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返聘的第7天
龟孙大爷就是大智大通这件事,世上知道真相的不超出一掌之数,而从今日起,混迹在烟柳风月之地毫不起眼的龟孙大爷便毫无声息地消失在江湖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宸王手下听命于朝廷的大智大通。
吩咐管家将一脸释然的龟孙大爷带下去安顿,顾客慈心中思忖着方才龟孙大爷说的平南王密谋一事。
与叶孤城所说并没有太大的出入,除却平南王世子的与当今圣上近乎九成相似的面容,平南王麾下真正笼络到的江湖组织不过只有四川唐门、红鞋子以及一些被钱财利益所诱的曾经叛逃师门之人,乍看上去并不成气候。
顾客慈并没有询问雪貂关于是否有此剧情的打算,他向来不喜欢用那种方式来干扰自己的判断,从而忽略已经偏离改变的东西。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细细设想倘若事情真的按照平南王的计划进行,虽说整个计划荒诞可笑,可以说是漏洞百出,但是叶孤城如若真的与平南王合作,这个计划恐怕当真有可行之处。
由叶孤城约战西门吹雪,引来江湖人士聚集京城,寻个由头将决战的地点改为距离皇宫更近的地点,在越发鱼龙混杂的京城中,决战当日找来他人易容成叶孤城赴约与西门吹雪比剑,而后平南王父子带着叶孤城堂而皇之进入皇宫刺杀皇帝,与皇帝近侍王安太监合作,让平南王世子李代桃僵成为大明朝的皇帝。
如今计划的每一环都形成了闭环,唯独还有两点:平南王如何在决战当夜自皇帝身边调走形影不离的诸葛正我与无情等人?
顾客慈的手指在梨花木的座椅扶手上缓缓摩挲,他似乎落了什么没有考虑……
平南王将这些江湖人聚集在京城,真的只是想要搅浑池水吗?
那么他招安唐门与红鞋子,又是出于什么计划考量?
四川唐门擅毒术暗器,于暗杀一事十分熟稔,但是随着唐门主家这一代的嫡系子孙资质平平,曾经盛极一时的四川唐门遗落了不少精妙的暗器制作使用之法,甚至在几个月前还曾给日月神教送上过表示归顺的帖子,却被东方以唐门事败子孙不肖之由搁置在了一边。
想必也正是那个时候,四川唐门才搭上了平南王。
一个如今利用价值如此有限的门派,平南王能用得上的,无非便是唐门曾经遗留下来的毒。
若他是平南王……顾客慈的眼睫微微一动。
——当京城之中有名门正派弟子接二连三中毒死亡,身为神侯府的捕头,无情四人有职责也必须要出面查明案情,以安民心。
而红鞋子中,最多的是女人,其中以为首的公孙兰武艺最强,她们又被平南王放在了什么位置?
仅凭这几个武功二流的女人,可做不到牵绊住诸葛正我。
想了半天总觉得缺少最后一块拼图的顾客慈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来,决定去后院抱着夫人开拓一下思维。
……
小皇帝在月余时间内捯饬出来的宸王府可以说是算得上无可挑剔的亲王府邸,后院记的温泉乃是从京郊引来的活水,除却皇宫与皇家别院,恐怕整个京城也就只有宸王府这一处。
顾客慈循着淡淡的硫磺味拐过花苑长廊走进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穿着微湿的亵衣正在揉搓因为沾水掉色雪貂的东方不败。
将东方不败随手搭在旁边假山上的大袖衫拿在手中看了看,如今东方不败身上所有的衣裳都是顾客慈一手挑选装扮而成,此时浅色的外衫上沾染了大片斑驳的红色,看位置应当是掉色的雪貂沾染上去的,但……
顾客慈的眉头一动,手中原本布料丝滑质地柔软的布料被人扯下了半截袖口,布料撕扯的边缘还有指甲划过留下的痕迹,很明显,与东方不败交手,还让东方不败吃了小亏的人是一个女人。
“红鞋子中有宗师境界的高手?”
顾客慈走到东方不败身侧,手搭在东方不败的肩膀处一点点向下滑,手心所到之处温热阳性的内力将东方不败身上半干不湿的亵衣烘干。
到底是初冬的天气,哪怕是在温泉边上也难免有寒气。
雪貂乖巧的在东方不败手下任搓,毛绒绒的大尾巴在水中晃来晃去。
也不知道之前顾客慈拿来染貂的是什么东西,最上面的一层红色掉色不说,如今貂也洗不回原本的雪白,看着淡粉色的一团好生滑稽。
“是邀月。”东方不败拧着眉头端详了手底下搓不干净的貂几眼,顺着水流将四脚朝天的雪貂扒拉到了顾客慈的面前,“你用什么染的?”
顾客慈啧了一声,有些头疼,伸出手顺了顺雪貂淡粉色的毛毛,心虚道:“粉的就粉的呗,多好看啊……”
话音未落,东方不败与雪貂的眼神一同谴责而来。
顾客慈:“……”
干咳一声,顾客慈连忙转移话题:“邀月?之前我以宸王之名邀约她前来观战,她并未回复,怎么会和红鞋子扯上关系?”
移花宫当年在江湖之上可以说是叱咤风云,无人敢惹,但经过后来种种事端,邀月在误会与怒急攻心之下亲手杀了相伴自己多年的亲妹妹,真相大白之后带着尸体就此消失在了江湖之中,而曾经名震一时的移花宫也被重重阵法包围,就此避世不出。
多年过去,江湖中还知道移花宫、邀月之名的少之又少,但一直对江湖各大门派有所追查留意的朝廷还是顺着移花宫定期出来采买的弟子,发现了移花宫还存在的踪迹。
——甚至从移花宫弟子的口中套出了邀月竟还在世的消息。
东方不败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叹息地开口:“她的寿数将近了。”
那样一个明艳夺目又骄傲的女子,若非昔年被感情所桎梏,以邀月的根骨资质,江湖必定会多出一个宗师大圆满。
当真可惜。
一手创立红鞋子的公孙兰是个外表极其美艳动人的女人,她精通易容之术,一手双剑出神入化,剑光之处于极致&记30340;美艳惊人中掠夺他人性命,她的剑术在日月神教的江湖线报中,是仅次于西门吹雪、叶孤城、宫九这样顶尖剑客的一流高手。
与此同时,「女屠户」、「熊姥姥」……那些在江湖上肆意杀害无辜之人,犯下滔天罪孽的,也是她的化身。
虽然红鞋子中其他女子并没有公孙兰高强武功,但上官飞燕的人脉,欧阳晴的情报,薛冰的财富……其余的每一个女子都各有各的特点,若说聚集起这些女子的公孙兰没有其他的想法野心,又有谁会相信呢?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同样也是一个心如蛇蝎,野心勃勃的女人。
“宸王妃殿下肯赏光赴宴,真的是妹妹的荣幸。”
盛装打扮的公孙兰对着从马车上缓缓下来的人屈膝见礼,笑意盈盈。
面前的宸王妃一身淡雅衣裙,帷帽遮挡住面容,但公孙兰还是从方才威风吹过时露出的些许缝隙捕捉到了那帷帽之下的绝色面容,垂眸掩饰眼中的嫉妒,心下暗道待计划成功,定要将这张脸从这个娇弱无能的女人脸上剥下来,制成她最满意的一张面皮。
今日被顾客慈选了一身清冷淡雅女裙的东方不败视线淡淡掠过身前的公孙兰,没有半点理会,径直抱着怀中的火红色毛皮的动物走近了庭院。
被无视的公孙兰在东方不败身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以她的容貌武功,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在桌边落座后,已经收拾好情绪重新笑得亲切动人的公孙兰亲自斟了一杯酒递过去,道:“此间并未有外人,不知王妃殿下可否方便摘下帷帽?”
东方不败皱了皱眉,对公孙兰的存在已经是十分厌恶,语气不悦地开口:“本座的耐心是有限的。”
公孙兰听到帷帽下的声音乃是男音当即脸色一变,身形一转退离东方不败几步远,手中已经双剑在握,剑柄上的丝带飘飘若仙,与公孙兰的裙摆缠绕摩挲在一起。
“阁下究竟是何人?!”
“东方教主乃是妹妹请来的贵客,姐姐何必如此惊怒?”一道温婉的声音自门边响起,黑纱覆面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进来,莲步轻移间手上托盘中的茶盏没有半点颤动。
她将茶水双手恭敬地放在东方不败手边,柔声道:“教主,请用茶。”
一如当年。
就好似她从未在雪千寻的那场大火中毁容,东方不败也未曾从英雄男儿转作钗裙红妆。
东方不败将头上的帷帽摘下随意放在桌面之上,动作自然地端起茶盏刮开浮沫,淡淡道:“外面都处理好了?”
“多谢教主命手下弟兄相助,属下已经处理妥当了。”曾经在东方不败后院大火中毁容,而后销声匿迹在黑木崖,在日月神教众人眼中早已香消玉殒的箐夫人再次冲着东方不败福身,抬头看着如今的东方不败,眼神虽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异色。
在她的眼中,东方不败是记恩人,是效忠之人,但从来不是她倾心所爱的夫君。
她当年被逼上黑木崖实属走投无路,是东方不败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地,她于是也就此成为了东方不败放在后院之中监视其余六位身份来历皆不相同小妾的眼睛。
“红鞋子上下,只余公孙兰一人。”
箐夫人的声音很温婉,语调舒缓,说出的话却让一旁持剑警惕的公孙兰目次欲裂:“你说什么?!为什么!!沈箐!我待你不薄——”
“公孙姐姐的确待我不薄。”沈箐打断了公孙兰的质问。
沈箐与当初东方不败后院中的其余六位夫人并不相同。
她出身平凡百姓之家,是被丈夫婆家磋磨而奋起反抗,在无数次的破碎与重生中磋磨出了一个敢杀人敢碎尸,敢开着黑店叫卖人肉包子的包子西施。
然而她本身并没有任何武艺,踏入江湖之时她根骨已定,无法学武,她有的只是风情万种的美貌、精于算计的头脑与足以迷惑他人眼睛的柔弱。
“沈箐此生唯有一个心爱之人,也唯有一个与心爱之人孕育的女儿。”
“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是在月圆之夜看到了一个老奶奶深夜还在叫卖糖炒栗子,一时好心求着自己的父亲买了一袋让老婆婆回家休息,便就此与相依为命的父亲躺在衙门停尸房中冰冷的木板之上。”
“谁能知道,她同情的是因为心情不好便要在月圆之夜毒杀无辜之人的熊姥姥?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姐姐的一包糖炒栗子,夺走了沈箐放在心底不敢触碰的逆鳞……”
沈箐一步步逼近公孙兰,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步伐也不似习武之人稳健有力,但那周身的气势却令公孙兰无意识地退后半步。
“公孙姐姐如此待沈箐不薄,礼尚往来,沈箐自然要奉给姐姐更加丰厚的礼物,不是吗?”
公孙兰杀的人太多,无辜之人更多,哪里还记得无数个月圆之夜叫卖糖炒栗子时毒杀的寻常父女?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手中双剑剑意吞吐,却在动手的前一瞬身子一麻,湿润水渍从她周身两处大穴缓缓晕开,不过是两滴茶水,竟隔空将她钉在了原地!
公孙兰看向坐在桌边低头呷茶的东方不败,终于明白为何沈箐会再三说服她宴请宸王妃拉拢试探!沈箐早就认出了那所谓的宸王妃是谁!
那送去宸王妃的请柬也是沈箐亲笔所写……沈箐!!
“没想到,终日打雁,如今竟被身边养的家雁啄了眼睛。”公孙兰冷笑。
“姐姐别担心,看在姐姐这半年来的照顾,妹妹知道姐姐向来爱惜容貌,定然不会让姐姐走得太过难看。”沈箐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里面是两颗软糯的糖炒栗子,“姐姐定然不陌生这个。”
公孙兰看见沈箐手中的东西,眼神闪烁了一瞬。
她精于毒术,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杀人来获取快|感,同样的,她自己的毒,她自然有办法延缓毒性发作,若是……
沈箐捏住公孙兰的下巴,将两颗糖炒栗子塞入公孙记兰的嘴中,动作温柔的捂住公孙兰的口鼻迫使她呼吸从而将栗子直接顺下喉咙,在公孙兰心中松了一口气时,抬手从公孙兰鬓间取下四支尖端锋锐显然是暗器的簪子,直直插入公孙兰手足之中!
“啊——!!沈箐,你敢!!”
沈箐温柔地抚摸着公孙兰的脸颊,轻声道:“姐姐别怕,待到死时姐姐也会是最美丽的尸体,届时妹妹一定会将姐姐的面皮剥下来好生珍藏,定然不会叫这样一张脸就此腐烂在泥土里。姐姐说,是糖炒栗子的毒先发作,还是姐姐四肢伤口处流血过多而亡呢?”
公孙兰的金簪锋锐中空,其中藏了阻碍伤口愈合的药粉,金簪不拔,药粉不断涌出,伤口便会一直流血不止。
死在自己的恶毒之下,再夺取公孙兰最在意的美貌,这才是潜伏在公孙兰身侧大半年的沈箐为公孙兰精心设计的死亡。
做完这一切,沈箐展袖站起身来,转而看向因为不耐屋中污秽站在门边的东方不败,莲步轻移走出房门,在东方不败的身后跪下,脊背挺直拜伏于地。
“阿箐多谢教主成全。”
沈箐一直迟迟没能动手的原因便是公孙兰的武功高强,又擅毒懂药,平日就连本已经取得些许信任的她也未能近身,直到她在前几日无意间捕捉到宸王妃自马车上被宸王搀扶而下的那一幕。
她认出了东方不败,同样的,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红鞋子与平南王密谋造反一事沈箐尽数知情,教主若有差遣,沈箐万死不辞。”
如今东方不败是宸王的王妃,宸王是谁便呼之欲出。而宸王是朝廷的亲王,沈箐是个聪明的女子,很明白她所掌握的东西有哪些是对东方不败有用的。
东方不败却是沉默了良久,问她:“当年没有将家人带上黑木崖,你可曾后悔过?”
沈箐有些意外地顿了顿,直起身子仍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回答:“教主,若是当年带上他们父女二人一同逃亡,这世上或许早就没有沈箐,有的只是荒郊野外被野兽撕咬的三具无名尸首罢了。”
沈箐没有保护心中所爱的力量,只能让珍宝远离自己,独自带着危险博取一线生机,可没想到阴差阳错,终究没能从天意下为家人留存性命。
“沈箐此前从未后悔无法习武,如今却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之中设想,倘若我也拥有能够保护家人的武力,是不是……这些都不会发生?”
“可是有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世道多艰,女子犹甚。”沈箐哀伤地牵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沈箐的这一生已经这般,如今面容毁去,前尘了断,剩下的日子里只想去竭尽所能帮一帮那些同我一样的女子,或许……她们的将来,会有与我不同的色彩。”
“既是有如此志向的女子,便不要跪在一个男人的身前寻求庇护!”一道高傲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严厉的冰冷与威势,“想要力量,何不来我移花宫?!”
东方不败抚摸怀中貂儿的手一顿,抬眼看去,那屋顶之上立着一个身形娇小玲记珑的女子,她的面容如霜雪一般冰冷苍白,五官绝色,面容停留在女子最好的年华,三千秀发却霜白如雪。
不过眨眼,那一身宫装,金钗挽发的女子便行至院内,冷冷逼视向东方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