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腋下夹伞的神秘人
残云回过头去,原本张大树是背靠着一株垂柳的,他回首看的时候,张大树还是靠着树,双手大字形的站着,嘴巴张开着,喉头里溢满了血块。
残云冷哼一声,道:“那人以不知什么物体,击中树背,再由树身传力,震碎张大树的心脉而致死。”
习玫红皱眉道:“什么?”
残云沉吟道:“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张大树?”
星移道:“那是因为张大树可能知道了一些秘密,他们不想他说出来。”
残云道:“那么,张大树和郭伤是因为一个秘密而死的了?”
“所不同的是,”星移道:“郭伤是知道秘密的重要性而被杀,张大树可能根本没有这种醒觉。”
“那么说:”残云道:“如果我们不来,也不找张大树问话,他们就可能没有必要杀张大树了?”
“可以这样说,”星移皱着眉心说:“可是,张大树所知的秘密是什么呢?”
河风急啸着,像在河的尽头一直吼了过来。没有一点火光,河水是汹涌漆黑的,偶然乌云里的月色映出一点灰蒙蒙,好像隔着阴间阳世的一道飘渺水。
习玫红不禁站近星移残云一些儿,静悄悄地说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才聊罢。”
残云看看星移,星移道:“好。”又道:“你右胸的伤……”
残云摇摇头:“不碍事的。”
星移道:“那喷火焰藉蔽攻来的两剑……你似乎应该卸开再反击才不致——”
残云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卸,也不能退。”
星移温暖的眼睛有笑意,了解的点点头。习玫红忍不住道:“他是为了维护我才会受伤的是不是……?”声音已哽咽。
“不。”残云正色道:“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就是:“是我们连累了你,不是你连累了我们。”
“真的?”习玫红破涕为笑。
“不管谁连累了谁,我们都走吧。”星移道:“敌人似要阻止张大树去见谢自居,我们要知道真相,就去问谢自居。”
谢自居显然毫不知情。
谢自居因专查郭伤案,而暂寄都督府察办,他听了星移和残云的陈述后,抚髯道:“我这七八天里,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张大树说来说去,也是一些无关重大的资料,对案情没有什么帮助……两位来了,正好给下官一些指示。”
星移忙道:“指示不敢当,谢大人客气了,我们原本是路过此地,只是郭秋峰为助我们破一件案子而殉职,我们自当为他一了他叔父郭伤离奇命案,不敢横加插手,”
谢自居正色道:“星移兄弟,残云兄弟,请千万不要以为谢某对二位来查这件案子有任何逾越之处……谢某原本对二位……一向异常羡慕,谢某以前也算是武林中人,现在亦称得上江湖人三个字,三位来到协助调查,我高兴还来不及,二位若有什么差遣,请尽量吩咐,如果客气的话,那就是二位看不起谢某人,不想交我谢某人这个——”
星移即道:“谢大人这是那儿的话。”原来这谢自居当年也曾在江湖上闯荡过,但他文才好,能力高,从佐吏一直绩功递陛上去,做到了通判。他很有江湖气概,也或许因为这点,吴铁翼便派他来处理这一件牵涉到武林高手的凶杀案。
残云道:“自居兄。”
谢自居大喜道:“星移兄弟。”
残云道:“现在我们对案情不清楚,谈不上帮忙两个字。还是先请自居兄先帮个忙,把郭伤捕头死前承办的案子记录,给我们看看。”
谢自居道:“三位远道而来,谢某尚未备水酒招待……不过,我知道二位的脾气,来来来,咱们一起研究案件再说。”
郭伤死之前,在他手上接办而未破案的案子共十四件。
十四件中有八件是平常也无聊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可疑,不外是一些普通的偷窃、伤人、酗酒行凶、强盗杀人、通奸等案。
还有其他六件,有四件并无可疑处:“一件是土匪掠劫案,但那群土匪显然是“蹼家族”那一群大干的,与此同关。一件案子是两帮械斗,是“无师们”跟“青衣人”两派的仇怨,也牵不上什么关系。
另外两宗,一宗是习家庄的离奇案子,一宗是八门惨祸的案子。这宗案件便是“习家庄”的同一案子。
另外两件,一件是一宗“财伯”尤独虎的镳银三千两全被截劫的事,获镳的人自然无一生还,但有人曾看到案发时正有十二骑青衣人,马驮重物急驰离去。
星移和残云看到这一则,不禁互望一眼,心里同时想起江湖上,武林中的一个代号“十二单衣剑”!
还有一宗案件,十分古怪:两河一带有一个地方叫做“大文里”,人家不多,但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那儿的蚊子会咬死人的。近年来村民逐渐远离该地,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经过“大蚊里”之后,不知怎的,回去就神智不清,一口咬死了他的父亲,又咬死了他的夫人,街坊生怕这人危害大众,便想吧他杀掉,却给他逃遁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可是这宗案子,乍看跟郭伤被杀案也没什么关系。
从郭伤未死之前一手处理十四宗案件这事看来,就可以知道郭伤在衙捕里地位有多重要,同时也可以了解他有多忙碌,以致常常夜深不能归……同样也可以了解到衙府里多么缺乏人手。
要是穷欲极奢的朝廷肯多拨一些银子来加强礼义律法的维持,也一定更为成功,星移和残云不禁打从心里有着这样的感叹。
“这几宗案子,凡有可疑处,我都着人或亲自查过了。”谢自居苦恼地说,显然他是为了这件案子花了不少努力的。
两人把资料档案,从头到尾再研究了一遍。奇怪的是,两人心头一起浮起了一个迷惑,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又好像是缺乏了一些东西,但两人又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也研究过郭捕头是不是在食物中被人下毒而致死的事,”谢自居补充道:“但是,郭捕头为人小心审慎,可谓令人震惊……”
他苦笑又道:“郭捕头就算在俞镇澜俞大人家中吃酒,也一样手指缝夹着银针,先试过有没有毒再吃喝。”
星移和残云听到这里,不禁深深佩服起谢自居查案的精神:为一个已死去且无亲无故的人查案子,他也一视同仁,连知府俞镇澜也一样怀疑到,可见出他办案之精细。
星移也苦笑道:“也就是说,谁想毒死郭捕头,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谢自居沉重地点头。
残云道:“但根据剖尸,郭捕头的确是被毒死的,是不是?”
谢自居苦笑一下,再点头。
残云问:“那你有没有验过,究竟是什么毒药?”
谢自居叹道:“我也未曾见过那么厉害的毒药,待进了胃部,然后才发作起来,胃焦肺烈,但药物全不留点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药。”
星移忽道:“会不会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郭捕头根本不是给人毒死的呢?”
谢自居瞠目道:“如果不是毒药给郭捕头吞下,又为何他身上无其他伤痕的呢?”
星移道:“这才难说,辟方说,对方拿醮有剧毒的针,刺入一些不显眼的地方,如手指甲之内,或眼皮内,口腔内便可以将毒输入体内。”
谢自居即道:“如果毒针是刺入体内,郭捕头不会身上并无其他部位中毒而只是食道由喉至胃焦烂的。”
星移道:“如果对方是把针刺入他的喉管里……极微小的一个针孔,只要不注意,是很难发现到的。”
谢自居很肯定地道:“我已亲自验尸三次,连个针孔都没有。”
残云忽道:“郭捕头以前有没有受伤过?”
谢自居呆了一呆,道:“一个这么有名的捕头,不可能没受过伤。”
谢自居道:“有。”
残云道:“如果他旧伤结了血块,而针头只要自旧伤再刺了进去,是不会被发现的,假使这伤处又刚好在是道喉管胃囊或唇舌之间的话……”
谢自居立时跳了起来,大声吩咐下去:“快,叫仵作来,我们还要验尸……”
这世界上的人,虽然一半以上是看过尸首,但绝大部分都没有看过验尸。
验尸是什么?只要你把一只青蛙从肚子剖开,把他的五脏肠子全部掏挖了出来,流了一地,你说能想象挖开一个人的身体,那是什么滋味。
谢自居、星移、残云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仵工剖尸,虽然三个人,一个擦着汗,一个皱着眉,一个还是忍不住要握紧了拳头。
至于习玫红,早已被“请”到密室上面休息去了,否则她要是看了,只怕跟一多数的仵工一样,都不敢再吃动物的肠肚脏肾。
剖解到最后的结果是:“没有这样的伤口,也没有这样的针孔。
星移忽下令:“剃光死者的头发!”
如果针孔在脑盖上,如刺在百会穴等,也能起影响肠胃的作用。如果针孔扎在密发之间,任谁也查不出来的,除非将头发剃光。
发已剃光。
并无针孔。
星移苦着脸,走到郭伤身首跟前,肃然道:“郭捕头,我们为了查明案子,为你复仇,而数次动你的遗骸,请你原谅。我们一定会缉拿凶手,使你瞑目于九泉之下的。”
跟谢自居一起用饭之际,星移、残云和谢自居都并不怎么开胃,只有习玫红是例外,她吃得非常开心。
谢自居眼边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
“看来,郭捕头真的是食物中毒而致死的了。”
残云想了想道:“食物?郭捕头的胃部似乎没有其他的食物。”
这一点星移深不以为然。“毒力既可把肠胃全部焦烂,也当然可以把食物全部化掉。”
谢自居鬓边的几根白发特别显眼。
“那么,是谁可以毒得倒以小心慎重称著的郭捕头呢?”
残云目光闪动说道:“会不会郭捕头所中的毒,根本是失去抵抗力之后被人硬灌进去的呢?”
星移道:“这也有可能。”
谢自居道:“不过,有谁可以抓得住郭捕头呢?他的外号叫‘一阵风’,打不过可以逃啊。”
星移道:“这也很难说,就以暗算过我们的‘十二单衣剑’来说,要是他们十二人一起出手,郭捕头轻功再高,也不易逃逸。”
残云补充道:“就算是他轻功再高,有时也很难说,他侄儿外号‘白云飞’的郭秋峰,轻功也是不亚于其叔之下,但也许是为了某些缘故,不愿逃离,只好战死了。”
谢自居道:“看来要破郭捕头的案,还得先擒下‘十二单衣剑’……这十二剑武功高得出奇,若只是我手边的兵力,对他们仍是一筹莫展的……”
星移道:“自居兄当官以来,以廉介不苟令江湖人称羡,别说我们职责所在,单是这一点上我们也愿与谢大人共同进退……只是,单衣十二剑尚不足畏,那暗中出袭的人才可畏……”
谢自居沉吟道:“奇怪,这一带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高手……”
星移忽然问道:“谢兄有几天没好睡了罢?”
谢自居一哂而笑道:“敢情是我满脸倦容了?”
星移笑道:“案子只要契而不舍,绝不放弃,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谢兄还是不要太过伤神的好。”
谢自居苦笑道:“只怕我这尚剩的几天不多伤一点神,以后……以后连伤神的机会也没有了。”
星移、残云齐道:“此话怎说?”
谢自居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吴大人很关切此事,他只给我十天时限,必要破案,否则……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
星移、残云交换了一个眼色,心头颇觉沉重。
谢自居又振起强颜笑道:“下官个人荣辱事小,破案事大……二位既已来了,下官已略感宽怀,——这案子,迟早得破,只是看迟或早而已!”
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君楚,那我算是来迟,还是来早了!”
“君楚”正是谢自居的号,而来者清癯雅优,脸带正气,五绺长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仪,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大步行入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