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人甲少年
明夷。
是苏照融一个月前相识的少年，云遥派藏书阁的书侍。
所谓书侍，简单来说，就是做一些藏书阁管理、收纳的工作，相当于现代的图书馆管理员。
这样的职位，加上他从未被原书提及半个字，所以苏照融很快给他定位了身份——
路，人，甲。
嗯，很贴切。
而她与他的相识也并不复杂。
——一个月前，为了躲避原男主陈子遥的纠缠，她逃去了云遥派藏书阁，那栋位于云遥山最偏僻、最静谧的侧峰，遥望东面云海的古旧之楼馆。
由于门派内有不少新修的书室，这里已鲜少有人造访。
当时，她脚步匆忙，生怕慢了就被轻功不错的陈子遥追缠上，于是看也不看就冲入藏书阁大门。
“唔！”“啊！”
层层书籍应声而落，砸到吱吱呀呀的木板上。
苏照融也摔倒在地，却不觉地面生硬，反而身下一片肉体的柔软。
“……从我身上起来。”
少顷，少年清冷的嗓音于耳畔响起。
紧接着，是一连串发闷的咳嗽声。
“！对不住对不住！”苏照融连忙从看似清瘦的身上爬起，退后几步，刚想问问是否伤到何处，却听见陈子遥急切的脚步与呼唤。
吓得苏照融一脚带上了门。
“阿融，你在里面吗？”
不多时，陈子遥试探性的询问便在门外响起。
……啊救命！
苏照融来不及多想，定睛一望，立刻像条滑溜的泥鳅钻进少年身侧半人高的柜台后，并将一旁的书架猛地拽来，把自己遮掩个七七八八：
“唔！求你了让我躲一下！就一下一下……”
明夷：“……”
他没有答话，而此时陈子遥按耐不住，一把推开大门。
一眼，他便看到挡在他身前，一身月白衣衫的少年。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可看见一名红衣姑娘来到此地？”陈子遥略微收敛面色的急切，朝明夷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
“…………”
明夷还是没有说话。
但，身子却不经意一侧，将原本只遮掩七八分的苏照融彻底挡个严实。
“没有谁来过。”
静若古弦的低沉嗓音，平缓地流淌着。
“这里，已经很多年不见人了。”
“你是第一个。”
说罢，少年不带情绪的幽绿瞳仁，无波无澜地看向陈子遥。
陈子遥听言，下意识环顾一圈，可除了满屋的古旧书籍和隐约浮沉的尘埃，确实不见人影。
他没有多想，只道自己或许真追丢了，便又朝明夷歉意地躬身，一句“打扰了”就迅速退下。
明夷合上大门。
“你也可以走了。”
他淡淡道，并未看向少女。
“……”
察觉自己躲过一劫，苏照融从书柜后探出一颗小脑袋。
她曜石般的眼珠骨碌一圈，确定再无陈子遥的身影，这才舒了口气，歪了歪头，龇一排小白牙：
“嘿嘿，谢啦。”
发间的朱色流苏微微晃悠，尾须轻轻飘荡。
“……”
明夷神色无甚变化。
苏照融从柜台后爬出，将书柜放回原位，拍拍身上灰尘正欲离开，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撞倒了他，得确定对方有无受伤。
“你还好吧？我刚刚……诶？！”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少年忽然猛地转身，弯腰捂唇，一串串清晰无比的咳嗽声崩裂而出。
所咳之烈，仿佛要将咽肺撕扯而出。
回忆完毕。
苏照融抬眸，再度看向眼前身形笔直的少年。
他依旧是一袭霜雪长衣，边缘微蓝，仿佛一枚雕琢的璞玉，又如此刻天际的月弯。
润却泛冷，清又刚硬。
松散的乌色马尾丝丝缕缕，于后背飘飘洒洒。
而他周身浅浅淡淡的竹叶香悠悠漫漫，仿佛与四下的环境悄悄融合，同踩踏草叶的疏疏作响一起，营造了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静与宁。
“……明夷。”
跟于他背后许久，苏照融踌躇一会，发问：
“你的喉疾，可好些了？”
“其实……你不用来找我的，就算我为你治了病，你也不该自己一人来这深山老林。”
即便这林中并无伤人野兽。
你也该好生休养，不要走这么远的路。
“……”
——那日，发现明夷咳得太过凶猛，吓了一跳的苏照融赶忙扶住对方，为其把脉。
喉中病变，且内体有虚，需按时吃药多加休憩，并定期复查。
苏照融如此想，便给明夷开了些方子，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强身健体的草药赠予了他。
后来的一个月里，苏照融一方面为避开陈子遥、一方面也为给明夷诊治，每隔几天不忙时，都会来这藏书阁。
而这古旧的楼阁中，竟也收藏不少医药典籍，很多甚至是市面上不怎么流通的。
由此，苏照融变成这里的常客，和明夷也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而此刻，月下。
明夷就这般安安静静地走她前面，虽不似当时那般咳嗽，但偶尔还有几声闷闷的喘息。
“……无碍，不必担心。”
明夷声音依旧清清冷冷，似乎毫不在意。
苏照融眨了眨眼。
旋即，她四周环顾一圈，并最终将目光定睛于侧前方极明显处，另一株含苞待放的润心上。
明夷再次未注意到，径直擦身而过。
苏照融一把将其拔起，小跑几步，递到明夷眼前。
“……？”明夷见状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苏照融——他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嘴硬瞎扯的理由了。
“喏，你不是来采、药、草、吗～”苏照融故意拖长了声调。
“……”
“嘻，还说你不是来特意找我——好啦别这么看我我不逗你了……咳，这润心草对你的喉疾恢复大有好处，多备一些总是无妨的。”
“……”明夷微微垂下眼帘，道：“不必，我已……”
“咻～”苏照融这时轻吐一声，将自己的灵力流出一点，注入草叶中。
刹那，在蕴药灵体的作用下，本为花苞的枝叶，竟张开了羽瓣，朝明夷绽放开来。
明夷看着那株盛放的淡紫，稍稍有些愣神。
“收下吧，好不好？”
苏照融笑着道。
“……”
明夷低敛目光许久，最终，似是无奈地软和了眉眼，伸手，接过了药花。
“嘻，收了我的花，就是我的人喽～”苏照融朝明夷吐了吐舌，边打趣边走远。
“……无聊。”
月渐中天，玉盈苍穹
指拂夜凉，足踏萤光，苏照融与明夷顺利穿越重重山林，到达云遥派山门前。
一眼，苏照融便在山门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
“重曜师弟！”
她怀里一捧细碎的润心花，开心地挥起胳膊。
位于山门值班、个头尚未超过苏照融的少年定睛一望，认出来者后立马惊讶地合不拢嘴：
“诶？！照融师姐？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重曜连忙小跑上前，打量一番确定没受伤，才兴奋地道：“师兄师姐不久前才重组了小队，出发去救你呢！可你居然自己逃出来了？”
“嗯哼。”苏照融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对了，藏书阁的明夷也来——诶？人呢？”
苏照融环顾一圈，抬眸一望，只见原本还在身侧的月白少年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自己，朝山门一旁的侧门走去。
“明夷！”苏照融赶忙呼唤，“你怎么这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呢！还有你的药草——”
“你已安全，足矣。”
明夷止住脚步，微微侧首。
旋即，又回过头去，平静地步向小路深处。
直至暗幽浓郁的密林将他完全覆盖。
“是……藏书阁的书侍？真没想到他也去找你了。”重曜认出明夷的身份，挠了挠头。
“是呀，这就走了，还想请他吃顿夜宵呢。”
苏照融不解道。
“嗐，听闻那名书侍素来独来独往，性子孤僻，就没几个同门记着有他这么个人的。他那藏书阁又太过老旧，还位于我们门派的最东面，接近结界之地。”重曜道，“也就师姐你为了借阅那里的古籍，才会和他打交道。”
“嗯。”
苏照融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算啦不管他，我回弟子居报个平安，顺便通知找我的人去收拾那帮绑匪。”
“好嘞师姐！”
……
长空孤月，万里无星。
云遥山，旭日峰，藏书阁阁顶。
不多时，本应回归阁中住处的清隽少年，此时正立于峰巅飞檐尖，轻盈的身形挺拔笔直，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剑。
发丝悠扬，宽袖翩起。明夷静静遥望，见苏照融一路小跑，轻松欢快地入了寝居。
他微微垂眸，阖目，乌痣如点如缀。
抬手，五指微握，将脖颈后的飘逸长发高高束起，成纤长马尾，偶有碎发零落，依旧止不住道不尽的飒沓干练。
手缓缓向下，指间轻扯，松开腰间箍得紧实的腰封，和包裹严密的领衽。
风起，月色外袍随意扔去，松散轻扬。
他一袭高领紧袖里衬玄衣，丝质面料尽皆纯黑，不见他色。
紧绷的臂膀线条与条理分明的胸腹肌肉，在玄色包裹下隐约显露。
拇指抚上腰间，原本空无一物的那里忽然微光隐约，紧接着便显现一柄古旧形制的唐横刀。
明夷握住刀柄，拔出，一痕银刃刹那流雪。
睁眸。
流银若镜的刃身，映出一抹沉沉酝酿的赤红瞳眸，而非往昔的幽绿许许。
腕间缠束带，抹刀霜雪痕。
脚尖一点，一跃，整个人便如迅风般消失于山巅。
坠入山之东面，那翻滚无际的云海之中。
少顷。
原本柔白无瑕的云团雾色，沾染了大片大片妖娆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