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水(3)
生个娃。
李含章呆滞地愣在原处。
红霞飞落面庞, 瓷白的小脸绯云四溢。
她纤指发硬,紧紧地攥在掌心,按压着格外清晰的脉搏。
话本里香艳的白描画突兀飞进脑袋。
把她的神智撞得颠三倒四。
和梁铮生个小宝宝。
要……做那种事。
这是可以的吗?
李含章脑袋发懵。
等等, 不是在说癸水吗?
她为什么……会在想小宝宝呢?
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潮冲刷着她,一浪高过一浪。
心里好怪, 说不出来。
她只能僵硬地挺着背脊。
如若不然, 就要被这浪花拍得不省人事。
可害羞的哪里只有李含章?
哪怕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梁铮,一时也赧了脸。
他常受日晒风吹,肌肤呈出健朗的淡蜜色,本是不怎么显红的。
但这回,他的神情变化格外明显。
连耳廓都在烈烈发烫。
这事儿能搬上台面说吗?
张虎娘怎么一点儿也不害臊啊。
而且, 真要说和卿卿生个娃,他连想都没敢想。
尽管他就爱故意讲些荤话来逗李含章, 可小妻子还没当真讨到手呢。
都没跟自家小孔雀在一个窝里打滚。
他是有贼心也没贼胆。
梁铮心里害臊,不自在地捏了捏鼻尖。
可他那双皂白分明的虎目正闪闪发光。
跃跃欲试。又不太敢。
见二人神色大变, 张虎娘倒是不动如山、泰然自若。
甚至极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啦?”
无人回答她的话。
中堂内的氛围暧昧又尴尬。
张虎娘笑得眼弯如月牙。
她就是故意要去捅小孔雀的含羞窝。
否则梁铮这呆驴不争气呀!
她故作恍然道:“咱们是友人,不至于生分到这些话都不能说吧?”
李含章没应声。
她仍滞在那儿,顶着俏丽的羞脸。
春桃似的颊长成了火红的牡丹花。
好像伸手一掐, 就会嫩盈盈地拧出暖红的汁水。
梁铮轻轻地咳了一声, 多余地整理起紧束的袖口。
熠熠的目光几乎粘在李含章身上。
“有效吗?”他问张虎娘。
嗓音低沉松哑, 听着蠢蠢欲动。
“我哪知道, 我与我夫君又没个孩子。”张虎娘摊手,“这不是在等长公主和驸马先生个娃儿出来,给我和我夫君探探路嘛。”
长公主和驸马。
长公主!
被点名的李含章圆肩微凛。
梁铮搓了搓鼻子, 小心翼翼地瞟着她。
他在看她有什么反应。
可她没什么反应。
脑袋空空、晕晕乎乎的小笨蛋, 至今还没缓回神来。
梁铮已摸索出大致的规律来了。
当李含章害羞到极致, 那个小脑袋瓜就会短暂地停摆一阵子——这种时候, 她就会软得像团春水做成的棉花,最是好拿捏、好欺负。
嗯,得抓紧机会。
梁铮见机行事,半跪在小人儿面前。
“卿卿。”他柔声唤她。
李含章没看他。
迟钝、缓慢地眨了眨眼。
纤密的睫羽仿佛帘扇,半遮住那双迷茫的桃花眼。
“嗯?”她终于应。
上翘的鼻音又酥又软。
梁铮探出长臂,隔着袖面,轻轻揉住李含章一只小手。
纤细的瘦腕只微微打了颤儿。
没有抗拒他的到来。
梁铮见状,步步为营,继续试探道:“要不要试试看?”
李含章徐徐转回眸子。
“试……”她望着他,“什么?”
懵懂又天真地发问。
梁铮正要答话。
“哗啦——”
中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李含章如梦初醒。
梁铮的脸霎时黑沉下来。
“长公主!张家楼的魏掌柜来啦,说是来接他——咦?”
闯进来的元青一脸惊讶:“驸马也在呀?”
李含章点了点头。
她咻地自梁铮掌中收回手。
小脸依然通红。
张虎娘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
对一株小含羞草动了心,真真是神仙难救。
梁铮,你可得加加油、靠自己啊!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啦。”她利落地站起身,“食盒我叫伙计来取便是。”
张虎娘行至门边,留给梁铮怜悯的一眼,便随元青离开了中堂。
中堂内只剩李含章与梁铮二人。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琳琅满目的茶点仍在案上摆,新鲜出炉的姜汤滚滚蒸着热。
没人说话。
梁铮凝望着李含章。
眼中满是遗憾。
他倒也并非当真要同李含章抱个娃。
只是,若能止了她的癸水疼,自然是好事一桩。
况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搂着香香软软的小妻子睡觉,怎么就那么难呢。
卿卿不都说了吗——这段日子,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多点苦劳,他当然也不介意啊。
梁铮越想,心中越发不甘。
就差以头抢地。
他提起一口长气,想再同李含章说些软和话。
两瓣唇才张开。
柔荑就轻轻堵了上来。
梁铮顺势瞧去。
只见羞答答的小孔雀赧着脸,若无其事地垂着眸子。
芝麻似的泪痣仍缀在那儿。
小巧,荡漾,盈盈的一点,惹人好疼怜。
一只小手钻出袖来。
莹白细柔的手指按着他的嘴唇。
“不准讲了。”声音比蚊子还小。
梁铮在心底为自己悲叹了一声。
还能说什么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没答话,只抚过她的掌。
轻轻地捏了一把。
梁铮本想吻她的指尖。
可想起她说过不准,只好作罢。
他还能怎么样呢?
接着睡地上呗,以后再找机会。
两条腿的男子那么多。
有的是人在媳妇面前卧薪尝胆。
-
张虎娘离开后,李含章再度无事可做。
她随意吃过一些点心后,便返回北堂,斜倚榻上,懒散地捧起一卷书。
目光在字里行间中逡巡。
可她一字未看。
李含章漫不经心。
张虎娘的话依然在她脑袋里回荡。
——生个娃。
——长公主和驸马。
不知不觉中,梁铮期盼的目光又在她面前闪烁。
李含章的心头猛地一烫。
这、这个大笨蛋。
作什么一幅很期待的样子。
好像、好像他真想和她生个小宝宝似的。
他、他……当真想吗?
等等,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李含章像被蚊虫蛰着,飞快地丢开手中书,躲进被褥之中。
她就此藏起自己的心事。
却也忽然陷入了无边的失落。
对梁铮而言,生孩子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给她缓解癸水?
还是……与她父皇一样,只是为了获得继承人?
她想不明白。
没有人告诉过她。
哪怕是梁铮,也没有同她说过。
可她心里很清楚的是,孩子不该只为传宗接代而生。
若是那样的话——
这孩子的处境与她又有什么区别?
从前在凤阳阁时,李含章时常扒在窗棂边,探出小脑袋,认真又好奇地窥探着进出的道路,对父母的到来无比期待。
可谁也没有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李含章后来才知道,为圣人开枝散叶是嫔妃的职责。
从头至尾,先帝都不曾疼爱过任何一位公主——不论是她,还是太华、柔嘉,甚至是其他姐妹,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试错。
在燕宫,孩子是筹码。
唯有皇子才可能博得圣人的青眼。
梁铮与她,会和父皇与母妃一样吗?
为职责而诞下孩子,为卑微地求得关注而诞下孩子。
李含章不知道。
她很茫然,并且,感到害怕。
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
她又为什么会一直对他有所关注?
在与梁铮的朝夕相处之间,她几乎要弄不懂自己的心了。
李含章蜷起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闭上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
李含章没有做梦。
她睡得浅,耳畔有模糊的动静。
好像有谁半途来过,呼唤着她,叫她去用晚膳。
李含章只朦胧地听到,却没有醒过来。
她眼皮很重,浑身像被雪压着,在恍惚中跌宕游走。
之后,她感受到滚烫。
谁的掌贴到她额间,试探似地摸索着。
留下一声放心似的长叹。
李含章再睁眼时,视野之内已悉数漆黑下来。
她率先看到鸦羽似的夜。
还有,浅浅的淡光。
那淡光像一片火,笼罩在悬顶,安静又无声地摇曳着。
她对这光芒感到熟悉。
似乎是她昨夜看到过的、朦胧的如豆灯光。
北堂里还有人。
一道宽厚的影投在壁上。
李含章缓慢地眨眼,等待意识回潮。
她听到衣物摩挲的声音,窸窸窣窣,从书房的方向传过来。
那是谁,在那边做什么?
李含章想探头看看。
可书房与寝室之间,隔着一间前厅、两道珠帘。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含章只好慢慢地支起身子。
筋松骨软,险些从榻上滚落到地面。
她还穿着入睡时的袄裙,悄无声息地下了榻,向书房看过去。
是梁铮坐在书案前。
他低着头,正认真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很难得——全然没注意到她。
李含章的脚步顿住了。
想起入睡前的心绪,一时竟不敢去找他。
也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袄。
站在原处,凝视着专心致志的男子。
“嘶——”
梁铮忽然倒吸凉气。
像是吃痛,又很快将痛呼小心地压下。
他好像不想吵到睡梦中的她。
李含章的胸口有些发闷。
难以言说的郁悒凝聚成团,堵塞心脉。
她站了片刻,最终挪动步子,缓缓走了过去。
“驸马。”
李含章撩动珠帘。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