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想改变吗
若非神魂中一点真灵熠熠生辉,无时不刻提醒着江燃身处之地真实不虚,他几乎以为自己落入了心障之中。
黏腻的液体混着雨水在街道中徐徐淌过,一股冲刷不尽的铁锈腥味很是刺鼻。
从街边屋顶上跳下来差点摔倒之人是个青年,穿着与旁人别无二致的长衫,留着一样的辫子,只一双眼睛有着绝不属于此世的滚烫。
他右臂一震翻身站定,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后,眸光中短暂的骇然迅速被压下。
瞳孔中倒映出满目的殷红,一片血色中立着个无论衣着发型,皆显得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的男子。
对方身后紧闭着双眼身躯发颤的女孩被他直接忽视,极度集中的注意力在触及那对淡漠的眼睛时,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这样的人,当配的上这样的剑法。
青年目光呆滞,盘亘在心头的那一抹清冷剑光,和面前人的身形重叠在了一起。
“何事?”江燃眉眼低垂,审视的目光从来人身上收回。
他有此一问,便在于一眼望去的那股熟悉感。
来人瞬间变得正色起来,理了理衣衫,双手过头长揖到底,字正腔圆道:“在下燕奇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有趣。
江燃嘴角轻扬,神情中也多了几分生动。
“燕奇人,你何时去杀金眼彪?”
他未曾回应来人恭谨的询问,反而饶有兴致的抛出个新的问题。
燕山地界,金眼彪这诨号鲜有人敢提,即便心底在愤世嫉俗之人,明面上也得乖乖称一声金爷。
燕奇人自问走南闯北绝非俗人,也杀了不少欺善怕恶的贼匪,可自打进了燕山地界,也是谨小慎微的打听着燕山匪首的消息。
他的确有路见不平的心思,只是一路行来了解过金眼彪的势力后,已经没了仗义挥刀的想法。
留待有用之身,待得有朝一日报效朝廷重整河山,才是他的夙愿。
剿匪不是他的事,那是官府的事。
清廷糜烂至此,便是蛀虫把持朝廷之故,倘若这天下义士皆头脑一热去杀贼,最终不过是白白浪费了性命。
故而燕奇人听到这话,长揖的身体瞬间绷直,做贼般打量了四处一圈,适才松了口气。
“大侠,这儿不是说话的地,不如先离开此地,边走边说?”
一地殷红揭示着江燃已犯下了重罪,本地官府拿金眼彪没办法,却不代表用旁人来宣示威严。
死的寻常百姓再多,也不及拿冒犯朝廷颜面的狂徒脑袋下酒更令官老爷们惬意。
燕奇人迅速打量四周一眼,突兀间眼神一亮。
“走这边。”
他似有几分本领在身,身形一动便窜出去很远。
直到奔出数丈,未听到身后动静,适才反应过来不明不白的,对方怕是不会轻易同他离开。
想了想回头正准备解释,便对上近在咫尺的平静眼眸,心头不禁一凛。
燕奇人看着如同小猫般缀在大侠身后的女孩,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为何能轻易跟上自己的步伐。
听着远处不时传来抓住凶手的声音,他暂时压下心绪,屏住呼吸在巷道中穿行。
待得江燃与燕奇人一前一后离去,十字路口方才出现了诸多动静。
街边有人悄无声息的推开门窗,露出一双双满含探究之色的眼睛,只瞧了一眼,便觉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少顷,方才有七零八乱的脚步声汇聚在此。
领头人腰间挎刀,脸色红润油光,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若是被大老爷瞧见,少不了又得挨骂。”
手底下众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懒散的开始沿街踹门,使唤起不要钱的劳动力。
“头儿,这厮杀了这么多人,就轻而易举放他走了?”
也有人不情愿的嘟囔着问了一句。
“对啊,明人余孽的脑袋可值一百银呢,加上替这些泥腿子报仇,找他们家人也能刮出来不少油水。”
提到银子,众人眼神都不由得明亮了几分,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一个个还怪起老子来了?”领头人眉头一皱,扬起刀鞘挨个敲了一圈。
“银子?想要银子刚才怎么见人跑了不快点去追?”
他冷笑着看向被刀鞘打的吃痛的一群手下,用眼神点名起来。
“你们几个谁先上?”
被扫到的一群人一个接一个的挪开目光闭嘴不言,像极了一群瑟缩的鹌鹑。
“一百银,算个屁啊!”领头人耍了威风,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冷笑起来。
待得手下眼神汇聚在自己身上后,方才如视珍宝的对满地的尸体指点了几下。
“前段时间有义士报官说有明人余孽活动的痕迹,大老爷亲自督促我等详查细查。”
“这群明人余孽反抗官府死有余辜,小四,点几个弟兄挨家挨户的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众人神情微怔,旋即呼吸开始急促,心底都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怪不得头儿能当头儿。
……
县城内正在发生的事江燃一行自是不知。
燕奇人用手撑着一株光秃秃的老树,弯着腰气喘吁吁的吐着粗气,好半晌才缓过劲。
“我说……你这轻功未免也太好了点……”
良久后他才苦笑着断断续续的开口,想用夸赞作为谈话的切入点。
二丫双眼无神的站在江燃身侧,也不知是被野外苍凉的景象摇曳了幼小的心神,还是沉浸在方才所未能“看见”的血腥场景中。
江燃目光淡淡的看着已成轮廓的小城,等燕奇人喘息声平复后,方才不经意的开口。
“你说他们为何不追了?”
燕奇人吞了口唾沫,偷偷扫了眼面无表情的江燃,有些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怕官府中人,甚至隐隐约约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没杀够还是……没玩够?
晃了晃头没敢深想,低着声音道:“官府中人无非求个名利。”
“搁在这群小吏身上,求财保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些人的脑袋虽然能值些银子,可对于他们来说,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城里死了人,原本是担责的祸事,但随便安几条罪名,说不准就能变成发财的好事,毕竟死人可开不了口。”
燕奇人耸耸肩,压下眼底那一抹寒意,只是声音更显低沉。
“杀良冒功,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不说这些,大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姓了吧?”
江燃把远眺的目光收回,落在燕奇人的眉眼上,“我姓江,单名一个燃字。”
淡淡说完姓名后,也不待他有所反应,平静如水的道出一句话。
“燕奇人,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留着长辫生长在这糜烂世道的男人,猛地抬头,目光滚烫到仿佛要烧穿这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