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看见
梦境，十里村。
鸾语清露，静和无波。
村中集市，铁匠铺。
“来，看看这把刀！”
此时，许长风携着明夷，当真去了市里最好的打铁铺，和老板攀谈几句后便取得早已打好的兵刃。
明夷眼中一亮，握住刀柄竖起，细细打量起来。
横刀三尺七寸，是为唐制，冰冷笔直的锋刃于尖端处一记斜切，映一痕水色月雪，以及少年几分兴奋神采。
“哦？来打新刀啦，明夷。”
这时，熟悉的男子嗓音由远及近。
“先生！”明夷认出来者，开心地招手。
正是谪世，此时似才从山间回归，背了满满当当的竹篓，肩膀上犹留白露，身上蕴着不知名的药草清香。
“先生一大早又去忙着采药啦，真勤快嘿。”
许长风也笑着同谪世打招呼，旋即看向明夷，脸又一黑：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爹我又怎么了？”明夷不解，挠头。
“你还说！人先生每天都兢兢业业地采药、看病、学习，你呢？不好好读书成天就知道瞎折腾这些玩意！真是气死我了！”
“……”
明夷无语了会，合着带我来取刀的不是您呐？
“……真是，要不是你娘劝我你确实不是块读书的料，干脆教你点其他功夫以后混口饭吃，我才懒得给你弄这刀啊什么的……”
许长风碎碎念着，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嫌弃模样。
明夷自是低了头，乖乖受着。
反正，刀已经在他手上了。
倒是后面的王铁匠闻言，憋着乐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小声道：
“哎，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在我打刀时各种千叮咛万嘱咐，怕伤着儿子又怕他用得不爽哟……”
明夷&谪世：“……”
只见被戳穿的许长风登时老脸一红，狠狠瞪了眼王铁匠。
……
与此同时，暗处角落。
苏照融静静独立一隅，远远观望铁匠铺门口的几人。
她看着明夷收起刀刃，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许长风一下吹胡子瞪眼，直接给了儿子一记后脑巴掌；后者疼得一句嘶声，赶紧挪到谪世身旁。而谪世则是无奈地笑着摇头，劝许长风揍儿子也差不多得了，不然你夫人又要生气了云云。
女孩无声望着，望他们逐渐经过自己，却无一人察觉她。
她现在，只是这场梦的旁观者。
掌门的梦境权能并不算高，送她本体入梦已是勉强，却无法令她直接参与其间。
现在，谁都看不见她、谁都触碰不到她，
即便身为梦主的明夷也是一样。
明夷于梦里并未塑她，记忆仍停留于千年之前。
少女低首，面色一抹惶然划过。
旋即，随手一碰，故意将一木桶上的纸盒碰落。
……别人无法看她触她，但她可以触碰梦中的物品。
苏照融想。
所以，接下来，她得去做些什么，看看能否确认明夷真实的想法，究竟是真的想去死，还是想活。
是活，她就带他离开梦境。
是死——
苏照融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细想下去。
“……对了明夷，这刀你取名了么？”
这时，谪世之音再入苏照融耳中。
女孩抬头，见他们三人立于离自己不远处。
“名字吗？……”
明夷连刀带鞘拿起，又细细打量一番，“……我也没什么文采，要不先生你来取？”
“呵，那可不成，你呀，得把你自己的寄托取进去才行，我可不能代劳。”
谪世边说边拍许长风的肩：“不过别说，这王铁匠手艺真不错，连个刀鞘都弄得像模像样怪好看的……”
“那当然了，是我亲自盯着他弄的！……呃我是说，怕我的钱打水漂了所以才天天盯着……”
“……”
“老许你啊，就是嘴硬……”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似乎依旧没发现苏照融的踪迹。
少女在他们身后淡淡一笑。
……【蛊】，与【护】。
这是现实里，明夷那柄唐刀与刀鞘的名字。
认识他这么久，苏照融自然知晓这名字内蕴含的含义。
——蛊，六十四卦中第十八卦，喻为蛊惑、祸乱。
而护，顾名思义，便是守护。
……可如今，既是在梦中，取什么样的名倒也随他了。
罢了，也不必一直跟着，去他处走走、看看吧，找些可影响明夷意识的线索。
如此想，苏照融不再于原处停留，朝三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本和父亲与先生聊得正欢的明夷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
他看向空空落落的街道，久久不曾言语。
……慢慢的，脑海里。
一缕红衣背影的模样，正一点一点地塑造成型。
十里村外，绿溪潺潺，白石莹润。
苏照融走至无人处，安静地眺望远方木林。
……这里，好像是当初明夷父母捡到他的地方吧？
少女环顾周遭。
……当初，明夷以婴儿形态流落至此，若不是他们收留了他，他或许早就死了……
而现在，他算是某种……魂归故里。
苏照融仰头。
片刻，她又深深呼吸，旋即目光清明，开始在河畔探寻。
……究竟怎样能确认明夷真实的心意？
有个办法。
那就是让一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能看见、触碰。
嗯，就是我。苏照融想。
而后，触发他现实中的记忆——但他不一定会认为是真，也许只当做另一场梦境。
由此做出选择，更倾向于哪一边。
……好像选择很明显啊。
苏照融想。
一边是父母健在，师父在旁，生活岁月静好；
另一边则是手刃双亲，孤独千年，一切希望消失殆尽。
“……”
苏照融垂了眉目，抬手摸向腰间。
一枚精致的锦囊别于其内，里面是一只被封印行动的小魇祟。
这是入梦前，掌门特意嘱托自己一并带入的，却没有说明有何用处，只说务必带上。
……不管了。
她接着想办法，去做些什么，让自己被“看见”——
“……姑娘？”
忽的，少年清澈微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苏照融一怔，回过头去。
只见眼前，明夷换了身干练衣裳，手持那柄新的唐刀，似是要来练习一番技艺，却在她的身前站住，唤着她。
……等等。
他看见我了？
苏照融愣于原地。
而此时，对面的少年满面谨慎，似乎想要靠近她，却又克制着自己，与之保持距离。
“……姑娘，不管发生过什么……还请三思，不可莽撞。”
“一旦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片刻，他几分斟酌地开口。
苏照融：“……”
……他不仅能看见我……好像还误会了什么？
女孩诧异不已，正欲启唇。
忽然，脚下生滑。
她重心一歪，整个人还真就向湍急河流里倒去。
“！小心！”
明夷连忙丢刀，一把扑上前扶住苏照融，牢牢地环住对方的腰。
“别做傻事！”
少年边说边放开她，拉开距离后轻咳几声，认真道：“若是有人欺侮你，我带你找他。”
苏照融：“……”
她微眨了眨眼，抬手碰腰，感受着腰间残留的触感。
……他现在不仅能看见自己，甚至还能触碰到。
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还什么都没做啊？
半晌。
苏照融没有与明夷过多交谈，只简单道谢几句便匆匆离开。
而后者虽说能看见她，却仿佛与她毫不相识。他没有挽留，只目光久久停于其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苏照融快速走着，进了深山野林之地。
抬手，一抹光晕于掌心浮现。
……要和掌门联系吗？
她想。
虽说一下就离目标近了一步……可毕竟是意料之外。
还是先告知下掌门吧。
思忖间，苏照融点了点头，于是沉下心，尝试呼唤送她入梦的舍吾真君。
“……苏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蓦地，一记温润嗓音传至耳边。
苏照融一惊，连忙收起光晕，转过身去。
只见谪世一袭白衣溶青，背了药筐，正安然平和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