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见青的头发是天然的深茶色,在光下又变暗橙。一绺柔软的发缠绕在他的指间,祁正寒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望着自己。
他溺于温柔乡,只觉得被这双灵动秀美的眼深深包裹,结束时才细细品出她的眼神中一丝微弱的悲戚。
苏见青低着头,无措地张开十指,眼下是没有应付过的场面,她呆呆反应片刻,才去身后茶几上取来纸巾,裹着手指擦。
“去洗一下手。”祁正寒的声音很沉很沙哑。
她像是没有听见,仍然在机械地进行手中擦拭的动作。
“别擦了,洗一下。”
苏见青置若罔闻,把纸团丢到桌面,又抽出干净的纸张。
祁正寒站起来,迅速地披好浴袍,将腰带简单系上,而后一只手把她拦腰托起,扛在肩上往浴室走,轻嘲道:“怎么这么倔呢。”
她被放置在洗手台上,龙头被打开,她的腕子被扯着往温热的水流下面带。他替她清洗指腹、指缝,手腕与小臂。
苏见青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好像那只手不是她的,任由祁正寒搓洗。她只沉默地看着他的脸。最贴近的一刹,她的鼻尖擦过他的眉骨。
他摘下手巾为她擦干手心,半晌抬眼看了下她,没有什么表情。
祁正寒不笑时五官偏冷,尽管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黑脸,但隐隐有一道不怒自威的震慑力,横亘在二人之间,导致他们的距离扯不近,也推不远。
他淡声开口问:“你跟我闹什么别扭?”
苏见青微怔,缓过神来,轻轻一笑:“有吗?”
祁正寒手扶着桌沿,把她圈在其中,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她的神情,她的心绪。
最终,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很微妙的动作,有给她台阶下的意思。苏见青看得明白。
她从台子上跳下来,踮脚亲了他一口。而后微笑着说:“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
祁正寒正色问:“怎么想的?”
她说:“我想缓一缓。”
他不假思索:“行,可以。”
苏见青诧异道:“你真大度。”
沉吟半晌,他终于笑了下,极其轻淡敷衍:“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苏见青继续在他的家中闲逛,祁正寒没有再跟随,他懒散地倚在座位上喝着香槟。电影还在放那枯燥电影,祁正寒的余光里是小姑娘走来走去的身影,他想起哥哥的来电,手摸到沙发抱枕下面,取出手机给他回复消息。
“弹钢琴给我听。”她摸到他的琴房,略显激动折返回来,站在沙发后面拥住祁正寒的肩膀,脸颊贴在他的颈间。
并不是故意的,她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汇款短信,苏见青粗粗一眼扫过去,支出金额得有个七八位数。
祁正寒把手机反扣,抬手捏了一下她的下巴,“二十年没弹了,都还给老师了。”
还没还给老师不知道,她知道他不想弹。苏见青随口问:“你的钢琴老师,是不是享誉世界的大师级别?”
“不是,”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答道,“我妈妈。”
苏见青怔了一下,她不清楚要怎么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于是坐在他的腿上,凑过去温和地亲吻他。
晚间,他们睡在同一床被窝里闲聊,祁正寒手肘支在枕头上,撑着脸侧看她。苏见青问:“你高中女朋友怎么样?”
他轻轻捏她的手,淡道:“好像叫什么婷婷,姓什么我忘了。”
她被他说愣了:“喜欢的时候是皇后,不喜欢了就是‘什么婷婷’。真行。”——还是他为之打过架的婷婷。
他笑起来,有些惭愧:“我说实话,真忘了,追的时间都比处的久。”
这话让苏见青沉思,她问:“我是不是太好追了?”
“你啊,”他想了一想,“不好伺候。”
祁正寒低着头看苏见青,她平躺着,眉眼很清淡,好在是上镜的,他有时去探班看电影拍摄,她在监视器里的模样比本人吸睛一些。不过这话不能对苏见青说,她嘴巴多损。
“我跟你商量个事。”她忽然一本正经看向他。
“嗯?”他有一种不祥预感。
“你要是某天不稀罕我了,请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哪怕忘不掉,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她看着他认真说,“我不希望你和下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提到我。”
祁正寒笑说:“又是什么下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揶揄我?”
苏见青说:“因为你的脸上凿了字。”
他问:“什么字?”
“好长一串呢,我念给你听,”她煞有其事地用指腹轻轻滑过他英挺的剑眉,笑得酒窝浅浅,“——花、心、大、萝、卜。”
他被逗笑,抓住她的手,被子掀过头顶。她被花心大萝卜吃干抹净。
第二天一早,祁正寒被手机声响弄醒,他明明记得已经关机,捞过来一看,迷迷糊糊看到“爸爸”二字,他接起。
那头传来一阵声响,鸟鸣啁啾,戏腔婉转,车轮滚滚,以及一些市井嘈杂。
祁正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头男人的声音传来——“囡囡啊,啊了个边拍电影个哇?家来过年弗啦?”(宝贝还在那边拍戏吗?回不回家过年?)
清晨本就头脑不清醒,这一句方言让祁正寒陷入三五秒的恍惚,甚至一刹那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没有说话,按住眉心,鼻息倾吐。
意识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说话的人不是他的“爸爸”。
他仔细看了一下被自己握着的手机,套着一个粉粉嫩嫩的手机壳。
出于没人应答,那头的男人又“喂喂”喊了几声。
祁正寒没有将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放在苏见青的枕下。
然后起床,洗漱,抽烟,处理工作。
苏见青在豪华的大床上睡得极其安逸,她最终是被悠扬琴声唤醒,弹琴的人在外边,苏见青起身出去聆听,远远看见祁正寒坐在一片晨光之中。
他已经更衣完毕,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修长的指在钢琴的琴键上滑着,行云流水,奏出乐章。
苏见青静看他的侧影,她在心中收回昨天说他没有丝毫艺术细胞的话,乐声轻快活泼,使她的心境平和安宁。
看来听他弹琴是缓解起床气的好办法。
祁正寒弹的曲子是《茉莉花》,很动听。她微笑着,走过去道早安。这柔软清晨,缱绻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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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祁正寒带苏见青去打棒球,她久不运动,回到家中就累瘫。过几天,他又来邀请。
她忍无可忍:“祁正寒,我老实和你说好不好。我从来不运动,打球一下午真要掉我半条命。我宁愿你带我去醉生梦死。”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低笑声。他问:“今天朋友过生,要不要一起去?”
苏见青问:“我可以得到什么吗?”
他笑说:“得到一个醉生梦死的机会。”
苏见青哈哈一笑:“快快快,来接我!”
她不过是开玩笑这样说,实际上对苏见青来说他们到哪里约会都差不多——除了打球。她只是想与祁正寒待在一起。独处时拥有他,在人群中时倾慕他。她也想要见一见,他在朋友面前对她的姿态。
到了他朋友的场子,最高的楼层是几间ktv包间。苏见青从没有见过这样大得能养马的ktv。她从电梯上至顶楼,从玻璃往下看,这里坐拥城市繁华。而他牵着她,与她一同转身看向身后。
有人在唱:风月难扯,离合不骚。层楼终究误少年。
祁正寒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友人过来打招呼。
“唷,头一回见你带姑娘来玩儿啊,这你什么人啊?还不介绍介绍?”对方不怀好意地笑问。
苏见青也很是期待和好奇地看着他。
祁正寒懒洋洋地笑:“是我祖宗。”
苏见青微笑。男人可以狡猾如是,她到底连“什么婷婷”也不如。
包间里唱歌的男人声音很好听,醇厚粗糙,不是饱经沧桑历练丰厚,就是烟抽多了。有好几个女人甚至扒在门口听。祁正寒拂过这些外边的身影,带苏见青进去。
在她进去的瞬间,那唱歌的声音停了。
而苏见青看到周迦南,也瞬间兴致全无。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落逃姿态。
周迦南本站在前面,瞟了一眼来人,手里的麦往旁边桌上一丢,撞到玻璃,音响发出极其刺耳尖锐的声音。
他撂了东西往后面走,在沙发坐下,腿一叠起,还是那熟悉的纨绔劲儿。
祁正寒见他瞪着苏见青,不客气地抬手指了一下周迦南,让他不要造次。
周迦南便挪了眼,端起酒杯喝上一口。
他怀里坐了一个女人,是王盈乔。
王盈乔低着头玩手机,见周迦南突然撂脸子,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她瞬间大惊失色僵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苏见青。一瞬的讶异过去,转而面色铁青。
苏见青心虚地松开祁正寒的手。
王盈乔迅速地起身走到苏见青身边,二话不说就扯着她往外面去。震耳的音响声越来越远,苏见青被她拉着一路小跑起来,王盈乔走得很急。
最终,苏见青被她带到一个无人的露天阳台,她被冷风裹住,王盈乔的指责也劈头盖脸落下来——“我说的话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苏见青沉默看她。
“你说话啊!”
于是,苏见青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王盈乔吼了一声:“你看我活成什么样!”
苏见青默默地偏过头,没有吭声。
王盈乔又问:“你跟他做过了?”
不知道算不算,她仍然没有吭声。
王盈乔胡乱地打了几下火机,火苗都被风浇灭,她放弃抽烟,又攥住苏见青的胳膊,“走,我们回去。”
苏见青没有跟着走,她推开王盈乔握着她腕子的手,淡淡说:“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清泠浅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苏见青看着她:“不要犯傻。”
王盈乔认识的苏见青总是如此,轻描淡写、处变不惊,她从前觉得苏见青的声音很冷静很好听,就像夏天的井水,能让人提一提神醒一醒脑,是炎炎夏日里的一点畅快,是浑浊世道里的一点清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在几十层楼高的地方共饮凛冬凄寒,她们不再拥有夏天。
这里不属于王盈乔与苏见青,但她们出现在这里。
王盈乔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将那根烟点燃。她尽量克制着情绪,说道:“你见识过被权利摆弄的滋味吗?你今天摊点蝇头小利,明天就要自食其果。苏见青,你会死在他手里的。”
而见青说:“我不会。”
“是,你不会。我蠢,我会!”王盈乔一边吸烟,一边潸然泪下。她这一次哭,不再为男人,是为苏见青,是为她自己。
苏见青见不得女孩掉泪,她握住她的手:“盈乔,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盈乔擦着眼泪,哭出声音:“是我不好,我那天不该让你去找周迦南。”
苏见青摇头:“不止这件事,你不用自责。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
“在一起?”王盈乔冷笑,“你们那是谈恋爱吗?他在包养你,他在玩你,他对你做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想睡你!”
王盈乔说话总是露骨直接。伶俐的口齿终被这尖锐的真实盖过。苏见青低下头抿着唇,一语未发。
“你为什么这么拎不清啊?!”她越激动,泪就越多。
苏见青的纸巾都用完,王盈乔推开她的手,不需要此刻的相亲相近。
漫长的沉默过后,苏见青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口说道:“是,他在玩我,他想睡我。他今天喜欢我,给我点甜头,明天不喜欢我,就能让我滚。”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拎不清?”
“但是他给我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他把金子银子摆在我面前,只要我伸手就能拿到,我为什么要拒绝?盈乔,我没那么高尚。掂量掂量就知道,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王盈乔听她说完这一大段,只问了一句:“如果不是祁正寒,你也会这样吗?”
苏见青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断在这里,她愣了一下。
王盈乔接着说:“我看到你发的日记了。”
苏见青这才想起,她与王盈乔曾经交换过豆瓣账号来分享电影。那篇关于儿时回忆的日记并没有被设为私密。
她轻轻皱眉:“这是两码事,两个人,你不要混为一谈。”
王盈乔好笑:“你不会混为一谈?那你就不会写下来那些东西。你在自欺欺人。”
“我没有。”苏见青的声音弱了下去。
王盈乔:“痴情女子薄情郎,女人永远比男人更心软,更容易动心。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是图他的钱吗?”
苏见青坚持说:“我是。”
“你根本就不是!”
“我可以是。”她的眼神笃定,看着她。
一根烟抽完,王盈乔将烟灰捻掉,冷冷笑了一下:“那我祝你好运,苏见青,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会怎么收场。”
她明明是在笑,她笑起来那么好看,可是为什么又这么凄凉。
苏见青看着王盈乔失望而去的背影,又随着那道身影而看到立在楼梯转角处的颀长身姿。
男人穿一件黑色衬衫,身形在暗弱光下忽明忽灭,他抬起眼看向苏见青。眼中并无情绪,因而显得有几分锐利。
她稍有一顿,不知道方才她们那么锋利的交谈,被他听去了多少。
“你的朋友?”祁正寒走过来。
苏见青看着他,良久才“嗯。”了一声。
祁正寒回头看着王盈乔,直到她消失,他拍了一下见青的肩膀,沉声道:“进去吧,这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