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医院魅影
佛经里记载，这个世界上，有五种眼。
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肉眼，肉眼之身，晦暗不明，见近不见远，见前不见后，见影不见暗。
你看到的，你相信的，真的存在吗？
面露微笑的男人正在慈祥地抚摸女儿的头发，女孩一脸贪婪地享受来自男人的父爱，没人觉得他们有什么特别，甚至会觉得真是一对温馨的父女。
唯有远处，一双眼睛，看透了男人，他不是人，那一张苍白的脸，流着血的眼睛，以及地上那团扭曲的不似人样的影子，是肉眼永远看不见的……
——
自动玻璃门打开的每一回，进来的都是焦虑、伤痛、以及同生死只差一线之悬的人。
一个昂藏七尺的男人对躺在担架上严重烧伤的女童絮絮叨叨地埋怨道：
“你为什么要玩火呢？他们为什么不走出来呢？为什么妈妈要熟睡呢？
她平时白天不休息的，为什么阿宝又不走呢？阿宝跑得好快的啊！为什么家里会突然起火呢？
为什么他们不跑呢？为什么……”
女童顽皮玩火，引致火灾，结果母亲弟妹全葬身火海，只有她侥幸捡回一条命，爸爸在外务工，这才不致灭门，但年幼的她要承担沉重的罪过，父亲在一旁狠心苛责，但一切已不可回头。
在医院急诊室外，当值护士姜颖儿经常听到人们反反复复诉说一些无聊、幼稚、沉重的话。可事已发生，无力再挽，说了等于没说。
再强壮的人，一家之主，富豪权贵，来到医院，也只能任由眼泪淌下来。
天天见尽几十回的生离死别，大多是天灾人祸，大家都说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什么同情心，全木着一张脸，公事公办。
姜颖儿冷静地登记，准备仪器，药物。医生，部门主管还有助手都在进行抢救工作。
白布帘一拉，门一关，那神色灰败的父亲坐在外面双手掩面，没人再去理会他，此刻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人，喧闹的声音消散，唯独男人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姜颖儿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她只是没有时间。
正当她要上前递给男人纸巾时，男人缓缓抬起那张憔悴的脸庞，姜颖儿一下子呆住了，手中的纸巾悄然落地。
这个男人，正是她昨天下班看见的男人，当时男人在路边抚摸女孩的头发，不，那时的他，不是人！
就在姜颖儿愣神之际，医院外传来“呜呜”的鸣笛声，由远而近，是她最熟悉的救护车声。
这回是把孩子生了“一半”的女人。
护士长推着急救车架焦急地嚷道：
“让开！让开！别挡道，孕妇难产，婴儿卡在骨盆处，需要立马手术！”
众人一路小跑着，一大摊血水滴答滴答地流落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
这时，颓废的男人猛然站起，他发疯似的拼命捶打急救室的铁门，医生和保安见状急忙上前制服男人。
而在一旁的姜颖儿看见，男人的影子，像是一头猛兽一样，化作一缕黑烟顺着地面溜进正在做手术的急救室内。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诡异的事情，虽能看见，却无力阻拦，只能任其发展。
当黑色的影子进入急救室后，她知道，女孩手术失败，也就意味着一条年轻的生命即将逝去。
急救室的灯光熄灭，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满是愧疚和歉意。
“抱歉，先生，我们尽力了，请你节哀顺变！”
男人瘫坐在地上，昂藏七尺的男儿竟然像小孩一样大哭起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男人身上，只有姜颖儿一人注视着急救室内。
果不其然，刚才进入急救室的黑影，又贴着地面，从里面溜了出来。
黑影每经过一个行人，便会融入在那人的影子中，它在众人的影子中来回穿梭，就像人们逛商场试穿衣服那般。
姜颖儿吓得接连后退，那黑影仿佛感知到有人在注视着它，正当它快速从地面滑向她时，不知是何原因，影子又滑了回去，然后钻进另一间急救室内。
姜颖儿惊出一身冷汗，那一刻，她感觉周围温度急剧下降，一股阴寒笼罩着她，直到黑影远去，僵硬的身体才恢复知觉。
“生了！生了！大喜啊！母子平安！”
有悲就有喜，有哭就有笑，大家听到这个好消息都开心起来，没人再去关注小女孩的死，更没人再为她感到惋惜和悲伤。
手术室内，周遭一大滩血水。婴儿安详地睡着，他还连着胎盘，助产护士为他消毒，套上脐带扣，预备剪脐带和抹身。
姜颖儿又忙着为疲倦痛楚的母亲打了一支助子宫收缩的针药，并整理入院手续做文件。
母子平安，但现场狼藉不堪，血的腥臭味和排泄出的粪便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把全部工作做妥，才发现身旁一直站着个呆若木鸡，半点忙也帮不上，双手抱着一大袋纸尿片的男人，脸上惊魂未定。
他见姜颖儿忙完手里的工作，便嗫嚅地问：
“尿片……有用吗？”
姜颖儿淡淡一笑，有时候男人真的很可爱，不过俗话说得对，在女人生产的危难关头，男人和尿片都是多余的，而且是天真的。
她说：
“你还不赶紧去产房看你老婆和孩子去？”
“哦！”男人很听话。
她望着他的背影，和那一大袋纸尿片，陷入沉思。
在医院急救科这个“分流站”，瞬息万变，她是一个过客，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是她的过客。
在这个寒流逆袭的冬季，晚上气温跌至零下十度。
根据经验，很多年迈的哮喘病患者，特别是街头露宿的流浪者，最易有生命危险。
入夜，医院变得格外安静，一个男人急促的呼喊声传来。
“医生！医生！”
姜颖儿急忙起身迎去，那个她熟悉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是白天生产孕妇的老公，他慌张地抱着孩子跑来。
她问到：
“什么情况？”
男人喘着大气说：
“这孩子突然就呼吸不上来，你看，他全身憋得通红，再晚怕是要……”
姜颖儿从男人怀中抱过婴儿，她熟练地拎起婴儿的双腿，头朝下，用力拍打婴儿的屁股。
才几下，婴儿便张嘴“哇哇”大哭。
“好了，回去告诉孕妇，睡觉小心一点，别再压住孩子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连声道谢。
本来这是一件令人愉悦的好事，可接下来一声稚嫩的婴儿声在她耳边响起：
“谢谢你，好心人！”
姜颖儿身体霎时僵硬，她目光缓缓地向男人怀中的婴儿注视去，只见婴儿稚嫩可爱的脸庞突然幻化成一团黑雾，这骤变让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男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姜颖儿再次望向婴儿，这次只见婴儿同样望着她，“咯咯”笑了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