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亢龙
白光潋滟夺目!
铺天盖地的白芒溢散开来,涛兀口中瞬间发出凄厉哀嚎!
婴儿啼哭声刺破耳膜,霎时山摇地动。原茵在强烈的光线刺激下紧闭了双眼,再次睁眼,却见妖兽脊背之上深深插入了一把凌厉白刃,鲜血在乌黑肌肤上呈爆发式的喷薄而出。
原茵当然知道这把剑是谁的,他几乎喜极而泣,惊呼道:“师尊!”
妖兽受惊,四肢前抬,马上便要落于伫立窗帘边的少年身上,而红衣少年神色懒散,手肘依旧支在案台,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正强烈威胁着他的巨大妖兽。
关州与原茵同时喝道:“师弟小心!”
听到二人远处的呼叫,封无境不由眉心微蹙,虽然眼前绚烂白光昭示了顾琅清的到来,但他依旧拢指捏诀,准备好了绝佳的攻势。
靠人不如靠自己是魔尊向来的人生法则。
眼前阴影下落,封无境骤然凝眸,不过倏尔,他已经能看清正在踩下的虎纹掌心每一根黄色长毛。
封无境迅猛翻身,滚出阴影之下,微睁圆了眼眸,与周身散发着凛冽杀意的凶兽对视。
涛兀的婴儿面上狂吼,召唤出极骤狂风,如凛冽刀锋刺向封无境,他跃起闪躲,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风刃划下一缕殷红衣袖,飘飘然坠落在地面。
他方才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腋下受力,整个人都被高高托起!
封无境悄悄把手心捏的法诀松开,听着后背风声鹤唳,笑道:“师尊啊。”
顾琅清此刻高束了发髻,束发用的却不是发冠与簪子,而是一根银白皮筋。
此时二人正一齐御剑飞在藏书阁高空,封无境故意往人怀里站了站,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掌心摩挲在顾琅清富有鲜明肌理纹路的清瘦胸膛,压下嗓音,沙哑地道:“你可算来了。”
在这阵突如其来的局促气息中,顾琅清脊背高挺,站姿宛若一只洁白仙鹤。
他浅浅“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封无境攀附着白衣仙尊胸膛,视线向下落去。
涛兀吃到嘴边的肉忽然飞走了,极度暴怒之下,啸声响彻云霄。
他前掌直接拍倒了一排颤颤巍巍的书架,嗅着人类的气味,暴躁地向关州与原茵二人逼去。
口中涎液顺着下颌流淌,稀稀拉拉落在地面,发出窒息的恶臭。
关州方才脖颈上的血痕未干,看起来有些可怖。他顺手从地面捡起一根铁棍,凭借一根贯注了浅薄灵力的棍子与身高三丈的涛兀对峙。
原茵在身后积极地朝二人挥手。
“师尊,我们在这里!救救我们!”
顾琅清琥珀眸色一沉,微微颔首。
涛兀走到关州跟前驻足,挑衅地睁圆了眼眸看着不自量力的人。
关州捏着铁棍的手肘簌簌颤抖,颤着声与身后的原茵道:“待会我引开它注意,你伺机刺他眼睛。”
微风起。
涛兀脊背上喷溅出的鲜血早已干涸,现下仍在洇出丝丝缕缕墨黑色的污浊之血。
凶兽前掌抬起。
“你站稳。”顾琅清体贴地把怀里的红衣少年轻轻推开,方才强行压下的急促呼吸终于找到释放之处。
封无境站稳在碧蓝剑柄,只见顾琅清快得化作一道残影,再一凝神,他已然侧过身子背对自己,半边脸颊白皙精致而淡漠。
骤然散开的长发在微风中化作一块乌黑幕布,而墨色发丝又根根鲜明,发尾随着人动作惯性地扫过封无境面颊,烙下一阵酥麻难耐的痒意。
顾琅清手持银白弯弓,云纹白衫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正拉弓瞄准地面悍兽——
而那把弯弓,正是他方才束发的皮筋所化!
风驰电掣,顾琅清“嗖”得射出一剑,正中妖兽脊背!
妖兽一惊之下,扬在半空的前掌骤然下落,关州被杀意凌人的巨大阴影所笼罩,兀自将手心棍子抵上妖兽脚掌正中,对身后原茵大吼一声:“快跑!”
巨大威压之下,关州“哇”得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方才触及地面就融入泥土,只有从关州苍白的脸色与沾染着鲜血的唇锋上,才能看出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原茵哭喊着大叫师尊。
封无境微微眯眼,注意到顾琅清登时煞白的面色,他薄唇紧抿,一语不发便飞身而下。
此刻关州被压在涛兀掌下,顾琅清不敢轻举妄动。涛兀因为后背剧痛,不断释放出已经不受控制的强烈劲风,胡乱扫荡着刺破空气。顾琅清一面闪躲,一面给原茵设了保护结界,后背未束的长发在空中挥舞出绮丽风姿,他终于走到关州身边。
关州被涛兀掌心威压得几乎脱力,巨大虎纹趾掌落在关州颅顶,刀风四射。
冲进去救出关州,势必会受伤。
顾琅清眼神清冷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蔚蓝剑芒之上的封无境,旋即俯身,洁白衣袂染上纤尘,探身而入。
疾风扫在顾琅清面上,擦出一道灼目的血痕,洁白腕骨也在烈风扫射之下溢出鲜红血色,他拥紧关州,二人一道翻滚而出。
刹那之间,涛兀脚心下坠,被铁棍刺出一个鲜红的窟窿洞!
关州又吐出一口鲜血,顾琅清把人从地面拉起,低声斥道:“你方才为何不跑?”
关州看着顾琅清面上两道血痕,面露愧疚,挠了挠头:“我怕我走了,阿茵会受伤。”
顾琅清恨铁不成钢地向人投去目光。
忽的,关州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他直接被抛入了原茵所在的保护结界之中。
狂风猎猎,涛兀獠牙毕露,对着站在它身前的白衣仙尊露出一笑。
婴儿面上无端出现一个如此悚人的笑容,这违和感着实能够让人噩梦不断。
顾琅清面色冷然,捏紧手心弯弓——
满弓。
弯弓呈色银白,弓身镌刻了雅致的芳草花卉,重迭云纹,而弓箭尾端,正正雕琢了两个精致小楷——
“亢龙”。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亢龙弓。
仙界众人皆知顾琅清擅弓,弓名曰亢龙,而鲜少有人见到仙尊如何使弓。
更无人知晓,传说中鼎鼎大名的亢龙弓,居然只是由一根束发的皮筋幻化而来!
涛兀高嘶一声,向着顾琅清发起了再无顾忌的猛烈进攻。顾琅清如同一只优雅的白鹤,在招招毙命的风刀之中衣袂翩跹,发丝狂舞。
不像在用武,反倒像在起舞。
曼妙的舞姿之中,芝兰玉树的白衣仙尊还能留神放出几道暗箭,激得猛兽愈发燥怒。
这一仗打得堪称眼花缭乱,像是一场顾琅清单人的戏台,伴随着浓烈杀意的血腥舞蹈,顾琅清的裸露肌肤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擦出了几道血痕——
一场绝美的视觉盛宴。
至于后来,顾琅清抬起白皙手背,揩去了面上依旧在缓缓渗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滴,再拉满手中弓箭,一箭放出,正中涛兀眉心!
妖物咆哮着,眼睛红的像能滴下血,他四肢压住书页,深深嵌入地面,向着窗外高空长鸣一声,忽的后腿发力,蹬地而起,破窗而逃!
涛兀周身化出的疾风利刃仍旧盘旋在空中,顾琅清释放法诀,空中乱蹿的气压气流逐渐平息。
关州与原茵见状,终于齐齐呼出口气。
顾琅清洁白衣袂上染了星点血色,方才被劲风勾破皮的狰狞伤口涌出蜿蜒而下的猩红色血液,在白鹤身上点缀出更加明艳、瑰丽的色泽。
如银刀弯月般的手腕微曲,圆润血滴顺流而下,“嘀嗒”一声砸落地面,像是红梅开放。
顾琅清施法将剑上的封无境送到自己身边,再放出结界中的另外两个徒儿,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关切之声,顾琅清的目光却是堪堪投在了红衣少年的身上。
果不其然,那人眼中,充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欲望。
他当然知晓,封无境喜欢他这副皮囊。
顾琅清展颜,一阵耀眼白光之下,他手中的巨大银白玉弓,重又化作了一根精致小巧的皮筋——刚好可以拿来束发。
于是在封无境朝顾琅清走去的时候,他的目光便全然落在了顾琅清灵活翻飞的纤细手指,与柔润光亮的乌黑长发之上。
清白与血红交相辉映,使人满心满眼都在惊叹于眼前人的昳丽容貌。
封无境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方才被利风拂乱的衣裳,顺便将此刻美出了别样风情的顾琅清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眼前这个人,当真是有趣得很,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恰好能完美地踩在他的喜好之上。
刺激得他想把他完完整整的吃掉。
眼前损毁的书架与书籍杂乱地堆放着,地面沾染了粘稠腥臭的血污。
顾琅清当着他的面,撕扯下宽袖上仅剩的一块洁净布料,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白皙手腕。
手腕爬满了扭曲血痕,诡异却美丽。
不待细看,便见顾琅清从容不迫地将布料覆上腕骨,动作轻到堪称温柔,将伤痕严严实实地束缚包裹。
再一抬首,见到的便是顾琅清额首因忍耐疼痛溢出的细密薄汗。
眼眸因隐忍而半眯,薄唇泛着潋滟血色。
喉结因吞咽而滑动,不由自主发出声声喟叹。
“嘭”的一声。
封无境心里那根弦断了。
魔尊大人贯来不是什么定力好的人。
风花雪月……他经历得多的是。
但这般的惊鸿美艳。
封无境头痛欲裂。
他紧阖了牙冠,看向窗外被迷雾笼罩的山岗。
顾琅清叹出口气,语声中带着诱人的颤抖:“不知这妖物怎么逃出来了,你们受了伤,快回去歇息吧。”
跟在关州与原茵身后,封无境看着眼明朗无物的天空,暗沉眼眸闪起光芒。
他在山下清泉与顾琅清初见那夜,记得顾琅清给他的惩罚是“三月不许下山”,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后来封无境才发现,第一日醒来之时四下空旷通向外界的山峰小道,已经全然被布满了厚重的仙术结界。
对于失去记忆,使不出法术的封无境来说,自然是不可能解开的。
这是真真切切的软禁。
而眼下,那道结界被妖兽的强行闯出——
冲破了。
封无境浅淡地勾起唇角。
如此看来,他也是时候下山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