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原谅
“也不知今年的春猎会不会举行,齐不齐虚岁已经有七了,就看秦寻雪愿不愿意放手了。”齐雅韵坐在秦静芷对面,两人正在下围棋,正巧轮到她下,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春猎一事,眼神却落在了秦静芷身上。
秦静芷眼神只落在棋盘上,她思索后落下一子,声音冷静:“那时候我大抵已经不在京中了,问我也没什么意思。说起来也是有趣,秦寻雪早就发现许州有人铸造私币,私下截获了不少,但一直没发作,想来是下了一盘大棋。怪不得我斗不过她,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哪里比得过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秦家人都算得上算计人的一把好手,独独秦寻雪脱颖而出,飞速成长为合格的秦太后,搞垮不少家族,壮大自己的势力。
齐雅韵有些吃惊地挑眉:“我还以为是许州知府无意间查到的,害怕朝中有人勾结,这才递给了黑骑卫。没想到啊,竟然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秦静芷轻笑:“意外?她哪里容得下任何意外?如今派周泽年前去,也不过是加重筹码罢了。”
这话倒是透露了些不寻常的信息,秦静芷指定是知道些什么,但是碍于秦太后不便多言。
齐雅韵也不为难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件事上:“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算不算是获得了她的原谅。”
秦静芷下棋的手一顿,她抬起眼望着齐雅韵,自然心知肚明齐雅韵口中的“她”是谁。
齐雅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当初又不是有意要借她的手的,不过是多劝了几句就被赶出了京城,五年未归,如今她愿意派我做些事,就算是原谅了我吧。”
秦静芷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就算原谅了吗?不过是你对她有用,她用着顺手便是了。平心而论,你不是知道答案吗?她到底有没有原谅你,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不欠秦寻雪的。最开始的时候,就算再怎么算计人,秦寻雪也不会把他们放在计划里,是他们踩着秦寻雪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让她真的伤了心。
很奇怪,伤心一词放在秦寻雪身上好像很奇怪,秦太后总是一副慵懒冰冷的模样,抗拒所有人的接近,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这样的人怎么会难过呢,怎么会伤心呢。
但秦静芷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秦寻雪万念俱灰的模样。
年少的少女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她,面上是死一样的平静,字字泣血:“原来,对阿姐来说,我不过是一枚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棋子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阿姐,在阿姐心中,我便是这么不堪吗……”
秦静芷睁开眼,却见着一身白衣的秦太后从窗口跳进来,艳丽的眉眼间满是淡漠和懒散。
她抬起眼望着坐在棋盘前对弈的两人,眼神淡漠:“我来得不巧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秦静芷一怔,记忆中流着泪的少女渐渐被面前冷淡的秦太后取代,她勾起一个温和的笑,起身行礼:“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是了,都过去了,年少的秦寻雪,从不穿白衣。
齐雅韵神色莫辨,并未起身行礼,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句“娘娘金安”便没了表示,她们都知道秦太后轻功一绝,谁也不敢保证秦太后什么时候到的,谁也不敢说秦太后到底有没有听到,听到了多少。
秦寻雪并未多说什么。她今日是背着雀枝出宫来见秦静芷的,正巧赶上了她和齐雅韵对弈。
既然是私下相见,秦寻雪也不在意虚礼,随意说了句“平身”,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语气随意:“郑蕴回郑府去了?你府上的牌子要不要换一个?改成秦府也不是不行。”
秦静芷姿态放松了些,顺势坐在了棋盘对面:“没必要,我不太看重这些,既然是我的宅子,牌匾上是郑府还是秦府又有什么区别呢?阿寻今日来之前可去见了阿娘?天气反复无常,近些日子回了暖,但阿娘前些日子还是小病了一场,她吩咐黑骑卫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要知会你一声。”
秦寻雪抬起眼:“阿娘病了?也不知道秦明远是怎么照顾阿娘的,居然让阿娘病了。我并未去阿娘处,速战速决,我回宫前去看望阿娘。”
想来是有事要同她商议,才背着雀枝溜出了皇宫。秦静芷了然,视线落在了旁边半点没挪窝的齐雅韵身上,示意这人自己识相点出去。
齐雅韵却并未如她所愿出去,反而问秦寻雪:“这话我能听吗?能听的话我就留下了。”
秦静芷皱眉,不满齐雅韵对秦寻雪过分散漫的态度,却听着秦寻雪淡淡地说了一句“可以”。
“本来便要去找你,既然在此倒是省得跑一趟了。”秦寻雪的态度很平静,倒是显得秦静芷有些小题大做了。
齐雅韵冲着秦静芷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秦静芷回以一个温和的笑,看起来并不在意。
“阿寻要说些什么?可是和世家有关的?”秦静芷率先开口,把话题抢了过来,“计划不都已经定下了吗,又何必再跑这一趟?”
秦静芷的话里满是关心,齐雅韵撇撇嘴,并不急着开口。
秦寻雪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和世家有关。她倚在圈椅上,看起来有几分病弱美人之感,说话却很是犀利:“白家为首的世家,这些年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乖巧。吞并良田,铸造私币,招兵买马,卖官卖爵的事依旧没少做,只是更加谨慎了。世家的底蕴摆在那,我自然不会蠢到对上那么多个世家。如今要拔除的只有白家,四大家族里只有白家还略微有点气候,既然如此,也该是时候对他们动手了。”
世家这些年确实还在做这些踩在秦寻雪底线上的事,只是手段隐蔽不少,秦寻雪查的很紧,得手的也少。如今提起四大家族,萧家和谢家都是依附在皇权之下的,秦家被秦寻雪整得已经成不了气候,只有白家,依旧想要维持世家的荣光,想要恢复当初大齐建国之初和皇室共掌天下的情形。
秦静芷手上的情报不少,自然明白秦寻雪话里的意思,她问:“既然都搜罗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秦寻雪摇头:“总要有个引子。谢逸那根线埋得差不多了,小青山那头过不了多久应该也快成了,驿站那头的周泽珂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只能调动些私兵,除非大周想要开战。齐雅韵这些日子多往白家走动走动,暗示几分对我的不满。……这些日子你和云夏就先不要见面了,有些痕迹还是遮着些的好。”
秦寻雪扫了一眼坐得不算太端正的齐雅韵,从她冬日里依旧开得很低的领口处略过,语气森冷。
“要是在这种地方出了问题,你和云夏至少有一个要出点事。”
齐雅韵拢了拢刻意敞开的领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再去触秦寻雪霉头,老老实实点头:“好了好了,我多注意点就是了,别为难云夏。至于白家那头,我大概要演上一出戏,就看白木熙是要我这名正言顺的瀚王府郡主,还是要支持齐雅雯上位。”
对白家而言,齐雅韵的不确定性太强了,但齐雅雯要的太多了,白木熙自然会掂量掂量。
秦静芷冷哼一声,对齐雅韵的行径心知肚明,说话时自然带着几分讽刺:“我与阿蕴多日未见,倒是不像郡主这般沉不住气。”
秦寻雪不理会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继续说了下去:“引子很简单,我会装作在早朝的大朝会上吐血昏迷,云夏会乘机联系世家,制造出我身子已经衰弱到极致的假象。”
秦静芷睁大了眼。齐雅韵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眼神落在秦寻雪身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秦寻雪没得到两人的反应,有些疑惑地睁开眼,见着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奇怪地发问:“怎么,可是计划有问题?”
齐雅韵和秦静芷对视一眼,齐雅韵示意她先开口。秦静芷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抖:“阿寻,你当真只是装作吐血昏迷吗?”
秦寻雪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肯定地回答道:“自然只是装作昏迷。”
“当真?”秦静芷没说信或是不信,只是又逼问了一遍。
她紧紧盯着秦寻雪的眼睛,不让她移开视线。秦寻雪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挪开眼睛,眼神平静地盯着秦静芷,沉默在室内蔓延。齐雅韵也默不作声,悄然注视着秦寻雪。
好一会,秦寻雪率先移开了眼。她眉眼间有几分郁结,但神情还是不变的平静,语速有些偏慢:“吐血是内力促成的,昏迷是装的,太医院也找了人作假,云夏会注意分寸,不会有问题。”
秦静芷见她让步,却依旧不依不饶,话语间罕见有几分咄咄逼人:“阿寻,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身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毒发了?”
秦寻雪当初万念俱灰,服毒一事自然不是什么秘密。秦寻雪断不能轻易拿这件事做幌子,大概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秦寻雪才会借此做些什么。
秦寻雪不答,眼神有些讥讽,说出的话也毫不客气:“如今,郑夫人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气氛一时之间冻住了。秦寻雪向来是知道打蛇打七寸的,秦静芷的痛点就是身份一事,是她自己亲口否认与秦寻雪之间的姐妹关系,也是她如今追悔莫及,妄图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眼见着气氛发展到冷凝的地步,齐雅韵适时开口,将话题轻飘飘地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你安排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但云夏跟着你这么多年,哪里有轻易倒戈的道理?只怕到时候白木熙不会信他。”
秦寻雪半点眼神都没有给秦静芷,看向齐雅韵:“无碍,我有分寸。世家自然会提防云夏,但这没有关系。我要的只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假象罢了。”
秦静芷落寞地收回眼神,被“众叛亲离”四个字刺激到了,但她不能在秦寻雪面前显露半分。
齐雅韵略微有些不自然,“众叛亲离”四个字显然也触及到了一些让她倍感不愉快的事,但她并未像秦静芷前面那般沉不住气,只是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接着问她:“接下来,你会假装昏迷,把权力让给齐不齐,同时有意无意提拔谢逸。”
接下来的计划她们就都知道了。秦寻雪算计得很好,甚至把本就不该卷进这件事的周泽年派了出去,让一板一眼的郑奕守着他,待到事情尘埃落定,周泽年也差不多回来了。
齐雅韵轻嗤一声:“你把周泽年摘了个干干净净,是怕到时候他回到大周会被清算吗?”
秦寻雪垂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本就与大齐朝堂无关,是你偏偏要把他卷进来的。我不过是让他同白木熙交恶,让一切回到原点罢了。”
齐雅韵:……说得倒是轻巧,还不是为了报复,让她和白木熙联姻了?
当然,这只是齐雅韵自己的猜测,但齐雅韵笃定,秦寻雪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大抵也存着几分这样的心思。
秦寻雪又聊了一会,把计划的细节说了些,见着时候不早了,便站了起来,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好了,我也是时候该去见一见阿娘了。”秦太后眉眼弯弯,看起来是一派不变的温柔,秦静芷被这笑晃了神,恍然间看见了旧日里细声细语的少女秦寻雪。
却见秦寻雪粲然一笑,语气狡黠:“我都听到了哦。算是原谅了吧,毕竟事情太久远了,真要追究起来谁也讨不了好,倒不如就烂在过去,就当我原谅了吧。”
说完话,秦寻雪轻轻一点,不管她们都是什么反应,就轻易地离开了。
秦静芷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阳光,神情怔愣。
“过不去的,”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轻易就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