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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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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燃脚步未停,踏入檐下之际一抖,纸伞上的水渍全都抖落进风雨。

    他合上纸伞,一只手抓住伞身,横着递向身前的红裙女子,神情淡淡,言语中一分疑惑,九分肯定,“燕玉情?”

    燕玉情凝神看他数秒,眼下痣浅浅颤动,不自禁流露出的妩媚蚀骨销魂,“江燃?”

    她在询问的同时,凝霜皓腕轻扬,伸手捧住纸伞。

    江燃看着凌乱的正厅,云淡风轻道:“云水庭是你布置的吧?”

    “东摆梅瓶,西置铜镜。”

    燕玉情眼神微亮。

    “钟在何处?”江燃话音落罢,察觉身旁女子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更多了几分鲜活气,也就更艳了几分。

    “东平西镜钟声太平。”燕玉情言语中略显诧异,“你年纪轻轻,还懂这些?”

    江燃看着年纪比她还小,居然会去了解这些东西。

    “之前那座钟的撞针我不太满意,寻工匠做了新的,还没送来。”

    燕玉情很少对外人说这么多话,江燃是少有能看懂云水庭陈设含义的同龄人,才多解释了两句。

    “了解?”江燃眼中分明有了很淡的笑意,令燕玉情心旌都忍不住摇曳了一刹,“我倒是不太了解,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

    燕玉情眼底渗着一丝茫然。

    “现在是九点三十四,两个半小时前我在金桂园和燕传的父亲见过一面。”

    江燃简单讲述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燕卫国在短暂的接触后,打算用一点时间把你的喜好告诉我。”

    燕玉情神色中那一缕茫然转为嗔怒,天地间淅淅沥沥的雨声似被这妖娆媚态吸引,从雨帘转为珠串,降雨的速度开始变缓。

    “但我不太关心你的喜好。”江燃下一句话,毫无疑问让她哑然失笑,倘若不关注,那又怎会关注到东瓶西镜之事。

    燕玉情见他一副凡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纸伞。

    “你擅自拿我的伞是不是有些不妥?”

    江燃未等她说完,就连连点头,“好像是有点不妥,要不然替燕传治病的诊金,就用这把伞抵账好了。”

    他说的认真,以至燕玉情顷刻间退后一步,摇头道:“不行。”

    “这根湘妃红竹,我等了七年,伞骨伞面伞撑皆是心血。”她眼中也有着赤忱,樱唇开合花吐蕊,桂馥兰香。

    “这把伞尚未完工,你今日做了开伞人,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燕玉情太过聪慧,从江燃先前的言辞中,便知道对方无论能不能治好燕传,一旦开口讨要这把伞,燕卫国必然会让她割爱。

    “尚未完工?”江燃目光落在伞柄处,眼中流露着往事不可追的情感,“你是说伞的名字和那半句话?”

    燕玉情玉容色变,红袖翻飞,一把撑开纸伞,伞柄处果不其然多了两行字。

    尚未看清字迹,眼中已经浮现处一丝委屈,眼下泪痣颤动,恰似西子捧心。

    她很少会有情绪波动如此大的时候,毕竟这些年真的很少受到委屈。

    大部分的负面情绪,还是来自于自己,譬如刻坏了一支木雕,画毁了一幅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因为旁人,还是同龄人引发的情绪波动,的确是破天荒头一回。

    燕玉情不觉得这是矫情和柔弱,这把伞从选竹,等竹,制伞面,做伞骨,几乎全是她一手为之。

    十八岁到二十六岁整整八年,却在一个外人手中功亏一篑。

    换做旁人会是何种心情她不得而知,此刻唯一发泄情绪的方法也不是暴跳如雷,而是紧闭双眼,缓缓用指尖抚过伞柄处的刻痕,默默痛心。

    “我曾经也有一把伞。”

    江燃并没有感觉歉意,甚至觉得燕玉情这把伞能令他回忆起往昔是一种荣幸。

    “伞骨是青金玉,伞面是幻云纱,伞名问道。”

    “你的伞柄上亦有一个问字,看痕迹刻了数月有余,怕是陷入了取名困境。”

    他眼中情绪莫名,“这世上有太多要问的东西。”

    “凡人最重要的便是这颗尘心,六欲七情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弄丢了很多东西,绝六欲灭七情,纵是凡心炽热如火,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燎原。

    燕玉情也许在听。

    她抚摸着伞柄的手指在触及字迹时,倏然变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丝一毫在抚动。

    直到江燃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略显惊疑的睁开双眸。

    “与其问道,不如问情。”

    江燃言语中满是意兴阑珊,这情囊括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要一一参透,再将其以凡心作为媒介倒灌神魂,是千般险阻,万种艰难。

    “伞名问情。”江燃语气中有些唏嘘,搁在修真界中,他决然不会赋予一件武器这样的称谓。

    问道伞陪伴他三十二年,在某次对敌时破碎,同门师兄妹和他的鲜血将伞面染的殷红一片。

    今日这把伞亦是红色,他怎能不触景生情。

    “问情。”

    燕玉情呢喃着这个名字,她重新睁开的双眸也看见了伞柄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字。

    问字是自己所刻,流风回雪娟好静秀。

    另一个字犹如凿刻进竹中,却不损伞柄完整,也不知江燃到底是用何种方式刻印其上。

    简简单单一个情字,清丽俊逸之余,竟似飞燕游龙,有名家功底。

    江燃才二十岁。

    燕玉情看向这个貌似沉稳,实则比自己还小了六岁的青年,心中亦有几分怔然。

    她自问工于书画,今天却被一字折服。

    倘若父亲所言不假,江燃武道修为也是远超自己,二十岁就步入暗劲。

    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天纵奇才?

    燕玉情震惊之余,美目流转,望向伞柄上另外两行小字。

    情深可忆,这一句也是出自她的手笔,两年前刻在其上,也和伞名一样,始终想不到另外半阙。

    时至今日,看见江燃留于伞柄上的字迹,她竟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即便这后半句并不合心意,但依旧无懈可击,至少短时间内,她想不出更好的另一句话。

    江燃所刻,是不如不忆四个字。

    那么从燕玉情看向伞名,刻字的顺序,便连成了一句话。

    问情深可忆?不如不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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