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金璇本来露出的不虞在看到夜华御时立刻变成了满面惊慌。
她站起身来,一双如玉柔荑紧握着夜瑜的手,似乎想从十岁稚子身上汲取力量。
配合着她哭红了还没消散的眼眶,当真是楚楚可怜,卑微到了极点。
绕是夜禛这样铁石心肠的都觉得心里一软,何况夜华御。但出乎夜禛预料的是,绕是金璇哭成了个泪人,夜华御也无动于衷。
夜华御徐徐开口:“金璇,你可认罪?”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夜华御第一次直呼其名地叫她!金璇按下心里的不安,带着哭腔开口:“陛下……臣妾,臣妾犯了何罪?”
夜华御冷漠地看着她,语气喟叹:“何罪?那还真不少。”
他捏起金璇的下颌:“第一,你私通别国,出卖国家利益。你认吗?”
这种要命的罪谁敢认?金璇正想狡辩,夜华御又继续开口:“再者,盗取凤印虎符,放走重犯,你认吗?”
金璇心里一惊,后印虎符?这不是她干的!
夜华御完全没想给她说话的机会,“最后,谋害皇嗣,意图谋反,你认吗?”
金璇早已软倒在地,见夜华御停下,立刻开口为自己申辩:“陛下!这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没有做!臣妾不能认!”
她旁边的夜瑜已经吓傻了,被她用力一掐才反应过来,连忙哭着跑到夜华御想要抱住夜华御的腿,却被容天拦住。
他刚想像往常一样呵斥容天,抬头却迎上了容天冰冷的视线,这些禁卫军都是手上沾了不知多少鲜血的,怎么是这种温室里养出的娇花能够比拟的。
往日卑微的禁卫军突然变得杀气凛然,夜瑜立刻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躲回了金璇身边,紧挨着她瑟瑟发抖。
夜华御沉声喝问:“不认是吗?”
金璇连忙摇头:“臣妾没做过,臣妾不能认!”
这些事情,有一些是她做的有一些却不是,把这些事混在一起,哪怕证据真真假假,她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是谁这样害她?
她带着杀意的视线瞬间落到了夜禛身上。
少年平静地站在一旁,见她看过来,还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夜华御一挥手,一名太监立刻捧着一只紫金匣子上来。
那赫然是金璇用来装自己贴身物件的匣子!
夜华御看了一眼那只雕饰精美,描龙绘凤,镶嵌着无数宝石的匣子,想起曾经两人情浓时,金璇捧着这只匣子盈盈笑着向他撒娇说:
“我要用它来装你送给我的宝贝,这是我的秘密,你答应我不准偷看!”
他当时宠溺万分的捏了捏她的鼻尖,笑着打趣她:“都是我送的,为什么我还不能看了?”
金璇当时怎么说的?
“我不管,这是我用来装你对我的爱的,要是你打开了就没有了!”
他背弃了自己的诺言,打开了这只他曾许诺过不会打开的匣子,里面垒的整整齐齐的,却是她和别人密谋着要推翻他的密信。
爱?她金璇对他夜华御何曾有爱?也是,一直以来就是他在不顾她意愿的付出,强迫她接受。
真心喂狗是他活该!
可她不该这么背叛他!把他一代帝王的颜面一再地放在地上践踏!她该死!
夜华御把匣子扔在了金璇面前,不愿再看她这满脸的泪水,转过了头去,望着这璇玑宫。
这座紫晶宫殿建造的时候废了无数心血。
紫晶脆性大,被重物撞击容易破裂,他就招来无数炼金师,改造紫晶性质,给她建造宫殿。
一把巴掌大的炼金武器已经是价格不菲,花费无数只想讨她欢心,不过白费心思罢了!
金璇看着自己面前的匣子,颤抖着伸手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摞信,顶头上一封已经被拆开了,赫然正是她前两天在自己寝宫找到的那一封。
“蔷薇花……”
金璇如遭雷击,她明明……明明早就把这些东西毁掉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留存着?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金璇连忙开口:“这是假的!陛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夜华御疲惫道:“你仔细看看,”他讥讽地勾起唇角:“里面还有韩时雨给你写的信,你挚爱的字都不认得吗?”
金璇这时候才真的心慌了起来,她知道夜华御对于与韩时雨有关的事物有多么的敏感!
她低头去看信,每一寸每一豪,都和自己记忆里的别无二致,这是韩时雨的字!
那么她烧掉的那些又是什么?这是哪儿来的?
夜华御哂笑:“别慌,你继续往下看。”
金璇手抖着往下翻,她必须知己知彼才能找到生机。
往下一封封信摊开……
蔷薇花已开。
窃凤虎。
雨已抵达。
下雨了。
……
金璇难以置信地抬头,这不是!除了第一章,其他的她完全不知道!这不关她的事!
夜华御看到她慌乱的面容,只觉得可笑:“还想狡辩是吗?”他淡淡道:“带人证。”
一名黑衣人被押送了上来,赫然正是金璇身边的死侍!
金璇脸色瞬间灰败。
夜华御:“招了什么?说。”
负责押送死侍的人开口:
“回陛下,此人身份已经查明,是叛臣韩时雨身边旧日曾救过的人,十年前顶替成为金家死侍,一直负责为淑妃和叛臣韩时雨传递消息。”
可这人并不是真正的死侍,让他为金璇卖命的仅仅是韩时雨当年对他的恩情,可是这救命之恩终究没有抵得过九幽皇宫内的酷刑。
金璇紧紧闭上了眼睛。
夜瑜吓懵了,他惊恐的看了看面无人色的金璇,又转向面色森冷的夜华御,敏锐地从这个“传递消息”中感觉到了什么。
一时间只觉得大祸临头,连忙手脚并用的远离了金璇。
而金璇这会儿也完全顾不上他了,甚至连站在一旁的夜禛都完全被她无视了。
禁卫军继续开口:
“此人多年来在金家盗取帝国机密传送给韩家,除此之外,他还招供出淑妃娘娘一直在试图挑拨三皇子殿下和金家主之间的关系,想让金家放弃三皇子殿下转而支持八皇子殿下。”
所以刚刚夜华御还给金璇漏了一个罪名,挑拨重臣和皇子之间的关系,拉帮结派,这是后宫干政。
对于一个妃嫔来说,是重罪,但是现在,对于金璇别的罪名而言,这一条其实算得上无足轻重了。
但是落井下石的时候,罪名是永远不嫌少的。
夜华御果然也想到了这点,目光更加森然,脸色铁青,看着金璇全无往日的柔情。
他不耐烦道:“说重点!”
“淑妃娘娘唆使八皇子殿下盗取凤印之后,连带着金夫人从金家主手中盗取的虎符一起,就是被此人送到了叛臣韩时雨手中。”
韩时雨早已下落不明,如果是自己躲起来了还好,要是被一直紧盯着九幽帝国的另外几个超级大国藏匿……
金璇跪在地上,心慌无比,唆使夜瑜盗取凤印?金夫人盗取虎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为什么完全不知道?!
“陛……陛下!这不是!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华御你信我!我没有做!这些都是假的!”
只是这辩解有多无力,连金璇自己都觉得单薄。
她本以为自己并不怕死,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更是生不如死。
她日日夜夜都期盼着和表哥的团聚,哪怕是死后团聚,她也甘之如饴,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心中却是无比慌乱。
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她必须从这条绝路里找到一线生机!否则……金璇有些绝望地想,真的还有生路吗?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要尽力去尝试!
她现在就是在抓住这些她没有做过的,去掩盖住她做了的,以期望把事情全部带过去!
夜华御垂头俯视着她,似乎在看一个笑话,眼神凉薄至极,让人遍体生寒。
威严浓重地眼眸里是深渊万丈,蛰伏的毒蛇嘶嘶盘旋,想要爬出黑云笼罩的洞口,全无往日的柔情和宠溺。
“不是?几日前你母亲无缘无故不年不节递牌子进宫看望你做什么,不是为了联络她给金赫下毒吗?”
“昨日我告诉你韩时雨身死,今日金赫就在家中身中奇毒,虎符失窃,你母亲也随之失踪,下落不明。”
“十八年你没想起来有夜禛这个儿子,偏偏皇后病了,老三去向皇后尽孝,你倒想起来让老八去凤仪宫探望他了,这一探望探的好啊,把凤印探走了!”
“还是说皇后突患恶疾,也是你做的手脚?”
他冷淡地嘲讽道:“果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兄妹,但是嫁夫从夫,金璇,不管你承不承认,甘不甘心,你都是夜氏的人,我夜华御的妃子。”
金夫人出自韩家,正是韩时雨的亲姑姑
韩家叛逃之后,因为姻亲实在根系庞大,上到嫁入了皇室的金璇,下到夜氏庞大官僚体系的方方面面,并没有株连九族的条件。
但自从韩家覆灭,树倒猢狲散,韩家的外嫁女的日子也变得格外凄苦。
曾经的韩家是夜氏除了皇族外的第一家族,千年名门望族,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全盛时期甚至可与皇族分庭抗礼。
韩这个姓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荣耀,即使近几年韩家受到打压,势力不复从前风光无限,也仍旧稳坐家第一,无人动摇。
韩族人也因此向来傲慢,明里暗里树敌无数,现在一朝倾颓,可谓是墙倒众人推,日子过得凄楚无比,要说她们怀恨在心当真是没人不信。
夜华御摇了摇头,不想继续听她无力地狡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从身到心,全在金璇一言一行中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近二十年的痴恋,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掌握在手里的人,疯狂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
他也曾想再手心里织就出一只巧夺天工的金丝笼,把自己的心上人放进去小心珍藏,就这样捧在手心,小心翼翼,温柔缱绻。
奈何佳人心有所属,妾心似铁,半点不曾为他动摇过。
金璇伏在地上,鬓发散乱,钗环坠地。
昔日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绝代宠妃,跌落泥泞难以挣扎,只能像一只丑陋的蚁虫,扭曲着脸色竭力争辩,体面尊荣分崩离析。
只可惜,锦绣华服装点得出绝代风华,似血胭脂却涂染不出赤子真心。
她那一颗心里,满满当当全是韩时雨。
她一双美目眸光散乱,神情痴狂,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也或许只是心如死灰了,不再挣扎,放声大笑起来。
——她从没有这样笑过。
生于钟鸣鼎食的家大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被框在祠堂前数百块巍峨石碑上,一条条严苛的家训将她长成一个温柔贤惠地大家闺秀,千金之体。
她的笑从来温柔,从来小心,不露贝齿,不乱妆容,不失仪态。
今日死期将近,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去做自己心心念念了太久的事情,去说自己原本想说,却被死死压在了心上的话。
她嘶声嗥叫:“对!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恨你,夜华御我恨你!你罪有应得!你不得好死!”
正在往外走的夜华御停住脚步,垂下眼睑,眸色深暗,一寸寸黑沉下去。
金璇尤自不足,又哭又笑:
“你该的!都是你该的!你会有报应的……时雨逃出去了,他已经安全了!他一定会报仇的,来报复你,让你不得好死,永生永世生不如死!”
夜华御静静听着,突然幽幽开口:“爱妃如此热情,让朕忍不住有份大礼送给你呢。”
金璇还想继续哭骂,夜华御一抬手,容天立刻上前一步,封住了金璇的声道,让她只能嘶哑嚎叫,却难以成言。
夜华御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深冷,让人毛骨悚然。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人。
“爱妃,还记得你为夜瑜祈福那天吗?”
他突然提起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金璇有些怔愣,夜瑜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她为了做样子,确实亲自前往了神殿祈福。
虽然名义上是为了夜瑜,可是她跪在神殿里,祈求的却是早已陨落的神明保佑她那个一出手就被迫离开她的孩子。
——她和韩时雨的孩子。
但是夜华御这时候提起这件事做什么?他总不能连她脑海里想的内容都能获悉吧?
他弯腰挑起金璇的下巴。
“那天的你真美,穿着朕亲自为你挑选的贵妃朝服,为我们的儿子祈祷平安。”
“朕当时想着,有朝一日,朕一定会让你成为朕名正言顺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国母,而不是别人口中的妃子,一个可有可无的妾。”
他说着自己曾经的痴心妄想,但是神情却没有半点伤感,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金璇有些茫然,心底却泛上极大的不安,仿佛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一旦出口,就会摧枯拉朽般将她彻底毁灭。
他戏谑地停顿半晌,终是残忍道:
“只是那天有个小小的美中不足,在你回宫的路上,车撵经过一个乞儿——”
“一个卑贱的,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的气儿!就像见不得光的野草似的缩在了墙脚,卑微的像是脚底粘上的一块烂泥!”
“当时那个乞儿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拦了你的车撵,冒犯了你,被你下令责打了二十大板,还记得吗?”
金璇神情越发不安,她早已不记得这些细节,只记得那天自己的满心屈辱和不甘,但是……
“你把夜禛当成了你背叛韩时雨的证据,从来不肯给他半点温情,看到他就厌烦,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你其实自己都不太清楚吧?”
“夜禛那张脸,长的其实和你有八分像呢!这些年你一直把夜瑜当做你那野种的替身,但是你其实错了,夜瑜长的可不像你那私生子,你这么多儿子里,继承了你的容貌的其实只有夜禛和那个野种!”
金璇猛地睁大眼,夜华御说到这份上,她还有什么想不起来?
她那天心情烦闷,看到这个酷似夜禛的乞儿,心情更加不虞,随口下令让禁卫军将这个敢于冒犯她的低贱乞儿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
但是夜华御现在的意思是……那个乞儿其实是……
“不过是让人给了他三个铜板,连街边的馒头都买不到一个,就能让他不顾一切冲出去拦着你,真可怜,是不是?”
夜华御终于露出一个极为愉悦的笑。
“爱妃想起来那个乞丐是谁了吗?他其实就是十五年前你生下的那个私生子”
“——你和韩时雨的孽种啊!你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宝贝儿子,恨不得捧在手心心疼宠爱的心头肉。”
“但是金璇,你背叛了朕,你为什么觉得朕会让你们好过?”
“朕知道你思念他,所以朕让他日日生活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每日向来往行人低下他的头,低声下气,奴颜婢膝,谄媚讨好,乞求怜悯,吃着地上腐烂的菜叶,喝着沟里脏污的泥水。”
“让他卑微到泥泞里,从内到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脏到极致!”
金璇呆呆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记得那一天,万人空巷,百姓都跪在街边迎接着这个圣眷极浓的宠妃。
她穿着华贵的宫装,层层叠叠铺开的裙摆像是展开的蝶翼,层层轻纱上用银色丝线纹绣了百鸟的图案,无价地宝石缀满了她的头冠。
她身为宫妃,却享受了皇后都享受不到的尊荣,受到了所有人的恭维讨好。
可是她并不开心。
一点也不。
伴随着朴诗恩封后,夜禛逐渐回到了夜氏的权利中心,作为独一无二的嫡子,灵脉继承人,夜氏的荣光,夜禛展现出了卓越的政治天赋。
而从来站在皇室一边的朴家也投靠了夜禛,夜禛如虎添翼,羽翼丰满之后便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压韩家。
不仅一度将韩时雨逼到了帝国边缘,最贫穷苦寒动乱不断的边疆镇守,韩家在帝都的势力也在不断收缩,而金家也展现出了想要投靠夜禛的苗头。
如果让夜禛将独孤家金家和皇室联手,夜氏将再无韩时雨的立锥之地。
她决不允许!
示弱,获宠,怀孕,离开冷宫。
她做的千分委屈,万分不甘。
所有的痛和恨堆积起来,一寸一寸垒成了万丈悬崖。
她站在上面时,不敢往下看一眼,悬崖下云雾缭绕,荆棘丛生,她唯恐跌落下去。
于是所有的一切归咎到仇人的头上,才让她得以喘息,让几欲跃出胸腔的心脏得以安分,让她对情人的愧疚得以平息。
她恨夜禛。
得知怀孕时恨,生下他恨。
看着他成长也恨。
她恨夜禛天赋出色,夺走了心上人的光环,恨夜禛身上流的不是心上人的血,却偏偏长了一张像她的面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背叛。
她恨不得夜禛死,那是她的耻辱,但她身不由己,只能咬牙咽下的满腔怨恨
她试着逃过,却被抓回来关进了更严的笼子里,她试着反抗过,却被人轻而易取地镇压。
她试着求助过,却得到了让她认命的回复。
所有人都在说她幸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但她终日以泪洗面的冤屈又要向谁诉说?
那个孩子,流着她和心上人血液的孩子,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她常常远远的看着夜瑜的脸,想着她的孩子是不是也有一张酷似她的脸,还是会有一双和心上人相似的眼睛,杀伐凌厉,却也铁血柔情。
会不会害怕打雷?
没有父母在身边,谁来关心他?
在午夜梦时替他掖一掖被子……
他被呛到时有没有人拍一拍他幼嫩的背?
纵容他的淘气,包容他的过失……
她知道夜华御不会善待她的孩子,但那毕竟是用来威胁她的有力筹码,她以为……
她以为的都是错的!
她牵肠挂肚了十年,默默祈祷了十年,恨不能踹在兜里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宝贝,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乞讨度日!
她生于顶级的家,从小有天下最巧手的绣娘教导,能做一手绝好的绣活,却没能给她衣不蔽体的孩子织一件小棉袄。
她为讨好帝王,练出一手让御厨都赞叹不已的御膳,却没能给她食不果腹的孩子熬一碗热汤。
……
甚至……
金璇双手抱着脑袋,长长的指甲刺破皮肉都顾不得,痛苦的闭上眼,甚至!她还因为自己一时气不顺而打了他!二十大板!那时他才多大?
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那么瘦小的一个孩子!
二十大板!
夜禛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悲无喜。
夜瑜则在夜华御说出的孽种二字时,吓得连滚带爬,逃离了金璇身边。
他看向自己往日温柔柔弱的母亲,眼里全是惊恐和嫌恶。
像是看到一条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蛇,身上裹挟着恶臭的淤泥,嘶嘶吐着信子,叫嚣着向他怕了过来,缠到他身上。
他的衣服也变得脏污不堪,恶臭染到他身上,他的骨头缝里都传来让人作呕的滔天臭气。
他不要!他不要做一个与人私通的妃子的儿子!他是第一宠妃的儿子,而不是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的儿子,他和她没有关系!决不能!
慌乱中,他看到了夜禛。
他想到了夜禛出生时,金璇因生产身子孱弱,但是夜氏和西利亚的旧怨,哪怕西利亚帝国拥有世界上最杰出的药剂师,夜华御也不敢将金璇交到西利亚手里
于是金璇被送到了与世隔绝莲华阁内治疗,一去两年。
夜华御怜惜夜禛年幼,把他寄养到了当时还是贵妃的朴诗恩膝下抚养,一年后朴诗恩封后,夜禛成了夜氏唯一的嫡子。
说不嫉妒是假的,但幸灾乐祸也是真的。
朴诗恩是皇后,却也是个摆设皇后,无宠,无子,唯一膝下的皇子还是情敌的儿子,除了出生和位分一无是处。
而金璇盛宠长盛不衰,连带的夜华御也越来越宠爱夜瑜,冷落夜禛。
现在情况却突然倒转,夜禛出生在金璇失贞之前,出生后没有一天被金璇亲自养育,还是皇后嫡子,金璇失贞曝光,对他的好处显然大大高于坏处。
而自己就显然不同……他是在金璇失贞生下私生子之后出生,甚至金璇亲手抚养长大。
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他名正言顺夺得帝位的机会就不复存在,而且迫在眉睫的是……他会彻底失去父皇的宠爱!
夜瑜感到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笼罩,又想起今早夜华御下的圣旨——
将他转移到皇后名下抚养。绝望里突然裂开一条缝隙,新鲜空气挤进来,让他能够喘息半口,擦一把头上的虚汗。
他已经不是金璇的儿子了!跟他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
金璇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一会儿失神地呢喃着不可能,一会儿又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叫着你骗人,一会儿露出一个虚幻的慈爱的笑容,嘴里喃喃着别怕不痛不痛。
夜华御放开她,站起身来,最后一丝情分烟消云散,再不回头,转身出了宫门,夜风送来他低沉的嗓音。
“淑妃于今夜凌晨突发旧疾,经太医全力抢救后不幸离世。”
他身后的太监常常的唱和起来,嗓音尖利:“淑妃娘娘薨逝——”
容天面色不变,走过来蹲下直视着曾经的后宫无冕之主:“娘娘,上路吧。”
话落,两名名黑衣带刀侍卫走过来,抓起金璇离开。侍卫黑色衣摆上绣着红色彼岸花,一如鲜血般深邃,在冰冷的夜风里断翅蝴蝶般上下翻飞。
容天看着一站一瘫两位皇子,向来冰冷的面容露出一丝笑容,恭敬的单膝跪地:
“两位殿下,请各自回宫休息吧,卑职要清场了。”
夜禛神情自然地弹弹袖子,慢条斯理地客气两句,独自离开了,站不起身的夜瑜则被容天派人送回去了,至于剩下的……
一代宠妃离世,哪儿能没几个殉葬的呢?听了不该听的话,本就没有活下去地机会。
随意的摆摆手,身边那些绝望地,哀求的,哭喊的全部渐渐远离,这座华丽的宫殿从未有过的空旷。
曾经的丝竹夜宴,华筵春暖,笙歌阵阵,婆娑枝叶,繁茂花影全部变为昨日镜中枝头花,零落成泥。
自古帝王多无情,自古红颜多余恨。
夜禛在修炼时猛然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从得知他身在何处,但身上传来铺天盖地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来阻止痛苦的□□溢出嘴角。
夜禛精心准备的鸿门宴结束后,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九幽帝国,回到艾尔利诺继续他的学业的。
毕竟他已经被这件事耽搁了很久了,假期也所剩无几,谁知这时候却出了意外。
他从小过的不能说好,但也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长大的,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毕竟是一国皇子,灵脉继承人,即使不得皇宠,却也没人敢苛待他。
他从没遭受过这样的痛苦,像是要把他活活撕碎,从心脏蔓延到全身,经脉骨骼,血脉皮肉,蚂蚁钻进了骨髓爬走的感觉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自制力卓绝,此时也忍不住一两声的闷哼溢出唇角。
耳边轰隆作响,外界的声音传达不到他的耳朵里,他伸出手去竭力想抓住什么却总是落空,五指陷入僵硬的地面,指甲用力刀开裂,连指骨都隐隐作痛。
他隐约能感觉出身下躺着的地板材质极其特殊,但是此时无处不在的剧痛让他难以集中精力思考。
只能通过不断制造疼痛转移注意力,来疏解这从骨子里传递出来的钢刀刮骨一般的疼痛。
他迷迷糊糊间想起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利亚帝国在这件事中一直隐而不发,仅仅是救走一个韩时雨,这和瑟希亚皇帝那为达目不择手段、疯狂针对九幽帝国的作风大相庭径。
这让他心中始终怀有疑虑,只能加紧推动事情的发展。
只要除了韩时雨这个心腹大患,其它几个国内的世家也会在他的震慑下安分下来,这样他就能够抽出手来,去收拾早前九幽帝国到处铺下的烂摊子。
夜华卿还嘲笑他有被害妄想症,毕竟没有人能保证西利亚帝国必然会在这件事里插手。
现在看来,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只是猜错了主使者。
西利亚帝国策划这件事的人不是瑟希亚,而是……安!
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想过安必然会报复他,却没想过会这样快!
瑟希亚和安的关系貌合神离已久,西利亚帝国内部的矛盾甚至并不比九幽帝国内部的矛盾要小。
尤其是瑟希亚皇帝最近的动作频频,按理来说她的精力现在应该正放在对付瑟希亚皇帝的身上。
她是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从和瑟希亚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里找到这样的平衡,还能顺便做出这样精妙的算计的?
疼痛过去,他脱力的瘫软在地上,神志逐渐清明,他感觉有人走到了他身边,蹲了下来,衣摆拂过他的脸,一阵玉兰花的气息飘入他鼻息间。
夜禛竭力让自己稳住语气:“你想做什么?”
玉兰花是金璇常用的香薰,来人的身份甚至不屑于去掩盖。
夜瑜的声音空洞洞的响起来:“三皇兄。”
夜禛嘲讽他:“不是今天才见过,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疏?”
夜瑜木然道:“是吗?”他慢悠悠地说:“我怎么感觉过了几百年呢?”
明明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泄露出去,但是经过那一遭之后,他总觉得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污点。
别人看他时避过他目光的眼睛里有嘲笑,别人在窃窃私语是在讥讽他,哪怕只是友人间的偶尔谈笑……
金璇以前是他的荣光,现在却成了他的污点。
她的背叛和不结彻底毁掉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
他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她,却无从着力,母妃新丧,他甚至不敢哭不敢闹,不敢联系金家,更不敢出现在夜华御和夜禛的面前。
他想把自己蜷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看这个世界。
直到……
那个男人,父皇所说的,金璇的奸夫——韩时雨回到了夜氏皇宫,找到了他。
他在知道这段奸情的时候,一度想杀了韩时雨。
那种从心里熊熊燃起的杀意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疯魔一般的状态。
但是当这个男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竟然是利用他和金璇的旧情,让韩时雨为他所用。
但是随即他又担心起来,他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怎么敢让人知道他和韩时雨有联系呢?
韩时雨在这时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返回夜氏皇宫,就只为了来找他,又让别人怎么看他?
一个是和宫妃有染的叛臣,一个是不洁宫妃生下的皇子!
让!别!人!怎!么!看!他!?
他不敢声张,甚至不敢反抗。
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灭顶之灾,而是天降馅饼,镶金嵌玉,砸到了他的头上。
金璇曾经用来蛊惑他的话,竟然是真的!他可以夺走夜禛身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