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见面了，小同志！
仲夏七月，烈日炎炎，永定门火车站人山人海，数以万计的知青从这里出发支边，而林清悠在报纸上看过，这次下乡知青全国各大城市数以百万计，虽然每年都有几十万下乡，却是老三届后第二次大规模。
密密麻麻的人头，全是陌生的脸孔，却都是些青涩稚嫩的面孔，场面震撼到广播里都在铁路局播放欢迎北京知青支边，车站四周拉起了知青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口号。
“北大荒我来了。”
“边疆我来了。”
“黑河我来了。”
无数激情澎湃，青春而热烈的知青，疯了似的提着行李往火车站跑，仿佛那是奔向理想的远方。
林清悠头顶烈日，踩着朝气的步伐，也即将踏上这一趟列车。
和何春丽在永定门碰头后，又一块进站。
今日林香兰也下乡，林家父母一同来送，走近检票口，林母眼睛发红地抱着林清悠叮嘱，林父替林清悠提着行李，林香兰只有几件行李，自己提着行李满脸怨气走在后面。
林父见状，又将林香兰拉到角落，悄悄塞给她十块钱的大团结，还语重心长叮嘱。
“兰兰，这钱你装好，想买什么自己去买。到了乡下不比家里，多留一个心眼，听知青点领导的话，别跟那些乡下泥腿子走太近，你要记得你是城里姑娘，以后是要回来爸妈身边的，那些泥腿子都配不上我姑娘。不过你还小，这方面爸爸倒也不担心。今后遇到事了，没钱了，就给爸爸打电话，往爸爸单位打，别打到街道办，让你妈知道了不好，听到没有？”
林香兰却不太乐意，撅着嘴巴，跺脚哼了声道：“爸爸不爱我，给姐姐二十块钱，才给我十块钱。”
林父无奈地说：“那是你妈给的，爸爸只有这点私房钱了。”
林香兰满眼恨意：“江素芬不是我妈，又不是我亲妈，我才不叫她妈。”
林父生气道：“这话不准再说了！你妈把你拉扯大，吃了多少苦，你不叫她妈，你要叫谁妈。”
林香兰撇了下嘴，拉着林父的袖口撒娇道：“爸爸，你找我亲妈吧，你要是跟我亲妈好了，你还是我爸爸。”
林父叹气，又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在爸爸心里，你和你姐姐是一样的，都是爸爸的亲女儿。”
这一幕恰好被林清悠听见，这个林香兰还没学聪明，竟然还敢挑拨离间。
林父见林清悠走来，板着脸道：“你不看行李，怎么过来了？”
林父对林香兰笑颜笑语，极尽宠爱，对林清悠总是板着脸，都成了习惯。
林清悠似笑非笑道：“妈上厕所去了，行李我同学看着，我不过来，怎么看见爸爸偷偷给妹妹拿钱，要是让妈妈知道了……”
林父赶紧道：“我跟你妹妹说几句话，哪有给你妹妹拿钱，咱家的钱都让你妈管着，你爸我哪来的钱，再说你妈给你拿了二十块钱，你在兵团到时候吃得也好，住得也好，你惦记你妹那点钱做什么。”
林父又拿出父亲的姿态，背着手道：“还有既然你们姐妹都在，爸爸给你们说几句，你们姐妹俩下乡后，不能失去联络。”
“尤其是你，清悠，你在兵团，可以过一段时间，就去探望妹妹，毕竟妹妹还小，你作为姐姐，也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妹妹。”
“听说兵团每个月还有三四十的工资，你妹妹在乡下没有工资，那么多钱你一个姑娘家也花不完，可以拿出一部分帮助你妹妹，总归是一家人，爸爸希望你们两个都好。”
林清悠气笑了，又扬眉：“那爸爸觉得我拿出多少合适？”
林父斟酌道：“你每月花不完的工资，拿个十四五块钱，给你妹妹带过去，让她也改善下生活，听说农村过得差，顿顿红薯还吃不饱，你兵团伙食应该不差，听说当官的都和你们知青吃大食堂。”
林清悠听得火气都上来了，凭什么还要她把工资拿出一部分给林香兰，要真是亲妹妹，那她也愿意，可林香兰又不是亲妹妹，况且从小到大，受尽宠爱的是林香兰，受尽委屈的是她林清悠。
林父自己说过担心林香兰去北大荒适应不了那寒冷天气，现在又说兵团好了，一点都没有担心过亲女儿在那样的条件下如何生活，还想着吸她的血，喂饱林香兰。
林父口口声声说她们在他心里都是一样的亲女儿，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最疼爱的是林香兰。
林香兰一听林清悠每月有三四十工资，眼睛都发直了。
忽然当着来来往往无数知青的面，大声哭道：“姐姐，你不会丢下妹妹的，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林香兰在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路过的知青，都朝着她们望来，满眼都是羡慕她们姐妹情深。
林父也是一脸欣慰的样子。
林香兰还拉着林清悠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旁边解释道：“我姐姐去兵团，我在乡下插队，姐姐说以后都会来看我的。”
此时路过几个笑容灿烂的女知青，正好也是插队，热情地说：“我们都是黑河红星生产队插队的知青，同学，我们会替你照顾好你妹妹的。”
林清悠甩不开林香兰的手，又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香兰表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大庭广众下来这么一下，让别人都认识她，逼得她去探望了。
林清悠对几位女知青笑说：“不用麻烦了，我有个同学也下乡到红星生产队，会照顾好妹妹。”
又拍了拍林香兰的肩膀说：“放心，姐姐给你找个哥哥照顾你。”
说曹操曹操就到，从人群中望见宋远维提着行李走进车站，林清悠顿时挥了挥手。
“宋远维。”
宋远维听见声音，瞧见是林清悠后，眼睛一亮提着行李疾跑过来，腼腆害羞地说：“林同学，你愿意跟我说话了。”
林清悠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礼貌一笑：“这是我妹妹，听说你下乡去了红星生产队，同学一场，拜托你照顾好她。”
宋远维满眼都在林清悠身上，此时心花怒放道：“林同学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照顾好妹妹。”
林父却不乐意，担心道：“你让这小白脸照顾你妹妹？别到时候欺负你妹妹，毕竟咱兰兰脸蛋儿靓，就是稍微胖点儿，以后肯定多少小伙喜欢，你找个认识的女同学照顾你妹妹。”
林清悠嘀咕：“这小白脸以后还是你女婿呢，等着乐吧。”
林父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清悠眯眼一笑，又走到了行李处，跟林父和林母挥手：“排队检票了，爸妈再见。”
“照顾好自己啊，闺女。”林母眼泪都流了下来，偷偷抹眼泪，林父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叮嘱她要照顾好妹妹。
林清悠朝林母挥手，将林父的话当耳边风，跟何春丽提着行李检票进站了。
人工检票后，又往站台走。
一进站台，像下锅的饺子只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林香兰跟在她身后，很快被挤散了，被宋远维带着去找车厢。
车厢门口检票员都被挤出来了，无数知青兴奋地爬上火车，也用不着二次检票了，林清悠和何春丽大包小包艰难行走。
“清悠，你在哪个车厢。”
林清悠掏出车票看了眼，捏得紧紧的，“我13车厢，18号。”
这车票就是一张信笺纸那么薄的纸，手写的车票，轻易就被风吹走了，林清悠一路揣兜里怕丢了，除了检票拿出来过。
何春丽高兴道：“我也13车厢，75号。”又看着她嘟囔道：“可惜咱俩没坐一块儿。”
林清悠轻笑：“待会咱找人换座位，咱一起坐。”
两人费劲爬上火车，又提着行李往里走，先各自找座位。
林清悠找到座位后，余光瞥见一道绿军装的清朗身影在她座位旁，帽檐压得很低，露出雕琢般清俊的侧脸，有几分熟悉。
她并未细看，知青穿绿军装仿装也很多，也或许是相似的人，正要抱起沉沉的被褥往上放，忽然见那人站起身，大手接过了她的被褥，转身轻松放上了行李架。
林清悠嗓音清甜，说了声：“谢谢。”
仰头便惊讶地看着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转过来，分明是清冷轮廓，却带着几分长辈的温和笑容，勾唇道：“又见面了，小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