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松观主
秋意寒人，正是入夜时分，粗糙的青砖，陈旧的麻黄蚊帐半掩，昏昏沉沉的。
杜见晖已经九十七高龄，如风中残烛，一群儿孙簇在床前。
他正在口齿不清的交代后事，眷恋地望自己的老伴。
老伴满头银发，紧握着他双手。
他吃力的道：“你，你的眼睛，还是像刚见面时的那样…”
陡然一阵虚弱，天旋地转间，床前齐齐的哭声大作。
“什么？”
光线刺眼，他下意识的在眼前一掩。
明亮的室内，或站或坐着一些安保制服的精壮男子，墙上一排屏幕分作了数十个画面。
“杜公子吩咐了，您醒了可以出去见他。”
一个男子见他醒来，马上开口。
杜见晖已经看到了玻璃窗户里映着的青年面孔。
这面孔和自己对眼对鼻的，随了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哆嗦着手，摸着脸上并不存在的白花胡子和皱纹。
“我妻子呢？我有五个儿女？”
百感交集，两眼发酸。
他拖着沉重的双脚，颤颤巍巍的摸了出去。
转了几转，外边是一个半复式的大厅，富丽堂皇，似乎有着一些人正在说话交谈。
但他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径直来到了杜见秋面前，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是真的吗？还是假的？”
杜见秋面无表情，遗世独立，正在认真在看着玻璃杯子里的白水，闻言抬头道：“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不，你这个魔鬼！你告诉我，那个世界是真的？我，我真有一个妻子，五个儿女？我永远见不到她了么？”
杜见晖泪眼模糊，在恐惧，在哀求。
杜见秋道：“似这样的梦，我试过一百个。只要坚持真我，何必管真假？”
“不，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杜见晖存了一丝侥幸，“你是不是真有那种本事，把我送进了一个真实的世界？我能不能再见到她？”
“我告诉你是假的，你放不下，又有什么用？”杜见秋摇了摇头，突然指尖一滴清水弹出，一声大喝。
“呔！醒来！”
杜见晖眉心一点冰凉，似乎听到心灵上一声脆响，有什么被打破了，身上的暮气一扫而空。
他望着自己年轻的双手，几欲嚎啕大哭。
“你未经我同意，就在我脑子里作怪！你！”
“急眼什么，老天爷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也没有经你同意呢。哎，不知是你执念太深，还是我修为有限，你心里的东西似乎还未放下，这个其实要靠你自己解决更好一点……”
杜见秋眯着眼睛，左看右看，似乎在极目远眺，但其实只是看着跟前一对正在生气的大眼睛，又似看到了对方心灵深处。
“死吧！我与你誓不两立！”
杜见晖左手一握，右拳斜斜的一拉，不可抑制就要把眼前这个淡然的脸砸碎。这张万恶的脸一定要西瓜一样碎开啊！
“咦？”
拳头停了，杜见晖迷惑起来。
他心意一动，立即感到周身劲力浑然贯通，自己凭空添了百年的修为？
“厉害厉害。果然不愧是传承千年的世家，杜家这手张弓搭箭的起式果然不凡，更难得的是说止就止，气息丝毫不乱。嘿嘿嘿嘿，有这个身手，教训我枯松观的后辈倒是够了。”
一个老鸭子一样的声音嘎嘎地响，又似两块锈铁刺耳地磨擦。
杜见晖这才侧头望去。
大厅主位上缩着一个枯瘦老道人，李文益与崔万佳并肩侍立，垂了免子耳朵，都是乖宝宝模样，那富商崔瑞海陪坐一旁，各处还站了些安保人员。
老道人脸上皱纹就像火燎过的老树皮，眼眶深陷，了无生气，整个枯干的身躯缩在道袍里，道袍则空空的搭在一张大得过分了的红木椅子上。
“不是他，是他。”
李文益拉了拉道袍一角，似找到了家长告状的小朋友，偷偷地指了一下杜见秋。
“哦？你这年轻人坐了好半天不说话，是何道理？崔家主人一直说要等你长辈过来，但本座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老道人枯败松针一样的眉毛耸动，开口道：“本座也不欺你两个后辈，动手罢，三息内不死，此事就算了。”
杜见秋呆呆的望着杯中之水没有丝毫反应。
杜见晖道：“你是枯松观的？甚么事？”
“欺负后辈只是小事，但你两个青壮男子迷了我徒儿的未婚妻去，半夜不还。你说该不该死？”
老道徒然有肃杀之意。
杜见晖忙道：“我们可没对她干什么。”
“本座自然知道没干什么，否则早下杀手。但毕竟是败坏女子名声，也不能轻饶，动手吧，能不能抵过三息，就看你俩的造化了。”
那老道把话说完，就把双目闭上。
“竟然比我父亲还古板！”
杜见晖吃了一惊。
他刚才半途停住，已没了勇气对杜见秋出手，这下找到了泄愤的对象，冲到老道跟前，左手随即探出！
众人眼前一花，他已抓住老道胸口，就要把这枯瘦的躯体提起。
但他的双手定在原处，腰间咯咯地响，明显不堪重负。
老道人轻飘飘的躯体，仿佛连着大地，就似参天大树一样。
此时杜见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可怜的蝼蚁，他心里涌起了强烈不甘的情绪！
“起！”
右手叠在左手上，力贯腰间！
一声暴喝，哗啦啦，震得厅内的玻璃散了一地。
众人都是掩着耳朵连连后退，神情惊骇。
杜见晖心内微微一喜，似乎手上松动了一分，他就要一鼓作气，加上一把劲！不料眼前老道张目望来。
杜见晖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峰上。
这山峰终年积雪，寒风呼号，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起舞，严寒刺骨。
似是上天将自己遗弃在这里，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杜见晖心里一个声音猛喊，他转动脚步，往四向张望。
这是一座孤峰绝壁，脚下黑云叠叠，深不可测，刹那间又似是潮水涌起，洪波滔天！
头顶上风云变色，雷电交加！
杜见晖心神失守，升起绝望的情绪，仿佛被一切排斥，被上天厌恶，天人共弃！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突然一阵明悟，同时心里有一丝窃喜，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妻子和五个儿女？
希望吧！
他心里想着，闭上眼睛。
天旋地转间，雷电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