外的孤独。
只是就那样让人看着，就使人忍不住会心里泛酸。
有些事沈时和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被人拍了一下后背，一阵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身旁响起：“在想什么呢？”
那样沉默的孤寂仿佛是一座被人遗忘无人寻访的遗迹，周遭荒无人烟，连树木都只有干枯的枝丫。
于是，萧暮走了上去，成了遗迹久久荒芜后拜访的第一人。
沈时和回过神，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噙着光亮和笑意。
透过萧暮的肩，沈时和看到他的身后桌子上的咖啡和甜点，应该是早就来了。
沈时和第一反应就在想刚刚萧暮有没有听到什么，但仔细想想，刚刚他和赵嘉楠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以这个距离，人应该听不到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但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没想什么。”沈时和回答。
“是吗？”萧暮的语气拖长了些，带着几分坏，“可我怎么感觉刚刚有个小朋友坐在这里都要哭了的样子呢？”
其实刚刚萧暮并不是刻意偷听沈时和和赵嘉楠的谈话，只是神天生就能看得远，听得远，甚至是有些人在内心里像神祈求许愿的话，他也能听见。
他活了太久太久，见识过的太多，只是寥寥几句话，他就能勾勒出一个姐姐被人所害而去世，因此筹谋已久报复仇人的故事。
说实话，挺老套的，这么多年各种奇事异闻萧暮屡见不鲜，只是因为青年身上的金光，一下子就给他的这个故事镶上了一层金边。
沈时和冷着脸不想跟他说话，这人的嘴真讨厌，可是在这种嬉皮笑闹中，他心上被巨石所压着的那种沉闷感却悄无声息的散了几分。
“来，告诉哥哥谁欺负你了？”
沈时和“嗤”了一声：“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能替我揍回去不成？”
“说不定呢？”萧暮眼里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或者在夜晚的时候，你躲在被子里偷偷许愿，就会有人能来帮你打跑坏人。”
沈时和觉得这人满嘴胡话，幼稚的不行：“别人许愿是因为有人能实现，我许愿谁能给我实现？”
“或许……神？”
萧暮本来双臂的胳膊肘平撑在桌面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下意识的放轻了几分，上身微微向前探了一下。
沈时和本来想不屑的嘲笑一下面前异想天开的某人，但是萧暮的眼神却十分认真。
他那句话的声音明明放的很轻很轻，可是却好像山寺间悠悠荡来的钟鸣，让他的整个脑子都仿佛嗡嗡作响了起来。
咖啡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扶手上的风铃撞击在玻璃面上，发出“叮铃”脆鸣声。
周围凝滞的空气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沈时和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刚刚那瞬的恍惚仿佛一闪而过，甚至在他的脑子里没留下任何的印象。
萧暮挑了下笑意加深的眼尾，居然这么快就能从神呓中恢复？
也是，九世善人必定是心性坚定不可移者。
然后萧暮就听到对面的漂亮青年轻声说：“神？我不信神，我只信我自己。”
听到沈时和这么说，萧暮只是笑了笑，然后他近乎于诱哄般的说到：“试试吧，向神许愿，说不定呢。”
说不定什么？夏博石受到他该受的惩罚吗？
沈时和是不抱希望的，而且他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不是吗？他不需要靠别人来复仇。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沈时和基本上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吃不饱穿不暖都还是小事，最惨的是有一阵时光，他甚至都不能去读书，他连靠知识去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利都没有。
后来是姐姐，破釜沉舟般的去报了警，毕竟义务教育在那儿，不让上是违法的。
书是读上了，可是后来的日子也愈发难过，夏博石和刘欣自报警那件事后也学聪明了，不明晃晃的打骂欺负人，面子功夫做到位，私下里的软刀子扎人比什么都疼。
他们一家人侮辱他的父亲母亲，践踏他和姐姐的尊严，蔑视他们的人格，他们想从精神上去毁掉一个人。
那些年，没有人能够把他和姐姐从地狱中拉出来，只有姐姐以瘦小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
背脊都被扎成了刺猬，内里却给了他一个柔软的怀抱。
那时候，姐姐是他的神。
姐姐去世后，世上再无神。
他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