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沐
仲和三十一年,暮秋。君主垓因旧疾复发骤然崩逝。皇储之议似洪流溃堤,当时身为上将之的首沐兰亭手握军权,沐家势力更是如滚雷一般轰鸣于正个曜国的上空。他强制驳回文官相卿的国本之论,毅然决然地拥立资质平平的幼子李煌。李煌灵前即位虽皇权在握,但不得不忌讳在军中威望颇高的沐兰亭。直至继位二十七日之后听取老师沈茫的建议,以护佑皇庭为由,将褚絮统领的九重阙设为君主亲卫才真真正正有了属于自己的眼睛。
而此决议,因为设计巧妙,丝毫避开了与沐府的权势冲撞,再者就是褚絮为人寡淡,在沐兰亭看来,九重阙如今不过就是一些孤儿的收容所对他构不成一丝威胁,因此也算是给了新君这个“面子”。
沐兰亭一定也想不到褚絮死后,九重阙还能存在,而那个他一直都瞧不上眼的褚元星仅仅用了七年时间就骑到了他的头上。如今眼看自己年事已高,手中的权力也要尽归他人,怎么会不使一些手段。
所以,当沐府公子被行刺的消息像墨一般在曜城绽开的时候,平时没少巴结沐府的地方幕僚纷纷赶来借探望公子之名拼命示好,好像沐府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比谁都难过一样。
只见沐府门外车马不绝,进去的换了一脸悲相,出来的像如释重负,抖抖袖子擦干虚假,但对他们来说沐府损了一位能征善战的公子,这是好事。但是,沐府在曜城里的势力庞大,平常的小官小吏根本不配近身,此时沐府突生变故,正是那些妄图依附之徒表露忠心的时候。
沐府大大门外,一辆豪华的座驾停在那里。“主人,沐府到了。”听到侍婢的声音,褚元星缓缓睁开眼睛,透过蒙蒙轻纱,看沐府除了热闹了一些好像也没什么改变。
听到九重阙女公子大驾光临,沐府上下纷纷出门迎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褚元星依仗皇威把这个战功赫赫的老将丝毫不放在眼里一样。果然,见沐兰亭虔诚相迎,周围也有了一些质疑九重阙的的声音
只见车驾之中,褚元星宛如人间供奉的白玉月仙,清冷孤傲。
她想沐府的老东西应该已经想好该如何对付九重阙了吧!
打开绸幔车帘,她从里面走出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高高站着,俯视着所有人:“沐老这是做什么?元星可是当不起。”
沐兰亭露出一丝假笑:“女公子大驾光临,老夫岂能不亲自相迎啊!”
褚元星看着面前的虚假,再看自己装扮的或许也不差:“看沐老面色红润,放佛这两天过的也不错,到底是元星太过操心了,总怕沐老经受不住。”
良久,二人之间依稀透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诡异。
沐兰亭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褚元星兀然打断道:“沐二哥的事,元星已将知道了。既然刺客已经被囚沐府,那便由沐府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沐兰亭面色一沉,花白的须发也细微地抖动起来。作为南曜国的两朝元老他本与先代九重阙主褚絮也算是平起平坐了多年
不成想新帝即位的第一道圣令便是抬升九重阙的朝廷地位,独行君令。
褚絮一生无子却在半百之年得了一个丫头取名元星,掌管九重阙后,君主亲封“南曜第一女公子”
自此以后,无论官品几许,功有几等,便没有人再能凌驾于九重阙之上了。
沐兰亭本想借沐祯被行刺一事对九重阙好生打压一番,若能借此削弱其在曜城的势力也不妄沐祯在鬼门关走这一遭。
谁知,褚白翼在严刑之下死不开口,让沐府也没有办法将行刺一事全然推于九重阙。
不仅如此,褚元星偏偏更是不在乎自己手下的死活,好像在她看来,三重白翼死了倒也干净了一样。
见木兰亭久久不语,褚元星又冷然说道:“沐老若是下不去手,我九重阙也可以代劳,对付一个不听话又爱自作主张的东西,我们定不会让她死得舒服。”
听到褚元星依旧坚定的态度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舍的眼神,沐兰亭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为难道:“女公子说笑了,此乃我沐府之事,怎敢劳烦。”
“那就好。元星今日前来是想看看沐二哥伤势如何,想必您一定听说过四重乞人的医术,若是需要,我可马上诏他回来。”
沐兰亭立刻摇手回绝道:“哦,不必劳烦了,祯儿已有府上医者救治,他们的医术虽不及四重,但保住祯儿的性命还是做得到的。”
褚元星看着沐兰亭强压怒火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道:“家父在世之时,沐、褚两家就交情颇深,纵使家父已然不在,还请沐老不必客气,若需要什么尽管查人到九重阙找我。”
沐兰亭后退一步,拱手道:“女公子为君分忧已是辛劳,区区沐府之事岂敢劳烦。”
见沐兰亭还有所顾忌,褚元星也算是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如此,元星这就回去了,如果沐二哥醒了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这是实话。褚元星确实想早些离去,因为陪人演戏实在是太累了。
走出沐府,褚元星看看左右,招了下手。
左右随侍立刻凑上前去:“主人有何吩咐?”
褚元星回过头凌厉地盯着沐府的大门:“给本公子好好监视沐府上下,虽然那老家伙的把戏我们已经清楚,但是我们的心思也瞒不过他。白翼被擒受些苦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如果他们真敢伤及白翼性命,立刻出手,不必报我!”
随侍道:“遵命!”
就在褚元星还在为这次刺杀的后患劳心之时,九重阙里也有一个人影正火急火燎地走来走去。
“混帐东西!再去门外给本王瞧瞧看她回来了没有!”
其实褚元星前脚刚走,这个人后脚就兴冲冲地到了,想想等得时间确实不短,手边的茶杯点心还完好如初地摆在桌上,也算是幸哉幸哉。
走到门口听到李璟疏的声音,褚元星向前一倾露出半个身子,眉头一拧气恼道:“你是在骂我么?”
李璟疏一听是褚元星的声音,反射性的转过身来,双手挥动着极力否认道:“不不不不,本…哦不,我没有在凶你,我是再骂他们。”
李璟疏指着身旁的下人,眨巴着他那异常清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褚元星,生怕她不信自己。
褚元星看看那些本就身有听障的下人,回过身看着李璟疏严肃地说道:“以后不许骂他们。”
李璟疏突然想到这些人的情况,在自己头上锤了一下急忙道:“是是是,我什么都听你的。”
褚元星坐下,上下看了李璟疏一眼,那眉清目秀又显乖巧的模样怕是也只有在九重阙才能看见。
李璟疏走近褚元星小心地把她的手捧起,可怜巴巴道:“元星,你陪我一起去启宸宫嘛!你若是在父君定不会太为难我。”
褚元星想着原来这才是他赖在九重阙这么久不肯走的原因,不禁笑道:“可以。”
李璟疏显然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件事是让褚元星这么痛快就答应的,所以显得非常的惊讶:“嗯?你答应了?这…就答应啦?”
关于沈茫的案子褚元星比任何人都清楚,公然替之平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就有人敢将旧案重提直指沐府且证据充足,这显然可疑,或许这的确是面见君主的好时候。褚元星起身就向外走,顿了一下,回头瞧这着璟疏:“再不走我改变主意了。”
李璟疏急忙道:“唉别别别,这就走!这就走!”
进宫的路上,李璟疏的嘴巴不曾停过。
不是嘟囔着每日课业如山一般压得他痛苦不堪,就是抱怨自己的父君是如何偏心,论学识武艺对其他兄弟向来是不闻不问,独独对他不是打就是罚。
正当他们轻驾向前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一个板板正正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李璟疏一看,立马紧张起来:“朗侍卫?本王这还没见到父君呢,你就来抓我受罚啦?”
郎直爽朗一笑,拱着手:“殿下说笑了。卑职是来迎接女公子的。”
李璟疏看着褚元星一脸疑惑:“奇怪了,父君怎么知道元星来了。”
是啊!因为她也该来了。在这琼楼危阁的宫殿里,君主煌正在为曾经犯下的过错自罚,他需要有人代替他看着南曜,监视着南曜的一切。而九重缺自始至终都会是那个工具,从一开始就是专属于君王的工具。
替君分忧,只尊君令。
短短八个字确是无尽苦海,南曜的光鲜背后已是千疮百孔,而君怎能不知。
“护佑南曜便是九重阙唯一要做的事,本君虽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但你必须要看到。如今整个曜国本君只信任九重阙。”
分崩离析的国家,阴谋,权谋,背叛,如江海之下的暗流一般汹涌,而南曜的危机却不是刚刚开始。
启宸殿里,一道通体木门将房间隔开,整面墙上都垂着明黄色的龙纹锦缎。里面一个声音,沉稳且有力:“元星啊!本君不想多说。九重阙为何会被推居高位你比谁都清楚,所以与沐府恩怨必须搁下。南曜污浊未清不可转视闲杂?本君渐老,退身之前势必要给新君一个安定的天下,你懂吗?”
褚元星怔了怔,一种酸涩的思绪流过脑际:这样为一件事活着总也让人略感寂寞,好像眼眸里的花色山河、溶金日落都成了贪婪为名的种子结出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