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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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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池洌苑后, 刘肆灵在书房外,他站了会儿,身后缓缓从廊下步来一人。

    那人一身宫仆打扮, 面容宅瘦,抬眸间眉眼略有几分阴鸷。

    安静垂眼时倒是瞧不出什么, 只是个微上了年纪的普通宫人模样。

    来人似是十分不喜自己现在这身装束,但想到此番也是费了大力气才能在偌大的皇宫中找着一个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宫奴换了身份, 再安排到这院子里来, 葛长努力压下眸中厌恶,走到前方人影身后。

    朝人行了一礼,刘肆灵等了会儿才道:“葛老在这宫里可还习惯?”

    葛长道:“倒谈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既是来服侍大公子, 自然哪里都得习惯。”

    偃奴在廊下一侧听了,偏头看葛长一眼, 眼神略有不善。

    葛长却毫不在意。

    刘肆灵并未有任何不悦情绪, 他道:“七年前是张部老,七年后是葛部老,葛老在娘亲身边,日日为她分忧解劳,娘亲对葛老也是十分倚重,此次让葛老来肆灵身边,确实是委屈葛老了。”

    葛长听了这话,面上微受用, 他终于半拱了拱手道:“大公子这话折煞属下了。”

    刘肆灵微扬唇,他视线突然投向书房西侧不远处的废园方向, 道:“沈家的事, 可以动手了。”

    “不过要完成此次任务, 恐怕需乙六罗出动。”

    葛长略略思量,在其后道:“既需出动乙六罗,那沈家此次——”

    做买卖,葛长自然比较关心沈家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刘肆灵侧身看向葛长,他道:“此次不止沈家委托,所以可以卖沈家一个人情,母亲既要让孩儿做成她所期望的事,那么沈家,便是一颗很好的棋子。”

    “想必这,葛老也是清楚的吧?”刘肆灵反问道。

    葛长自然知晓要做成总局交代的事,沈家的确会是很大的一个助力,而且此次委托,另一个代价也姑且算不错,他便道:“大公子自是妥帖,葛长也觉公子这般安排并无不妥,只是一切还得等总局——她老人家的最终安排。”葛长微微抬眼,看向身前人。

    刘肆灵道:“自然,此事肆灵自不敢随意做主。”

    “那便烦劳葛老代为传递消息了。”

    说完,刘肆灵返身回屋,在经过葛长时,他接道:“再顺带请葛老待我向娘亲问声好。”

    葛长低声应诺。

    在人完全走进屋中后,葛长在廊下转身,看向屋中方向,须臾又从廊下离开,眼神略阴冷。

    宝莘最近,又常常进宫去。

    众人似都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尤其是她姨母。

    每每总要打趣取笑她一番。

    她也不管,只要一进宫就会跑去池洌苑,不过每次在那里也待不了多久,或是也不能跟刘四哥哥说上许多话,因人常常忙着。

    宝莘时常就是去看看人,七年后,在人面前再次混个脸熟。

    最近,在进宫的一次早间,府门外,她不注意跟同自家嬷嬷二人独自外出的表小姐撞了一下。

    她不慎撞翻了那位表小姐手上提着的一个箱笼,哗啦啦一叠冥纸落了满地。

    她当时就傻了眼,等回过神来时赶紧朝人道歉,蹲下帮人拾起,没想那位表小姐又突然双眸明亮的瞧着她笑了一下。

    这不是她第一次朝她笑,那位表小姐似乎有点奇怪。

    两年前,宝莘独自溜到竹后院,在池塘边散心时不慎滑倒,当时已是傍晚,附近没什么人,池塘中水虽很浅,但宝莘若是掉下去,想一个人爬起来还是得费些劲,那一次就是这位表小姐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将她给拉了起来。

    两人累倒在岸边,宝莘朝那位表小姐道谢,她就这样看着她笑了一下。

    然后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提着裙子走了。

    看那背影似乎还总觉得有些比之平常不同的欢愉。

    而今日,这位表小姐又朝她这么笑了一下。

    宝莘自那次之后,对这位表小姐就还有了那么点好感,此次又见人朝她笑,她也朝人回视一笑,然后看天色还叮嘱了人一句让她早些回来。

    那位表小姐似是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嘱咐她,她眉眼清亮的看着她,一双眼带着无言的妩媚,朝她颔了下首。

    宝莘那时跟府门外守门的小厮一般,一时看得有点怔愣。

    这位表小姐最近好像是突然清减了些,宝莘与人离得近,感觉人的颜值似乎是提升了好几个度。

    她一直都觉着这位表小姐其实底子很好,但没料真的清减下来,即使还有些丰实,那眉眼偶尔也已是有些令人惊艳了。

    尤其是那双眼,长而妩媚,一笑,似乎就能勾人。

    宝莘方才就着实被人一瞬惊艳了把。

    那位表小姐走后,宝莘无意间听见守门小厮的窃窃私语,她这才想起这位表小姐的一点身世。

    也是个有点可怜的。

    据说娘亲曾是京都当时有名的艺伎,在开苞之前寻死腻活要跟着这位表小姐的爹,被她的爹倒卖了家中大部分家财赎了回去,两人琴瑟和鸣,才生下了这位表小姐,谁知好景不长,这位表小姐的娘亲却在十四年前,不知被什么样的变态贼人给分尸杀害惨死了。

    之后这位表小姐的爹到处托人,想查明凶手为妻报仇,却也不得,没两年便也郁郁而终,这位表小姐就这么被秦氏给接过来的。

    说到此处,宝莘才又想到秦氏的背景,秦氏也是商贾之家,虽说也有些家财,但要想同她母亲一样嫁给朱橝这样的官宦之家做正妻,还是够不上的,毕竟她没她娘与朱家的机缘。

    所以秦氏才会这么多年即使得朱橝宠爱,也迟迟没被扶为正妻。

    宝莘又听好像以往秦宜桑去祭祀的时候不是现在,她有点纳闷为何现在突然提前去了?

    莫不是想娘亲了。

    秦宜桑去了京郊秦氏一族的坟地。

    在一座小山上。

    她站在一个堆叠起来的坟茔前,看着坟上的墓碑,秦宜桑摆置好新鲜瓜果、香烛纸钱,待冥纸燃起,她看着墓碑道:“娘,桑儿来看您了。”

    微沉默,她又开口道:“再过几日,娘,您的仇想必就能报了,您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那位殿下——”

    秦宜桑微顿,接道:“桑儿相信他能做到的。”

    无人回应,秦宜桑蹲下,手扶着墓碑,她缓缓抚摸其上的文字,眼眶微红,道:“娘,女儿不孝,时至今日才能为您报仇,虽不能手刃仇人,但那恶人,很快也会去地下见您了,娘,您可以安息了。”

    秦宜桑蹲了会儿,她身侧一位老嬷嬷将她扶起,秦宜桑缓缓站直了身子,她道:“只是孩儿恐怕无法如您所愿……”

    她微顿才接道:“平淡顺遂,安分嫁人的相夫教子了,不过这是女儿的选择,娘您在下面,千万别恼了女儿。”

    沉默。

    似乎该走了。

    突然想到什么,秦宜桑笑了笑,她道:“娘,孩儿该走了,有空再去瞧瞧朱夫人,夫人当年对孩儿亲善,对母亲您也从未有过贬低,朱夫人——”

    “她也不该这么死的。”微垂下眼帘,秦宜桑又道。

    秦宜桑身边的老嬷嬷周氏似乎觉得小姐不该说这个,即使离了朱府,她还是有点忐忑,便提醒道:“小姐——”

    秦宜桑看向周氏,道:“好了,不必担心。”

    “走吧。”

    最近,出了件大事。

    整个阜国都有点受震动。

    尤其是京都。

    朝堂宫里更是快炸了。

    得亏皇帝陛下心性好,才能稳得住,很快便控制住了京城的舆论导向。

    这事儿实在是太过于惊雷。

    谁也没料到,皇帝陛下的好兄弟,文采斐然,时常去佛门清修的黎阳王会在一处京郊的别院中,被人给折断了手脚,跪于院中,抬头上望,作出如祈求人原谅的姿势。

    而且据说胸腔被打开,能瞧见血淋淋的心脏,似乎是有人想瞧瞧他的心是什么颜色。

    及其没有尊严的死法,这是对天家威严的绝对挑衅。

    最重要的是,黎阳王的额上,嵌了个六门缠枝纹的铁花片。

    是六门局动的手,那个——“邪恶组织”。

    一时物议纷纷,因据说随着黎阳王身死,市井巷陌中还传出了个禁忌的传闻,说这位黎阳王其实——有一种特殊癖好。

    杀人取乐的特殊癖好。

    在他手下因他变态的嗜好,隐秘惨死的人不计其数。

    但这传闻也仅是如此而已,再没有更多可为人谈资的细节。

    传闻出,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很快以往受过黎阳王偶尔布施恩惠的百姓都站出来说定是诋毁,他们不信像黎阳王这般潜心向佛,心系百姓的人会是这样的大恶人。

    之后舆论的风向就有些变了,说此传闻不过是六门局找的一个杀人借口,一个重出江湖的杀人借口而已。

    再之后宫里又颁了禁令,不可妄议皇室,这些物议才逐渐消失。

    宝莘本以为这只是那些达官贵人及宫里那位掌权者应该在意的事,没想,这事儿发生后没多久,在朝会的祈年殿上,那位陛下却拿着这事儿,无端朝刘四哥哥发难,从龙位上直直砸了方长方形的石砚到跪身在殿上的哥哥身上。

    那方砚台,四角紫檀木底座,棱边从哥哥的颊边直直擦过,将哥哥的脸划出了大约一寸长的口子,鲜血霎时溢出。

    宝莘听闻这消息时,简直气坏了,又心疼,她本不便这时候再进宫里去,但宝莘还是跑去了姨母那里,还在姨母宫里小住了几日。

    她日日跑去刘肆灵的宫里,宫苑却都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也不准她进,说是殿下吩咐了近日闭门谢客。

    朱宝莘还遇见了刘堂轩及那位佩芽公主,他门两位也都被拒之门外。

    这么一瞧,宝莘不由胡思乱想哥哥是不是伤的挺严重,会不会……就此破相了?!

    她很担心,便想法子又如七年前般,从一处矮墙边,翻了进去。

    进去后,宝莘在檐下便见到了人,人瞧见她,如七年前般略显无奈,他告诉她,暂且不想让人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才闭门谢客,没想还是被她瞧见了。

    宝莘见到人面上伤处,在左侧颧骨上,大约有一寸长,瞧着还新鲜,于旁人看来可能尚算还好,但在宝莘眼里,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哥哥那张脸,怎么可以留下一丁点的痕迹,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听哥哥说有在用药,宝莘接下来几日便都跑去瞧那药可有用,本来自那日她翻墙进去后,刘肆灵就吩咐她不用再翻墙进来了,但宝莘想着刘四哥哥既不想见其他人,若是让人知道给她开了特列,可能不大好,于是宝莘之后还是翻墙进去。

    可一连几日,朱宝莘觉着哥哥脸上的伤痕好像没一点要痊愈的迹象,她可真是着急。

    不得不怀疑那药是不是没什么用。

    偃奴也对这药的效用不太满意,他在一日给刘肆灵上完药之后,又将李椎早就送来的新药拿到刘肆灵面前,但刘肆灵看了几眼,还是拒绝了。

    宝莘一连几日没见着那药的疗效,她担心哥哥的脸上以后会留下痕迹,便央着姨母从宫里找了一种药,据说是位份高的娘娘才能用,生肌化瘀之效奇好,名莲容膏。

    宝莘翌日便揣着那膏药到了刘肆灵的殿中。

    正好赶在人早间将要擦药之前。

    春光正好,刘肆灵此时在正殿屋中。

    因宝莘自告奋勇,刘肆灵听见她说想亲自给他上药的话,他顿了一会儿,才吩咐偃奴下去,屋内此时只余朱宝莘与刘肆灵二人。

    刘肆灵坐在房门大开的西次间屋中,一张长方形的梨木桌前。

    桌上摆着一只雀笼,一套茶具。

    宝莘此时已将大约半个拳头大小的莲容膏瓷瓶打开,她站在刘肆灵跟前,微偏头躬身的打量人的脸,视线落在那伤处。

    因人是侧身面向她,伤处还正好在背光的一面,宝莘怕不仔细,便更凑近了些。

    刘肆灵便由着她看。

    他视线也不由落在少女面上。

    见人脸颊圆圆,长睫黑闪,嘴唇轻咬,正十分专注的瞧着他面上伤痕,神色凝重。

    刘肆灵突然笑了笑。

    宝莘见人笑,她没好气,就差叉腰了,道:“刘四哥哥,你还笑得出来……?”

    刘肆灵抿嘴温柔道:“为何不能笑了,莫不是连笑也不能笑了。”

    宝莘气闷,看来刘四哥哥就算在意,也是个大老爷们心理。

    她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宝莘便又近前了去,更仔细的瞧着人的伤处。

    刘肆灵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孔,他似乎能感受到少女鼻间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

    他眉动了一下。

    少女似乎终于瞧清楚了,返身去桌面,指尖从瓷瓶里剜了一点药出来。

    头偏向刘肆灵伤处一侧,指尖触上了他肌肤。

    宝莘给人上药,丝毫不敢分心,刘肆灵脸上划痕伤处还狰狞的泛着红,过了这么些时日,可想而知下手的人有多么不留情面,得亏是准头不好擦着脸而过,若是整个砸到人脸上,定会完全破相了。

    此次算是万幸,所以为了更好的给人上药,宝莘另一只手不自觉伸到了刘肆灵下颚。

    轻轻扶住了他的脸。

    微凉的手指紧贴在刘肆灵的下颚线条边。

    刘肆灵眉间安宁,眼睫却轻动了一下,狭长的眼微眯。

    宝莘注意到了,她以为人是有些疼,便轻声问道:“可是有些疼?”

    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的,声音暖又绵,少女低着头,黑亮的眼与他对视,说话间,自带出一股香软。

    刘肆灵回视向人,未立时回应。

    少女很快垂下头,给他专心上药。

    刘肆灵视线在人面上,须臾从上移开,自然下落。

    姑娘穿着一件极合时宜的青绿色纱裙,襟前绣着绽开的莲荷,腰身曲线似乎与莲荷相得益彰,刘肆灵视线落在人襟前的莲荷上,很快移开。

    搁在桌面的手指动了一下,身子不着痕迹往后仰了点,半晌,刘肆灵道:“无事。”

    宝莘上了一遍药,将手放开,转身去寻桌面的瓷瓶。

    刘肆灵手搁在桌面,眉间安宁,他看着少女的背影,再垂眸看向桌面,须臾,不着痕迹往后移了点。

    等宝莘再回过头时,又如方才般躬身下去,却总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循着感觉往前挪了点,这才觉着顺手了,正要给人上药时,面前人却好像又往后坐了点,宝莘以为人是顺着她,便扶住了人的脸道:“刘四哥哥你别动,宝莘够得着,你要再往后坐,宝莘才够不着了。”

    刘肆灵:“……”

    感受到少女扶着他的脸,几近要凑到他身前,刘肆灵手抬起,握住了少女扶在他面上的手,然后给人拿下,轻放开了去,他微微笑着无奈对人道:“那宝莘妹妹你也别凑得太近……”

    宝莘立时睁圆了眼,她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刘四哥哥,你……你——”

    宝莘突然有点想笑,她面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道:“哥哥,你不会是还跟宝莘害羞吧?!”

    宝莘在心里偷笑,嘴上也完全忍不住,任谁都能看得出她脸上的揶揄。

    刘肆灵见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抿笑,他也垂眸笑了笑,然后道:“宝莘妹妹大了,该知——男女大防。”

    他示意人坐到他身边,然后隔着一定距离对人道:“即便是刘四哥哥,也不可时常不注意,知道吗。”

    宝莘知道,刘四哥哥完全是为着她考虑,但她倒没在意那么多,她“喜欢”的哥哥,亲近一下怎么了,上辈子没机会,这辈子还不能抓紧了?

    而且只是凑得近一点,哥哥妹妹间的亲近,有什么大的关隘。

    宝莘便敷衍道:“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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