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V三章
沈洺回到书院他与朱骁同住的梧桐居内, 朱骁此时已拆开了信,而且看样子已快阅毕了,沈洺看了朱骁一眼, 便走至与朱骁相临的自己书桌前,缓慢又小心的将信纸拆开来看。
内里写了满满三页纸, 字迹笔锋看得出来是想力求端正,但奈何组合起来, 就是歪歪扭扭, 很多字不仔细辨认都有点识字困难,但好歹还是难不倒沈洺,他一直忍着笑,眼都有点酸, 才总算将信给读完了。
读到最后落款的地方,见到同样歪歪扭扭的“朱宝莘”三个挤在角落里的字, 沈洺实在忍不住握拳抵唇笑了笑, 宝莘妹妹,实在是……
她通篇没什么主旨,就跟他随便唠叨,顺便问问他近况,还叮嘱他若是有什么有趣的事一定要同她分享。
最主要是,最后,小姑娘还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提了下,知晓自己是写的什么“流水账”, 沈洺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他大概能明白意思。
而且小姑娘还让他也别思虑太多给她回信, 不妨就如她那般用一些简单又通俗易懂的词回信, 她便会开心了, 因为太复杂了,她也怕看不懂……
沈洺:“……”
瞧见这句,沈洺又忍不住抿了下唇。
思量一二,正习惯性要如何拟纲回信时,沈洺很快想到人的叮嘱,放弃了想法,准备提笔而就,没料刚待下笔,一个阴影就挡住了他眼前的大半光亮。
沈洺抬头上望,朱骁高大的身影立在桌前,视线落在他左手边摊开的写得密密麻麻的三页纸上,居高临下问道:“这信谁写给你的?”
沈洺将最后一页纸的落款摆到朱骁面前,他微仰头,疑惑道:“你认不出这个字迹?”
朱骁看着落款,他脑中晃过一点久远的记忆,他认得这字迹有点似曾相识,但他又好像记得,当初似乎……也没这么难看的?
朱骁意识到自己回想起了什么,他脸色立时冷漠了下去,道:“都写了些什么,你笑得这么开心?”
沈洺道:“也没什么,宝莘妹妹就是随便跟我聊了聊,她说为了给我们写信,最近都在学着练字,还说自己认识了个朋友……”
话未说完,朱骁已打断了沈洺的话,他问道:“你们?她还写给谁了?”
话刚出口,朱骁已有了个大致猜测,他面色不由更冷了几分。
果然听沈洺道:“哦,是在隋国的四殿下,宝莘说她也给那位四殿下寄了信过去。”
朱骁呵了一声,“果然。”
沈洺被朱骁的冷气压罩得有点难受,他将信举到朱骁面前,道:“你要不要看看,宝莘妹妹她说了许多……”
谁知朱骁却看着那信纸,抬手一把将其掀落在桌面,道:“不必了,以后也不必给我看这种东西。”说完便转身离开。
沈洺愣了一下,将散落的信纸小心理好,揉了揉额角。
偃奴将一封陌生的信送到刘肆灵跟前时,他正坐在临窗的桌案前看着书卷。
偃奴将信双手递到他面前,刘肆灵看向信纸,一瞬微怔,他没抬手去接,而是问道:“谁寄的?”
偃奴不敢确定,刘肆灵便换了个说法,又问道:“哪里寄来的?”
这次,偃奴朝他比划了一下,刘肆灵微阖了眼道:“阜国来的?”
过了会儿,他终于接过信纸,看了眼偃奴,自言般微笑了笑:“谁还会给我寄信?”
将信捏在手里,看着封皮上手绘的蓝色荷花,刘肆灵有种预感,他似乎知道是哪儿寄来的。
将信纸翻了个面,看见长条封皮上写着的几个别有特色的大字,刘肆灵骨节分明的手,轻捏着信纸,就这么垂眸看了会儿。
那封纸上写着的是“刘四哥哥亲启。”
刘肆灵垂眸看向信纸,手指在纸上摩挲,清晨的光线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与优美锋锐的唇线上,刘肆灵抬了眼,将信纸搁到一边,压在手边叠成厚厚一叠的书卷下,然后对偃奴道:“好,你下去吧。”
偃奴瞟了眼被压在书卷下根本见不到一点边角的信,他行了个礼,默默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
这日,刘肆灵在书房看书时,李原站在院中距书房十几丈远处的一颗茂盛大树下,手抱胸持剑,视线落在书房方向。
看眼屋内手持书卷的身影,再看眼在屋外廊下安静侯立的褐衣人影,李原将路过的偃奴拦下,将人拉到自己跟前,视线依然注意着前方的褐衣人影,道:“偃奴,我看那老头绝对瞧我不顺眼,他定是在殿下跟前说了我不少坏话,你是没瞧见,第一天从殿下屋里出来时,那老头看我的眼神……”
李原耸着剑眉,噼里啪啦一顿倒豆子,他接道:“那老头铁定告诉殿下说,不要信任我,最好还是杀了我,而且定不能告诉我那什么……局的事,哼!”
说这句时,李原完全压低了声音,确保这个距离,不会被他不想听见的人听见。
那人的耳朵肯定尖的很。
“可是谁让殿下信任我,呵。”李原说到这,尾巴都快翘起来。
“我就喜欢咱们殿下的性子,别看平日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不受宠也没什么地位,还能忍受被辖制,但也有底线,而且偶尔,还是有脾气的。”
“殿下这几年做的某些事,不就向那位皇帝陛下表明了个那样的意思……”李原极为自信自己分析到了精髓,他无不骄傲的以自己的口吻分析人做的某些事表明了人的哪种态度,他接道,“那便是——你呢可以控制我,却也不能太逼着我,我有自己的自由,重要的是,我有这样的实力让自己有这样的自由,若是不成,那不妨鱼死网破。”
“所以皇帝陛下才不敢再塞人进来,也能暂时饶过我这个倒戈之人了。”
李原说着,看向书房内的人,眼底都是大大的崇拜,他啧啧道:“不愧是咱们殿下。”
“应该说,不愧是天选之子,超级强悍的——我们殿下。”李原更夸张了。
偃奴垂首看着手中露出的两枚绣花针,他在考虑要不要将人的嘴巴缝上。
李原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他道:“我李原这辈子,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只想求个自由罢了,识遍天下美女的自由。”
偃奴视线无意间下移,又瞧见人衣襟露出的锁骨处一点暧昧的红痕,偃奴忍了又忍,才将针收了回去,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怒瞪了李原一眼。
李原莫名其妙的看向偃奴。
冬去春来,梧桐叶黄了又绿。
这是第三个年头,到隋国来的第三个年头。
夤夜。
阜国质子所在宫苑的外院里。
一个身穿玄衣的高个少年在满院黑的一处角落里,横手抽刀,利落的解决掉一个深夜前来,明显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
少年面前,同样一身黑的蒙面身影软软倒下,发出稍显沉闷的一丝坠地声响。
这三年来,李原在外院守着,已不知这是第几具自他剑下倒下的尸体了,按说该比较习惯,但李原还是极为嫌弃的从兜里摸出个手巾,宝贝又小心翼翼的将剑上沾惹的红色血迹给擦干净。
李原不得不可惜,不仅可惜剑,还可惜他的帕子。
这可是一位漂亮娘子给的呢。
若是他的剑能有殿下“软银”的那般特质,他也能有殿下一半的“技术”,想必也能饮血不沾,时刻如新了。
主要能少枉费些帕子。
今日这刺客,还是有些水平的,虽比之他来还差了点,但若是再来一个,恐怕就会溜一个进内院了。
不过只要不是每年中某段特殊的日子,放进去也没什么大碍。
自有人会解决了他。
擦完剑后,李原侧身看向院外方向,扫视一圈。
虽说外间那些人整日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监视着,着实让人厌烦,但好歹,他们也能为他减轻些活计,让他少损失几张帕子,也不算毫无用处。
他们殿下尤其喜爱清净,所以这些阴暗处的人都只能待在院外,连他,夜间的内院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内院当然有偃奴,但让李原没好气的是,为何那个老头子也能待在内院?!
乔装成太监还真是好使啊。
阜国,朱府。
月洞型窗牗前,宝莘坐在锦绣堆云的闺阁内,嘴叼笔头,一只手撑桌面支颐,颇有些纠结、苦恼、又费神的皱脸拧着眉。
她已经写了三年,不下二十几封信了,可是却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沈洺哥哥每次都是给她回了信的,可刘四哥哥的却就……
一封都没收到。
宝莘之前没收到一直也不太在意,她想着刘四哥哥或许在异国为质,因某些原因,不能给她准时回信,而且她信中也并没写什么值得在意的内容,都是些拉家常的话,所以刘四哥哥一时忙,忘了回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都第三年了,一直没收到回信,宝莘难免还是有些气馁。
但她又觉着照刘四哥哥的性子,照离开前,她去找他时他对她的态度,刘四哥哥不该是不会回她信的人……
所以宝莘今日才会又拿起笔,坐在窗前,迎着明亮的春光,迎着窗外新抽的柳绿枝条,准备满心期待的为人写去一封新春的信。
但坐下拿起笔,朱宝莘看着桌面上早已绘好的蓝荷信封,她撅着嘴,又有点不甘心。
不过一想到前几日在宫里询问六皇子,得知刘四哥哥也从没与他联系,宝莘心里好像又有点平衡了。
或许刘四哥哥是真受了禁锢,无法给她回信呢,亦或是万一……刘四哥哥一直就没收到她的信呢??
天高皇帝远的,宝莘也不知刘四哥哥那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一开始虽是姨母的人将信送出去,但途中几经转手,再加之又是另一个朝国,也不知送信途中到底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万一真给她遗漏了或是扣下了,要怎么办……
宝莘将这忧虑说给了叶氏听,但叶氏却并没什么表示,只是幽幽的告诉她——若是一直没回便罢了,不必再费心一句而已。
姨母似乎是乐于见到她不再想着联系刘肆灵。
但怎能不联系呢,还有很大的可能是因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不是吗?
而且刘四哥哥连在宫里与他唯一还算比较亲近的六皇子都没一丝一毫的联系,她这情况,应该也属正常吧。
而且即使退一万步说,就算刘四哥哥是看了信没回,宝莘咬咬牙,觉着自己还是能当不知,同样厚着脸皮给人送信去的。
她心里的天平十分倾向于刘四哥哥只是因某种缘由不能回信或是并没看到她信这两种可能。
她便决定还是照常给人寄去,若是一直收不到回信,大不了待哥哥回京后,再亲自到人面前问上一句。
这么纠结一会儿,宝莘自行想通了,只觉浑身舒畅,提笔洋洋洒洒又“挥斥方遒”的写完了一封信,等纸墨洇干,小心封装进早已备好的蓝荷纸封内,再写上“刘四哥哥亲启”六个目前看来还算能看得过去的几个大字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三年她只给两个人写了信,一个是刘四哥哥,一个是沈洺。
她一开始也想过要不要给她嫡兄写一封信去,但在第一年的年关时,朱骁未回府,却着人送了不少年礼回来,但那些精挑细选的礼物中却并没有她的一份,所有用心挑选过的东西都是名玩字画一类的,一部分送给朱橝与姨母,另一部分便都是给朱宝柠的。
宝莘当时在雪夜里,看着朱宝柠在院中满足又惊喜的赏看字画时,她瞧了会儿,便迎着风雪转身沉默的走回了院子。
既然这样,她又为何要给人写信。
朱骁第二年依然没回来,但他同样贴心的给该准备的人都备了年礼,依然没有朱宝莘的份。
宝莘这次都没去院中看了,但她在自己院里也没等到或许会有的礼物。
或者该说是小女孩本来一直期待的礼物。
到第三年,朱宝莘已完全不抱什么期待了。
她想着还不如多给沈洺哥哥写几封信来得好,沈哥哥还会在年关节前派人给她送礼物。
这三年,宝莘身子骨没什么其他问题,只偶尔“嗜睡”这一条令人有些琢磨不透,但京都那位康大夫依然瞧不出什么所以然,而且宝莘自己也没觉着偶尔随时想睡,只比旁人更嗜睡一些有什么大问题,便也没当回事,连带着姨母也被她哄的不再忧心她这个问题了。
这三年她常常进宫,除了陪姨母,在出宫时,朱宝莘还有另一个收获,便是——她交了一个好朋友。
这位好朋友年纪比她大,快是个大姑娘了,但因宝莘在她面前并不会怎么遮掩,两人性格虽不同,却觉颇投缘,宝莘喜欢少女身上与母亲有些相似的宁静气息,也喜欢听她讲,她心内认定的宝莘认为暂且可称之为她“未婚夫”的男人与她之间的爱情小故事。
她朋友心内认定的这个“未婚夫”,长相十分出挑,但人却非常的冷酷,在宝莘寥寥可数的几面印象里,那人身上的气质,有种诡异的酷厉沧桑感,眉头一皱仿佛就能把人冻死,而且冷毅的面容威慑力十足,虽说人其实……才十五六岁而已。
不过这年纪就能在应天府衙内当上个捕头,想来不止脸长得有本事,实际也是真有本事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人对她的朋友是真的温柔又小心,所以宝莘才会咂舌又好奇不已,欣喜又羡慕于他们有这样的感情。
在她看来,那位少年认定一人,应就是一生的,再不会有旁的人。
她很期待能看着他们未来一直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毕竟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的缘分与专一是多么的不容易。
寻常百姓家尚且那样,在巍峨高大的禁宫里,这样的感情就更是天方夜谭,遥不可及了。
这三年在姨母身边,朱宝莘也渐渐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姨母似乎心有症结,过得并不怎么开心。
宝莘曾委婉的询问过,姨母可是因没有子嗣而心怀忧忿,但姨母却笑着点了点她额头,质问她是不是也学会看她笑话了。
宝莘当时赶紧着急解释,姨母看她手忙脚乱成那样,笑的更开心,最后面上毫无愠怒或是难受的搂着她道:“有时候,没有孩子,也未必不是好事。”
宝莘当时睁着眼看着她,姨母便爱怜的贴了贴她脸颊骄傲道:“而且姨母虽没孩子,但有宝莘和骁儿你们就够了呀,虽说骁儿这孩子脾气是坏了点,不能像宝莘一样做解语花,但姨母有你们就够了。”
宝莘依然睁着眼“懵懂”的看着她,叶氏便道:“小丫头是不是不信?”
朱宝莘见她似乎确实对子嗣并无遗憾,呆了许久,终于又问道:“那叶姨,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若是在宫里不开心,那您离开皇宫是不是就会开心了呢?”
叶氏当时看了她一会儿,揉了揉她的头道:“傻孩子,帝王的恩宠,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姨母为什么在宫里不开心?”
“——你真是傻。”叶氏一根白玉兰般的青葱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宝莘闷闷答应一声,其实她很想再问一句,“那你喜欢皇帝陛下,那个夜夜在你枕边的男人吗……?”但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姨母很喜欢那位皇帝,她喜欢他。
皇帝对姨母也确实是没的说,尤其是姨母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家世跟宫里那些娘娘一比,又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家。
宝莘的外公是个江南富绅,当初救急于危难于朱家有恩。
所以她娘虽只是个商贾之女,也才能嫁于书香门第,几世为官,在朱橝父亲老太爷这一代更是将朱府官运推向了一个新阶段的朱家。
而且在她娘经过“婚姻的坟墓”顿悟后,行事偶尔不“规矩”,朱橝也才会对她娘多加容忍。
姨母当年上京来看望母亲时,阴差阳错被皇帝看上,自此便入了宫,当上了贵妃,但八年来一直无所出。
宝莘时常会为姨母忧心,帝王恩最是不长久,但没想姨母却是毫不担忧,信誓旦旦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失宠,让她这丫头放心。
宝莘也不知她如何会这般自信,但八年都过去了,以后就算失了真情,陪伴的情分总是在的吧。
已深陷此局,宝莘只希望姨母能尽量开心。
她希望自己,以后不会走进这宫城。
纪山书院德字号讲堂内,今日排课中,最后一门课结束,学子们正收拾着行囊准备离开时,一位灰衣小童从院外急忙走进,手里捧着封信,赶在沈洺一行离开前,将信纸双手奉上,然后喘着气道:“沈公子,有您的信。”
沈洺停步,一瞬诧异,随后神色便恢复平静,似乎已习以为常,他双手接过信封,有礼道:“多谢小哥。”
小童还了一礼,便径直往门外走去。
此时,还未离开的其他学子都看到了这一幕,有好事者起哄道:“哟,沈洺,又有人给你送信来了?”
“前几日刚有人给朱大公子送了信,这日,你的便又到了,你们两位这是在比衬着谁收的信更多吗。”
有更夸张的人故意打趣道:“哎,真是看的人好生羡慕!”
沈洺捏着信,朝打趣的人看去,那些人接收到他眼神,都笑呵呵的朝他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沈洺收回视线,微松了口气。
看着信封,落在熟悉的蓝色荷花上,沈洺不准备在路上拆开,垂眸准备将信纸收到袖中时,前方梧桐树下,砖石道上却有个挥动着手的身影,伴随着调侃的声音,朝他们奔了过来,“沈洺,朱兄,好久不见啊!”
沈洺的信纸还未收进袖中,近前来的人已眼尖的瞧见了那绘了别样蓝荷的纸封,一瞧就是女儿家才会用的,李骞便道:“哟,沈兄,你这是……”
“这是哪位小娘子写给沈兄你的信啊?”
说着,李蹇大大咧咧便想将信封拿过去瞧瞧,却被沈洺一把躲过,沈洺微沉了语气,道:“李骞。”
李骞没拿到好奇的纸封,他接着打趣道:“沈兄,我与郭兄可是常听说你这里有小娘子送来信笺,朱兄是他家妹妹送的也就罢了,你这……可就不同寻常了呀……”
“瞧我,今日不就刚巧碰上了,沈兄你要不透露透露……”
说着,李骞凑到沈洺跟前,捂着嘴故作隐秘说道:“到底是上京哪位小娘子啊?”
听人说的越来越离谱,沈洺从脖子根上缓缓蹿上红意,他面上也有些红,低了声音严肃道:“李骞,你不要乱说话。”
李骞见人还脸红了,更好奇了,以至于完全忘了还在一旁站立着的沉默不语的朱骁,他又想从沈洺手中将那封信拿来看时,没想在沈洺的闪身躲避中,李骞不小心撞到了身后一人。
他立时条件反射往后看去,便觉似乎兜头罩来一股子寒意,然后就见身后人面无表情,甚至可说是冷漠的对着他道:“小娘子?”
“我看莫不是李公子在惦记哪位上京的小娘子?”
李骞这才想起这地方还有个朱大公子……!
他有点受惊不小,主要是朱骁此时周身的氛围有点奇怪。
朱骁这人,在书院里他们虽没一起怎么上过课,话说的也不多,但李骞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朱骁,朱大公子其实是个脾气偶尔有点古怪,性格阴晴不定,表面在众夫子与学子面前谦恭有礼进退得宜,实则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人。
也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几次撞见了这位朱大公子脾气阴晴不定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李蹇瞧着朱骁居高临下的俯视眼神,他有点头皮发麻,愣愣看向朱骁,李骞觉着自己好像不是惦记了某个小娘子,而是惦记了——他亲妹子……才对!
李骞愣神中,被人给毫不留情的推了一把,他缓过神来,稳住踉跄的身子道:“朱兄,话不能这么说,李骞哪敢惦记京中的哪位小娘子呢。”
朱骁嘴扯了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他很快就将视线移开,似乎显然不想在这事上与李骞多纠缠。
李骞也松了口气,生怕朱骁又接着方才的话问下去,便脚底抹油,正经了道:“沈兄,朱兄,李某此次来,是想请你们有空参加下月我们笙月社举办的音律解谜活动的,这是到时的入场铭牌,请有时间一定来参加哦。”
说完,李骞将两块一寸宽,两寸长,写着他们名姓的简朴木牌递给了二人。
沈洺看着人着急离开后,他对着朱骁道:“我怎么觉着他好像有点怕你?”
朱骁目不斜视道:“有吗?”
沈洺总算能将信纸收好放进袖中,朱骁注意到他动作,他视线从人袖口处移回前方,步子迈得有点大。
沈洺看着前方人背影,也提步往前。
两人身后跟着两位背负书袋的小厮。
回了寝居后,沈洺将信拿出,放在他的桌案上。
他桌案边已垒着一叠封皮相同的信纸,都是还未拆封看过的。
他们从今年起偶尔便会随着夫子外出游学,在外居无定所,收信多有不便,所以宝莘的信还是寄到书院里。
前几日朱骁与沈洺刚游学回来,等收拾妥当,小童昨夜才将累积的信一并送了过来,沈洺昨日困倦未拆开来看,没想今日就又来了一封。
想着宝莘妹妹或许是有许多趣事要跟他分享,沈洺微笑了一下,一封封开始拆看了起来。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将所有拆开的信纸又原封阖上。
沈洺身旁跟随的小厮曾石道:“少爷,这一年的信,好像越来越多了。”
将所有信纸重新垒好,堆在桌边,沈洺应道:“嗯,宝莘妹妹好像有许多事想同我分享。”
拿出一叠宣纸,沈洺手拂袖执笔吩咐道:“替我研墨,看来今晚我也得多回宝莘妹妹几封信才行了。”
朱骁坐在沈洺对面,他手里拿着卷书,正安静的看着。
暖橘烛光下,一室间,一人看书,一人执笔,时光静好,两不妨碍。
但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洺还在埋头书写时,身前光亮却被一个突然的身影给挡了。
沈洺疑惑看向书桌前人影。
朱骁低着头,面上被烛光照得影影幢幢,沈洺疑惑道:“朱骁?”
“怎么了,你有何事?”
朱骁视线落在沈洺右手方那一叠不知何时零散滑落下来,不甚整齐的信,他道:“你不能把这叠东西收拾一下?若是没地方放,拿去扔了也行。”
方才说完话就低头准备继续伏案的沈洺抬眼看向朱骁:“……?”
今年刚过一半,王青无事便已在开始留意准备年关节要送回朱府的礼物了。
离年关还有三月时,这些东西就要启程送回去了。
前两年少爷送回府的都是收集的一些稀罕的古玩玉器或是古籍孤本、名家书画一类的,今年准备应该大体也差不多。
所以王青便时刻关注着纪山书院所在襄兰城里的古艺市场,以及一些特定的拍卖场合,看能不能再淘到一些好物。
这日,主仆二人闲逛襄兰城最著名的一条古玩街时,朱骁在一间古籍画铺里看中了两幅墨笔,正准备叫掌柜包好买下时,王青站在一旁,双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紫檀案上摆置着的一卷孤本。
在朱骁准备离开前,王青手抚着那孤本对朱骁道:“大少爷,您瞧这是什么?”
“这可是京都无数闺阁少女最喜看的‘襄阳神女传’孤本全集呢!”
王青说起闺阁少女爱看的东西,浑像他心驰神往的一样。
朱骁觉得书的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没想王青接着就支支吾吾道:“少爷,要不咱把这书买回去吧。”
朱骁看向王青,王青硬着头皮接道:“少爷,要不这一本今年就送给三小姐吧,往年您……”
王青想说往年大少爷送年礼,却独独三小姐什么也没有,今年,是不是可以不必这么绝情了,王青便又梗着脖子道:“今年这本,三小姐定会很喜欢的。”
谁想朱骁眉却几乎霎时一沉,王青皮一紧赶紧道:“少爷,我开玩笑的,您别生气,别生气……!”
见朱骁面色好转了些,王青看着那罕见的孤本实在不舍,他又折中道:“要不咱买回去,不送给三小姐,送给贵妃娘娘,她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朱骁沉默一会儿,终于才应了道:“嗯。”
王青如愿将那孤本抱回了书院。
天光大好,晨起罕见的薄雾消散后不久,日光也变得越发清晰明亮起来。
照得六角洞开的窗扇、窗扇旁的一从芭蕉、棕榈竹、窗边的紫檀木长桌及桌面一角的瓶花似乎都变得格外明澈。
这是隋国宫内,阜国质子所在宫苑书房内的一角。
此时房内,一人在窗边的长桌前坐着。
不一会儿,从屋外无声无息的进来个人,刘肆灵从案前抬头,见偃奴万年不变的带着铁面,双手呈递上一封熟悉的信封,刘肆灵静静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垂眸道:“放那里吧。”
偃奴颔首,走至长桌一旁,将今日收到的信放于前几月收到的几封信之上。
放好后,偃奴视线掠过那几封信,视线不由往进门处的西侧看去,那里摆着一张香案,香炉旁已堆了厚厚一叠同样大小,同样制式,封皮上字迹也是一样的信,而且都是未开封的。
信纸看来在那里已堆了很久,但纸面上干干净净,同油漆光亮的桌面般一尘不染,这些都是偃奴每日定时打扫的结果。
刘肆灵似乎是注意到了偃奴视线,他也跟着看了眼西侧香案上这几年一直不间断给他寄来的信,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偃奴很快也将视线撤回,只是却并未离开。
刘肆灵便道:“还有事?”
偃奴微默,他缓缓才从袖中又拿出个黑漆的长方形盒子,刘肆灵一见那盒子,他眼眯了一瞬,一股冷意从眸中自然溢出,他未多看那盒子一眼,直接道:“像以往那样处理吧,焚干净一点。”
偃奴会意,准备退下。
刘肆灵又轻声道:“偃奴,以后再收到这种东西,你不必向我禀报,直接处理了就好。”
偃奴颔首,将那盒子捏在手中,躬身退下。
刚走至屋外廊下,偃奴便与一位娇颜少女的视线撞上。
偃奴朝人行了个礼,少女穿着丝质华丽的宫装,额间一抹纤绿的柳芽额钿,她身后跟着几位衣饰明显比之要简朴得多的宫女,一位宫女手中提着一个象牙的雀笼子。
少女见到偃奴,受了偃奴的礼,视线很快便越过偃奴,沿着长廊投向了前方的屋门方向。
屋内,刘肆灵手指抚着手中书卷边缘,他看了会,缓缓还是抬起头来,起身,走了两步,站在桌案一侧堆着信纸的地方。
侧身靠在案边,手拿起方才刚放下的信纸,视线落在纸上熟悉的蓝色荷瓣上。
须臾,刘肆灵抬头看了眼门边。
未过几个弹指,一个身材修长,体态姣好的青衣少女便站到了门边。
少女并未急着跨进。
刘肆灵视线从手中信上移开,侧身看向来人,然后将信纸缓缓放回原处。
少女看见了刘肆灵的动作,她轻声问道:“这封信……你不打开来看看吗?”
刘肆灵直起身,手从信纸上完全移开,他眼眉很快温和,道:“公主来访,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佩芽公主怎么来了?”
梁佩芽见人温润的笑容,她眼睫微颤,还未提步,又听人道:“公主怎的不进来?此处虽暂时给了肆灵,但始终是隋国的宫苑,公主可不必太过拘束。”
梁佩芽终于抿唇,领了一位女婢,其余婢子留在屋外,迈步走了进去。
见梁佩芽进了书房后,偃奴才拿着方盒离开,他走至一处檐下角落,那里早已备好了一樽青铜的火炉。
偃奴将火炉点燃,等火势高燃,他才将手中盒子打开,静默的看着盒中如以往几次寄来的东西一般做成干尸的死物。
这次寄来的,是一只死老鼠,盒盖打开,便有一股腐朽的味道飘出,偃奴将盒子连同内里的东西一同扔进火炉,静看着炉火吞噬掉面前丑恶的东西。
这已是第三次送来了。
大长苑的书房内,梁佩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她视线缓缓移过屋内所有的景致,目光尤其在西侧一角的香案上多停留了几秒。
缓步走至刘肆灵跟前,梁佩芽目光从面前人精致俊逸的面上挪开,她视线落在方才进屋前询问的信上面,接道:“这些信都是一个人寄来的吗?”
刘肆灵道:“如公主所见。”
梁佩芽手抬起,似乎是想轻抚纸封,她又问道:“你好像都没看……”
视线掠过西侧香案,梁佩芽道:“那些也一样对吗?”
刘肆灵侧头,视线也缓缓落在西侧,他思衬了一下,道:“公主,收到的信怎能不看,自是都要看的。”
梁佩芽看向刘肆灵,道:“这样啊……佩芽明白了。”
梁佩芽在刘肆灵的注视下,手悬而未落,她道:“那我可以看看吗?我只是好奇是谁给四殿下寄来这么多信,而四殿下又从未看过,想必……”
“也是从没回过的了?”
刘肆灵视线随着少女的手落在纸封上,他突然微笑了笑。
梁佩芽似是受到了鼓励,她也轻轻一笑,又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说着,手就要放上去。
不料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放到了上面,一个声音在上方道:“公主为何这么好奇?”
“不过只是一些信而已。”
刘肆灵方才的动作,带起了一阵细小的风,梁佩芽如此近距离的对着人,她似乎嗅到了面前人身上独有的某种如百合又如奇楠的味道,梁佩芽脸不由红了红。
她微微退开一步,仰头道:“那四殿下的意思,就是不能看了吗?”
刘肆灵手按在纸封上,须臾,他撤开手,道:“当然可以。”
“只是有些意外公主会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感兴趣。”
梁佩芽手拿起一封信,她两面细细的看,视线在蓝色荷瓣上流连,最后落在每一个纸封都一样,但似乎字迹在逐渐改善的六个大字上,看着那几个字,梁佩芽道:“原来殿下还有一个妹妹在阜国不远万里的如此挂忧着您。”
刘肆灵站在一旁,只是微笑了笑。
“不过这位妹妹对殿下的称呼好像有些不太一样。”梁佩芽涂了浅绿丹蔻的手指抚摸着“刘四哥哥”那四个字,一边喃喃道,“刘四哥哥……”
“这位妹妹,想必不是四殿下的皇妹了?”梁佩芽疑惑道。
刘肆灵听见那声不熟悉的刘四哥哥,眉心瞬动了一下,他道:“确实不是。”
略略思量,刘肆灵接着缓慢道:“算是一位,略有关系的表妹。”
梁佩芽将信纸放下,了然道:“哦。”
似乎终于才不再好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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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配出来了
男主现在:只是表妹
以后:谁要做什么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