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返聘的第17天
龙明看着一身宫装静立在殿下的长宁,在他的印象中,长宁永远都是这样安静,文雅,像一幅毫无波澜的褪去活力的仕女画,他口中的诸多话语转了一圈终究只汇成了一句带着叹息的话:“他可知情?”
殿下的女子轻轻抬起眸子,娇靥如雪,柳眉细长,她第一次直视自己的表兄,说话的声音一如她外表一般娴静优雅,不急不缓:“他从一开始便知。”
龙明这些年来与玉罗刹相交,他不是没想过用姻亲加深彼此的关系,但最后因为种种考量还是放弃了想法,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当年没有选择之下拜托玉罗刹的一次营救,就让这个自小在宫中教养长大,性子淡漠如菊,从来都是清清淡淡没有情绪波澜的表妹与玉罗刹两情相悦。
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就偏偏是他和她呢?
龙明不明白所谓的爱情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能让玉罗刹明知道眼前是焚身的火海也甘愿引颈,让长宁明知道未来是绝境无涯也不肯回头。
“皇兄,两年前臣妹被江湖人掳走乃是臣妹故意设计之举。”长宁的眼神娴雅,她就这样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在那,裙摆便在地上逶迤出了清丽的花,“阿玉找到臣妹时,臣妹才刚刚挑好了一根粗细高度适中的树枝,披帛将将挂了上去。臣妹那时在想,要再快一点,不然若是被寻来的人救下,不幸被救活过来便麻烦了。”
龙明满面愕然地看着下方像是在说他人话本一般神情漠然,语气平静的长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活着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长宁微微一笑,问道,“皇兄可曾去过移花宫?”
“臣妹去岁夏末时去过一回,那是个阳光遍地却暖不了霜封楼阁的地方。那里的花草很美,人也很美,只是倘若要在移花宫生存下去,便要将自己变得如同寒冬玉石一般冰清玉洁,凛然不侵,自此世间的万物都再也看不进眼里。”
“长宁……”
“皇兄想必也同宫中之人一样,认为长宁的性子再适合移花宫不过,对吗?”长宁的那双眼睛是很纯粹的黑色,里面带着与她的年龄全然不符的玲珑洞察。
她自幼患有心疾,不可大喜不可大悲,不可恣意不得纵情。
“皇兄,长宁因为不中用的身子已然做了二十六年的笼中鸟,如今难道还要为了苟活往后的几十年,去到另一个笼子里,连仅存的亲情、温度都为之舍弃吗?”
她的眸光微动,第一次,在敬爱的表兄面前展露出隐藏了十几年的不甘。
“那日,他没有阻止臣妹,他只道,皇兄给他的时间尚有空余,问臣妹有没有想要去做却成为遗憾的事。”
长宁在每一次提到玉罗刹,不仅眉眼都会不自觉变得柔和,整个人也如同从九天之上的玄女转而走进了烟火红尘的暖意中。
长宁的心思一贯藏得十分隐秘,而此时站在殿下,明日将要嫁作新妇的,是龙明从未见过的长宁。
“臣妹当然有遗憾。”长宁顿记了顿,似是想起那日自己的天真与无奈,认命与遗憾,“我本想在生命的最后看一看长宁未曾看过的世间风光,却忘记了笼中的鸟儿又如何能适应广阔的蓝天?”
“我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结果他听了我说的那些自怨自艾却笑得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事实上当时玉罗刹的确是从树上倒栽了下来,正正摔到了一脸无措的长宁面前,只是他却没有忙着站起来,而是冲长宁伸出了手。
“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里,臣妹见过北疆的皑皑白雪,见过关外的落日余晖,见过江南小屋里的烛火,见过他双刀之下日月苍凉的寒芒……臣妹见到了太多绚烂璀璨的东西,第一次开始遗憾,不甘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偏偏选上了臣妹生了这样的身子。”
“臣妹不敢告诉他,说我如今变得想活下去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活。我知道,他对我的照顾最初都是源于皇兄与他的情谊,但即使如此,臣妹也想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就这样在不知目的的旅途中永远闭上眼睛也是快活的……可阿玉不是这样想的。”
“他说,他想娶我,想带我去看一看他曾经一度被黄沙淹没的家乡,往后余生一同祭拜他的阿娘与族亲。”
长宁的唇角牵着笑,似是想到了那个一路上都在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给她讲那些江湖趣事,带她看红尘人间的男人。
龙明颓然地坐在上首,哑然了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长宁……你快活了,对他而言又算什么呢?少年丧母灭族,历尽磨难爬到如今的地位,却仍旧要再经历丧妻之痛……还有……”
还有阿兹的身体……
龙明生来便是太子,高居庙堂,此时却只觉得颓唐,心中涌出一股对命运的无力,上天已经对玉罗刹与长宁万般苛待,却还让两个本已经不幸的人走到了一起。
“长宁,他才是那个被留下来……承担一切的人。”
长宁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低声道:“他同我说,武学有三种巅峰境界,为宗师,宗师大圆满,破碎虚空三境,非大喜大悲不能突破,若我……也是成全了他。”
对玉罗刹知之甚深的龙明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整个人从椅子里站起来走下玉阶,冷冷道:“你信他说的鬼话?!为了让你答应嫁给他他还真是敢说!突破境界……呵,你便从未担忧过奈何桥上回首见故人吗?”
长宁陷入了久久的无言,好一会儿,才再度抬起低垂的眼帘,看向龙明,轻声道:“所以臣妹才会在今日前来求见皇兄。”
龙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接话。
“宫中有一秘药,可助女子有孕。”长宁后退一步朝着龙明缓缓拜下,以额触地,“长宁恳请皇兄赐药。”
天阴绝脉女子本就不易有孕,更别提长宁自幼便因难产患有心疾,在生育之上更为艰难。
“你想……给他留下一个,”龙明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长宁,一字一顿,“孩子?”
长宁如墨的长发自脊背处滑落触及殿中地面,执拗而坚定。
“阿玉此生所求不过一个家字,长宁走了,总要给他留下一个家。”
“还望皇兄记成全。”
……
房顶上的两人听到这里,巡逻的大内侍卫似有所察般高举起灯笼,顾客慈顺手揽了东方不败的腰身翻身掠下了南书房的琉璃瓦,在黑夜中几个起落后无声落在了一处殿中。
东方不败低头看着顾客慈还停留在他腰间的手,无声地看向顾客慈。
顾客慈轻咳了一声,将手收回来,若无其事打量着四周,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忽然道:“方兄觉得那长宁郡主可能如愿?”
东方不败想起那个与其父长相并不全然相似,反倒更偏向中原人的白衣剑客,想起玉罗刹自封于关外西域静候着西门吹雪成长的种种,开口道,“她已经如愿了。”
“嗯?什么意思?”顾客慈疑惑地转头。
“没什么。”东方不败将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问顾客慈肩上自从来到京城就双眼中一直闪烁着数据流的雪貂:“可有发现什么?”
【我感觉剑就在皇宫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具体的地方,就好像……好像老顾之前握住剑时候的感觉。】雪貂是真的努力过了,但是龙吟剑这会儿的状态实在是太过奇怪。
“啧,感情这貂是我的,要找的剑也是我的?”顾客慈抬手背在身后深沉叹息,“怎么这美人就不是我的呢?”
雪貂看着两人中间已经无师自通打成同心结的红线,埋在顾客慈背后咧嘴笑。
东方不败没理顾客慈时不时的言语撩拨,反应快速:“宸王。”
【对啊我都忘了!那小不点也在宫里呢!】雪貂一下子支棱起来。
顾客慈攥住就要动身的东方不败,扯着这人的衣袖无奈道:“你们就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东方不败转头,看着顾客慈忽然就露出一个狡黠意味的笑:“顾兄,想不想去见见方某养在宫中的小童养媳?”
顾客慈:“!!!”
顾客慈坐在树枝上僵着脸,透过窗户看向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形消瘦单薄,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病恹恹的苍白。
脸上就差写着“我不理解”的顾客慈转动脖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东方不败:“方兄……喜欢这一款?”
那他还有什么机会?他简直和方兄的审美相差了一个极端!更何况,方兄若是喜欢这样的类型,恐怕十成十是上位的那个……吧?
东方不败看着那烛火下正翻阅记录着什么的少年,视线落在少年膝盖上的乌黑色长剑上,眼神逐渐缓和下来。
那的确是龙吟剑。
顾客慈一直观察着东方不败的神情变化,见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嘴角抽动了一下。
忽然一阵风吹来,冬日本就稀疏的叶子更是落了几片,有一片拂过东方不败的肩头轻轻落在地上,屋内少年似有所觉地朝着院中看来,没发现什么,恰好宫女提醒时辰已晚,便关上了窗户,很快烛火也熄灭了下去。
顾客慈松了口气就想拽着东方不败离开,最好是距离这个威胁性极强的小童养媳越远越好,却不料在黑夜记中忽然两道凌厉的金芒朝着两人分别劈砍而来,无声却带着凛冽的杀意,下手没有丝毫留情!
“叮!叮!”
是东方不败手中玄黑色的针于金刀刀刃相抵发出的脆响,东方不败认出了来人是谁,手中的针却仍旧已经滑到了指间。
“二位深更半夜闯入大内,不去那有宝贝的地方,跑来这里作甚?”手中提着双刀的玉罗刹自墙角阴影出无声走出,眯着眼打量对面黑夜中看不清面容的两人。
顾客慈再次抬臂揽住了东方不败的腰身将原本挡在他面前的东方不败往身后塞了塞,看着玉罗刹的眼睛里透露着兴奋的光:“当真让我意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碰见这么年轻就达到宗师大圆满巅峰之境的人。”
同为宗师大圆满巅峰境界,顾客慈自然一眼便看出玉罗刹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境界。
玉罗刹与东方不败的瞳孔骤然一缩,前者是因为轻而易举被道破从来无人看穿的境界,后者则是惊讶于玉罗刹居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突破了宗师境界,甚至已然到了宗师大圆满的巅峰。
可若是如此,为何在那个时候,世人皆传玉罗刹突破宗师境界乃是因为手刃爱妻?
是因为他们的影响改变了曾经,还是……玉罗刹,骗了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