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渡我
茫茫晦暗，无边混沌。
明夷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他未完全回归现实，身躯漂浮于记忆与意识的最深层。
内心是若死水般的宁静。
一如千年间，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自己。
忽的，一束光亮自“天”而降。
明夷不由定睛，循光而去——
“哗——”
周遭场景再次突变。
皓月当空，云遥山峦起伏。
面前，是被斩得七零八落的华胥，其尸身肉块朝四处飞溅开去。
数丈之远，藏书阁巅，一袭夭红裙裳正于风中飒飒飞舞。
仿佛无比脆弱、孤注一掷的飞蛾。
却更如永不燃烬、始终灼烧的烈火。
——他，回到了那一夜，放弃希望的坠落之刻。
一时间，明夷面上几分感慨。
忽的，失重感席卷而来，他整个身躯向下跌落。
下意识地，少年闭上眼，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再睁。
他看到红裳少女一跃而下，朝他奔涌而来。
似乎……又不止是她。
无数人的影子在她身上错落，最终溶解、消散于她的背后，又仿佛凝炼、定格成她。
……是他最想见的模样。
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明夷……看着我……看着我！”
“我一直都在啊！”
疾风若刀割，他听到少女如此的呼唤。
……
…………
………………
这一刻。
明夷终于明白。
他曾以为，少女对他不过是飞蛾扑火，终为一场大梦虚妄。
可事实上，他才是那朵逐火蝶蛾——而她是那抹不烬之火。
是他要追逐她。
是他要求她救赎。
“……照融。”
仿佛慢速的坠落中，少年睁开了眼，看向飞扑而来的少女。
……他终于，朝她伸出了手。
指尖相触。
“……我选择了你，亦选择了未来。”
“所以……求你，救我。”
风声呼啸，少女猛地入他怀中。
他紧紧回拥。
“……渡我。”
梦醒。
漫漫星河里，少年眼帘初起。
他躺于寝居内的木床里，率先映入视线的，是置于床头的那柄刀和刀鞘。
明夷神色几分怔松，定定地看向它们。
——【对了明夷，这刀你取名了吗？】
——【没呢，我也没什么文采，要不先生你来取？】
——【呵，那可不成，你呀，得把你自己的寄托取进去才行，我可不能代劳。】
“……”
名字。
【蛊】、【护】。
祸乱与守护。
明夷闭上眼。
祸乱是他……
守护是他……
同时，也是——她。
明夷轻轻笑了。
他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趴于自己床头，才被传送出梦、太过疲惫而沉沉入眠的苏照融。
“……只要你……一直在。”
明夷轻声开口，缓缓伸手。
温柔地抚摸女孩熟睡的侧颜，和额上细碎的流苏。
“……别离开我……”
他缓缓俯身，低头。
“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
“我不能……失去你。”
他吻上她的眼。
一下又一下，轻柔地触碰。
便如梦中一般，虔诚与爱恋尽数喷薄。
她救赎他，她守护他，她渡他。
她亦是他余生不改的信仰与守望。
“……哎……？？”
与此同时，明夷寝居外。
本到了换班时间的重曜正焦急赶来，准备接替苏照融来照看将军。
结果，上来就撞见这么一幕。
重曜愣愣地立于门口，身子僵硬不动。
……我去——
——他俩终于成了？！
一时间，小师弟的内心激动雀跃不已，却又生怕扰到将军（主要是怕被砍），于是特别刻意地放缓呼吸，十分悄悄地后挪步伐，试图让自己这个颇为亮眼的家伙闪远点不再发光……
“……行了。”
蓦地，明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早就察觉你在那，不用刻意躲。”
重曜：“…………”
啊这，略尴尬呀……
小师弟不由抓耳挠腮片刻，最终，他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道：
“放心将军，待你和照融师姐成亲时，我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不是，特大红包！”
明夷：“……”
……与此同时，苏照融悠悠转醒。
“嗯？红包？哪儿呢，哪有红包？？”
“………………”
少年与师弟皆无语之。
旋即，明夷抬手，敲了记女孩的脑瓜崩。
“疼！”泪眼汪汪。
“……呵。”
“唔……明夷真是的……”
重曜：“……”
他看看师姐捂头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看看将军眼里几乎遮掩不住的宠溺，顿时觉得自己更加明亮，于是后退一步，满面微笑地道：
“要不，师姐你就继续待这吧，不用换班了，我撤了我撤了……”
“哎？师弟你别走啊！”苏照融连忙开口，并准备起身，“正好我有些累了，换你来照看明夷，我回房休——”
“在这休息。”
明夷拦住她，毫不犹豫打断，“我照顾你。”
“诶？”苏照融眨眨眼，“可你也刚醒，还是得……”
“我没那么虚。”
说罢，他一把抓住女孩胳膊，轻轻一带，便令她倒入自己的床铺。
紧接着，少年的身形立刻覆她上方，温柔地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听话。”
重曜：“…………”
这、这什么场景？！
没见过没见过、溜了溜了！
他登时脚下生风，连句再见都懒得说便小跑出屋，顺脚贴心带上门。
而后，“啪嗒”一声，落锁音清晰可闻。
重曜更快步地跑远了。
不久，隐隐约约的，女孩有些慌张的话语传出：
“不是、明夷，你干嘛呀！”
“……”
“我、我很累了！你也要注意！”
“…………”
“所以、所以不许动手动脚，听到了没！”
“………………没听见。”
云雾霭霭，青山隐隐，孤月独照。
舍吾真君寝居。
方从梦中归来，舍吾此时满身疲倦，衣衫皱垮，脚步虚浮地朝自己庭院走去。
庭院门口，泷玉真人与殊尘长老正各立一边，似等候许久。
“！师兄！”见自家师兄如此模样，泷玉面色一急，连忙上前，欲扶住舍吾身形——
怎料，就在手即将触到舍吾衣衫时，对方却虚虚抬手，拒绝了她。
“……泷玉姑娘，是我。”
“！”
听到熟悉的语音、却又陌生的语气，泷玉立刻意识到什么，收回手去。
殊尘本在一旁担忧，此刻也立马反应过来。
很快，二人一同俯身作揖。
“谪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