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作家
从江城回来后的这几天,余湘一有空就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真正体会到了那种“高产似母猪”的快乐。
第三天晚上,她坐在前台发呆,在脑子里构思接下来的剧情,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打了个响指,把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一看,时峥正趴在柜台上,冲她弯唇一笑。
“想什么呢?”
余湘心头一喜,急忙起身,“你来啦?”
她把小本子摊开,像献宝似地捧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鄙人拙作,还请时老师赐教。”
时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吃错什么药了?几天不见,怎么说话酸了吧唧的?还“时老师”?
“这是啥?”时峥接过她的本子,打开的那页,首行写着俩字——实心。
余湘双手叉腰,语调透着几分得意:“《空心》的同人文啊。我计划写二十章,现在已经写好了前五章,你看看。”
时峥有些惊讶:“这么快?”
哎,等等……《空心》的同人文叫《实心》?
这取名方式,也太太太简单粗暴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主角是个秤砣呢。
时峥会心一笑,想起一个经典的春晚小品:白云大妈说,倪萍不是出了本书叫《日子》嘛,我也打算出本书,叫《月子》。黑土大爷接话:那我就出本书,《伺候月子》。
这么一看,余大作家多少有点喜剧人的天赋在身上。
余湘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是个取名废,想了好几天才想到这个名字。”她顿了顿,又催促道:“标题不重要,看正文。”
时峥把小本子粗粗翻了一遍,有十几页,而且还是手写体。余同学的字吧,虽然不潦草,但略显幼稚,有些地方涂涂抹抹的,辨认起来有些费劲……
总之,这本“拙作”,没半个小时是读不完的。
时峥干脆绕到柜台后面,搬了把椅子坐在余湘旁边,低头看了起来。
“腊梅幽香阵阵,送来了春寒料峭的二月;樱花烂漫,如云似雪,三月快接近尾声;蓝花楹落满一地,四月渐行渐远;枇杷树结出金黄的果实,五月悄悄走来;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六月翩跹而至……”
时峥皱起眉,一脸的迷惑不解。
这是干啥啊?这一大段毫无意义的描写到底有什么意义?
继续往下读——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雪白的头纱,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庞,娇俏的红唇似一颗樱桃,让人垂涎欲滴,灵动的眼眸宛如一泓清泉,轻轻一眨便摄人心魄……”
时峥烦躁地挠挠头。
这又是干啥啊?这段外貌描写也太太太啰嗦了吧?直接说女主是个大美人不行吗?
他耐着性子继续读下去——
“她缓缓抬眸,眼神冷冽似凝着寒冰,声音柔弱但坚定:‘我与你夫妻缘分已尽,从此山水不相逢,此生勿得见。’”
累。
眼睛累,脑子也累。
这不是篇现代文吗?正常人谁会这么说话?他一个学渣都知道书面用语和口头用语的区别!
时峥用力揉了揉眉心,抬起头刚想喘口气,余湘急忙凑过来,眼眸明亮,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看她这表情,分明是在等他发表读后感。可是,他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太伤人,他于心不忍。闭着眼睛夸又太虚伪,对她没有任何益处。
时峥斟酌再三,只得小心翼翼地说:“呃……确实很像写作文。”
余湘有些懵。
啥意思?这是夸是讽啊?
见她没反应,时峥决定说得直白点:“说实话,读起来有一点像小学生作文。”
“啪!”
余湘怒拍桌子。
时峥立马改口:“哦哦不对……是初中生作文。”
余湘怒目圆瞪,嚷嚷道:“有区别吗?”
“有啊,初中生文笔好一点。”
余湘回想起他当初说的话,质问道:“不是你说的,写小说就像写作文一样吗?”
时峥哭笑不得,解释道:“我当时说这话,意思是写小说没你想的那么难,不是说让你真的去写作文。就比如这段,”他用手指在本子上画了个圈,“这段就很像初中生作文啊。看起来文笔很优美,但是有什么作用呢?”
余湘不服气,极力争辩:“这段话是环境描写啊,表达了季节变换,时间飞逝。”
“你直接写‘一年后’,不就得了。”
“那也太干巴巴了吧,一点文采都没有。”
真是油盐不进。
时峥顿了下,把矛头转向下一段:“下面这段描写女主长相的,是不是太啰嗦了?”
余湘振振有词:“女主的人设就是绝世大美人啊,我不写读者怎么会知道?”
“那这段呢?女主不能好好说话吗?矫情死了。”
“……”余湘气得脸都白了,“这叫化用古诗词。像你这种文盲当然不懂得欣赏了!”
时峥嗤笑一声,摇摇头,“我只知道,我看小说,想看的是剧情,是人物,不是看你卖弄文笔、堆砌辞藻。你先把故事讲好,再来——”
余湘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你都没看完,怎么知道我没把故事讲好?”
她嗓门大,吵得人耳膜都在震,时峥感觉脑子里嗡嗡地响,忍不住抬高音量:“我没看完,是因为开头就被劝退了!”
余湘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凶巴巴地瞪着他,鼻孔重重哼气。
僵持许久,她一把从他手上夺走本子,塞进自己的书包里,用力拉上拉链。
“不想看就别看!我还不稀罕给你看呢!”
时峥也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冲。
他稍稍平复了情绪,语气缓和下来,解释道:“余湘,你第一次写小说,可能是太想追求完美了,所以有些,呃……用力过猛。你太在意文笔,反而忽视了小说的本质。你懂我的意思吧?”
余湘啧啧两声,阴阳怪气道:“就你懂,你什么都懂。我是个傻子,行了吧?”
时峥:“……”
虽然他从没谈过恋爱,但此刻,却莫名其妙有种跟女朋友吵架的感觉。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心累。
余湘怒气未消,背对着他,语气硬邦邦地说:“当初鼓励我的是你,现在打击我的也是你。给一甜枣再打一巴掌,哼!我知道了,你就是想pua我!”
时峥一脸问号。
这都什么逻辑?女孩吵架都这么无理取闹吗?
他问:“pua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要问你自己了。”余湘侧着头,拿眼角斜睨着他,语气凉飕飕的,“说不定,你一开始跟我搭讪,就是有预谋的。哼!男人果然诡计多端。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狠话放完,她拎起书包气冲冲地跑了,把准备到柜台清点存货的程竞泽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了她?”程竞泽看着她一阵疾风般瞬间消失的背影,问时峥,“你俩吵什么?”
时峥颇为苦恼,搓了搓脸,又抓了抓后脑勺,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女孩子真是……唉,一言难尽。
刚见面时还笑脸相迎,没聊几句就开始唇枪舌战,到了最后简直是胡搅蛮缠,那语气、那眼神,恨不得把“渣男”俩字刻他脑门上……
他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温柔地、合理地、善意地提出几点小建议吗?至于发这么大火吗?至于吗?啊?
时峥抱着头,感觉脑袋要炸了。
程竞泽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小丫头就这暴脾气,过几天就好了。哦,对了——”
他拉开椅子,扶住时峥的双肩,往下一按,“她估计是回家了,那今晚你值班吧。”
时峥:“???”
这对兄妹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气人!
—
按照国际惯例,大战之后,交战双方会进入一段漫长又僵持的冷~战时期。
其实时峥当天晚上就后悔了。
他把这场战役来了个复盘,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说的话,的确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过分。
不怪人家小姑娘生气。毕竟,辛辛苦苦写了几天的东西,满怀期待地拿给你看,结果被你批得一无是处、无地自容……任谁都会当场爆发的。
这么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岂止是过分,简直是恶劣!
时峥越想越懊恼。
所以第二天,他一下晚自习就直奔老地方,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
小姑娘不在。
不知是有事没来,还是在故意躲着他。
第三天中午,两人在九班门外的走廊撞上了。
时峥嘴角一咧,举起手刚要打招呼,小姑娘跟没看见他似的,目不斜视地走了,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子冷漠,仿佛在说:
滚。
这就尴尬了。
时峥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就这么收回来吧,显得傻,对空气招手,更傻。
僵了两秒,他只好原地起跳,做了个男生经典动作——空气投篮。
接连几天都是这么个局面。
时峥渐渐有些焦躁了。
到了周六,林雅兰去上夜班了,时峥照例去自习室打卡。
余湘也照例不在。
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时峥莫名心烦气躁,看什么都不爽。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游戏里,他今晚的操作极其凶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顿虐杀下来,直接把对面打到自闭、挂机、怀疑人生。
程竞泽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旁边观战。
五局结束,程竞泽见时峥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就递了瓶可乐给他,伸手揽着他的肩,低声说:“兄弟,帮个忙。”
时峥也不废话,“说。”
程竞泽压低声音,对着他耳语一番。
时峥蓦地转过头,眉头紧皱,表情狐疑又抗拒。
“这样不好吧?”
程竞泽看着他,眼神可怜兮兮的,恳求道:“这点忙都不帮,还是不是我亲弟?”
“……”时峥沉默两秒,“本来就不是。”
“不是亲弟胜似亲弟。”程竞泽一把将他环抱住,一米八的直男糙汉瞬间化身为小奶狗,就差冲他摇尾巴了,“你想想哥平时对你怎么样?养弟千日用弟一时啊。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就一次!”
太肉麻了。
时峥打了个冷颤。
正巧面前有几个女生走过,对这俩腻腻歪歪的男人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时峥一把推开程竞泽。
他板起脸,严肃地说:“真不行。你找别人吧……不对,你就不该做这种事。”
程竞泽叹了口气,双手扶住时峥的肩,直直地看着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还透着一丝悲壮。
“这样吧,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他深深吸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以后,我媳妇,你随便玩。”
!!!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时峥瞳孔地震,脑子里仿佛炸开了核~弹,轰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见他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程竞泽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吓人。
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电脑,”他指了指上方,示意在二楼,“以后你可以随便玩。”
时峥瞬间恢复神智。下一秒——
“成交。”
程竞泽如释重负,时峥内心喜忧参半。两个人各怀心事,郑重地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