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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双生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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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春来岿然不动,眸色低沉。

    他全然看不透眼下这局面。

    他唯一知道的是,风雨欲来。

    “京都城内关于你的流言纷纷,已有不少人怀疑你是在西北被鬼神附身。怀恩啊,我们这回…麻烦大了——”

    周修远一脸惊恐,六神无主,“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如果真是沈知,我们…岂不是死定了?完了,完了!”

    而林大却已经折返回来。

    “老爷。那张厨娘已经于一刻钟前离开周府!”

    周春来拧眉,“张厨娘身边不是有人一直监视着,怎会让她轻易逃脱?!”

    林大诚惶诚恐,“许是…有外头人接应?”

    周春来险些一个踉跄。

    周修远却很是不解,“父亲,这个张厨娘怎么了?一个厨娘,走了便走了,如何要紧?”

    周春来捂着胸口,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阴沉。

    “张厨娘的男人就是罗老汉。”

    “罗老汉……”周修远倒抽一口凉气,“就是那个——”

    周春来立刻抓紧周修远的衣袖。

    周修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还有外人在。

    周春来看向林大,“你去丰县走一趟。给我查个人。”

    “谁?”

    “柔嘉县主。我要尽快掌握她的消息,越详细越好。管她是人是鬼,这次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拦我的路!”

    等那林大远去,周修远才害怕的问:“父亲,如果沈知真的知道那件事…我们会如何?”

    “怕什么。”周春来冷声一笑,“人又不是我们杀的。”

    “可沈知不会放过我们的!”

    周春来扭头,眸色阴鸷,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诡异的狂妄。

    “谁说…皇帝的亲侄子…就杀不得?”

    周修远一怔,后退半步,满脸惊色,盯着周春来犹如盯着一头猛兽怪物。

    父亲…竟然对沈知起了杀心!

    “父亲…你疯了…那可是沈知!”

    周春来上前,紧紧拽着周修远的手腕,又重重拍拍他的肩膀。

    他伸手,整理好周修远的衣衫,犹如慈父。

    “记住,你天生蠢笨,性子绵软,这些事情你做不来,我对你也没有其他期望。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周修远木木的接口,“做好沈玉兰的驸马—尽快和她生下孩子—”

    周春来满意一笑,声音渗人,“孺子可教。去吧,早些回去,好好哄哄公主殿下。毕竟以后她才是我们周家最大的靠山。”

    周修远脚步虚浮,犹如提线木偶般走了出去。

    晚风沙沙,风吹树摇。

    那书房仿佛笼罩在一层永不消退的阴云之中。

    周修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前是周庭芳,现在是沈玉兰,父亲永远只爱有价值的人。

    周修远心中沉沉,仿佛无法喘息,失魂落魄的回到公主府。

    他回到公主府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去了锦屏的房间。

    锦屏已经入睡,屋内只余一盏灯火,服侍的丫鬟见周修远来探望锦屏,又是惊愕又是欢喜。

    惊愕的是锦屏自从进入公主府后,驸马爷一次也没踏足过这院落。

    欢喜的是驸马爷回心转意,终于肯来看锦夫人一眼。

    那丫鬟跟着锦屏几个月,自然也有了两分真心,此刻更是替锦屏欣喜,哪知周修远只是挥了挥手,“去外面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

    那丫鬟欢喜转为不安。

    驸马爷屏退左右,莫不是要宠幸锦夫人?

    可锦夫人如今伤重不能挪动,这如何承欢?

    无视丫鬟变幻莫测的脸色,周修远踏入锦屏房内。

    几乎是瞬间,锦屏便睁开双眼。

    她趴在床上,疼痛本就让她无法入睡,一听到周修远的声音,她就立刻醒来。

    真是稀奇。

    周修远这是良心发现来探伤了?

    锦屏虽然是周修远名义上的妾室,可两个人实则只见过寥寥数面,说过的话更是一个手指头就能掰过来。

    如今周修远忽而登门造访,锦屏心中五味杂陈。

    再一凑近,隐约闻到一股酒气。

    周修远喝酒了?

    再看到周修远那绯红的脸颊,以及摇摇晃晃的坐姿,锦屏面露厌弃,“驸马。奴婢受伤无法起身,恕不能向驸马行礼问安。”

    “无妨。”周修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也是鬼使神差的忽然走到这里。”

    夜,很安静。

    屋内一男一女,灯火幽幽,本是暧昧极致的氛围,偏偏屋内氛围冷若冰霜。

    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

    “跟我讲讲她的事。”周修远开口便是如此一句,“不拘什么,随意讲讲。”

    锦屏一愣。

    讲姑娘的事情做什么?

    “比如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锦屏压下心中的厌恶,冷声说道:“驸马和姑娘一对龙凤双生,理应是世上关系最为紧密之人,驸马难道不了解我家姑娘?”

    “不了解。”周修远低低一笑,“我和她…你知道的…相看两生厌…说两句话便要动起手……”

    锦屏冷笑,“不是每次都是驸马蓄意殴打我们姑娘吗?您是男子,力气本就比女子大,可驸马什么时候让过我们姑娘一回?”

    周修远眸光泠泠的看向她,“锦屏,你这话有失偏颇。你是她的丫鬟,自然向着她说话。你只看到我打她,却看不到她是怎么揍我的。你想想,她自幼便是一肚子的坏水,这世上谁人能欺负得了她啊?她打不过我,会咬我、掐我、揪我,甚至拿绣花针扎我,偏我有苦难言,即使找爹娘告状也找不到伤口。”

    “那是你活该!”锦屏怒声而向,“她是个姑娘,天下哪有你这样下狠手的兄长!别家兄长都是护着自家妹妹,只有你,将自家妹妹视作血仇。”

    “那是其他家没摊上周庭芳那样的妹妹!你真以为周庭芳是吃素的,我打她哪一次讨得了好?她哪一次没有事后报复回来?这样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偏又聪明好学,还一辈子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妹妹,谁会想要!”

    “所以你就杀了她!!”

    终于——

    锦屏嘶声力竭的吼出了这句话。

    周修远手指卷曲,抠着手心,面色却很平静。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她。”

    “我再恨她…她…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锦屏嗤笑一声,“虚伪。”

    周修远被她逼急,蓦地站起身来,身影恶狠狠的压了过来,“你一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这个主子!我就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父亲瞧不起我,她瞧不起我,如今连一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这辈子怎么都比不上她,难道…全世界不如她的人都得去死吗?!”

    “驸马不必冲着我恼羞成怒。至少你还活着!可姑娘呢——”

    锦屏抬眸,眸色清亮,咄咄逼人,仿佛夹杂着无数的愤怒和委屈。

    “若没有姑娘,你有什么资格当驸马?你能过上现在这样呼奴唤婢的生活?你怕是现在还在北边那苦寒之地,生生世世做泥腿子!”

    “我们姑娘冬日冷水沃面,天还黑着,她就得上学赶路。北方的冬天那般冷,路上全是冰凌子,姑娘走得鞋袜里都是冰!”

    “而你,你在干什么?!你在家里呼呼大睡,醒来便有老夫人将早餐端到床上。你醒了便和乡下那帮孩子们一起去招猫逗狗,玩得满头大汗才肯回家。”

    “你一看书就假装肚子疼,老爷打过你多少回你数过没有?如今嫉妒我们大人六元及第,当时可是你求着我们姑娘帮你读书练字!”

    “改换门庭…光宗耀祖…这些本该是你周修远的责任!可是因为你的胆小怯弱,贪图享乐,生生让我们姑娘扛起来!”

    “我们姑娘…这辈子过过几天好日子啊?偏偏你们还不放过她,卸磨杀驴不说,还将她像是累赘一般扔到秦家!你可知道,姑娘双腿尽断,嫁去秦家要忍受多少流言和白眼!她时常夜半醒来呆坐哭泣,就那么睁着眼睛等着天亮——”

    周修远似被踩中痛处,一下跳了起来,“胡说!秦家的婚事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我们没人逼迫她!”

    “没人逼迫她,她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定然是连你们也嫌弃她,姑娘何等聪明,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们的心思!她答应嫁去秦家,分明就是存了死志!”

    “我怎么知道?!你问她去!”

    “那大公子今日来找我做什么?为了炫耀?可我们姑娘已经死了,你要炫耀…找错了人。”

    周修远自嘲,“我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这一辈子一事无成…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周怀恩,你以为我就快活?”

    锦屏却笑,“大公子还不够快活?周老夫人疼你到骨子里,读书科举都有姑娘代劳,自姑娘考中童生后家境渐渐好转,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过上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

    周修远脸色淡淡,语气平静,“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该满足才是。”

    他的背影那般单薄,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即使坐着,也习惯性的蜷曲双肩,让自己尽量缩成一团,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低低一笑,声音听来苍凉,“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本就是他们强塞给我的。我又做错什么了呢?就因为我没她聪明,没她会读书,就得被父亲送去寺庙远离至亲,一去便是十年——”

    锦屏闻言默然,轻轻咬唇。

    半晌。

    那女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幽幽响起。

    “很久之前,姑娘跟我讲过一个笑话。”

    “她说,从前有家读书人,生了一对双生子。父亲望子成龙,送两个儿子去读书。为了激励他们考上进士,就让他们相互竞争。书院里每月月考,谁考得好,接下来的那一个月里就只允许谁上桌吃饭,剩下的另外一个儿子只能在厨房吃剩饭剩菜。甚至新衣、零嘴、笔墨纸砚也只会紧着那考得更好的一人用。”

    周修远沉默的听着。

    仿佛要从这个故事中窥出他和周庭芳的身影。

    “如那位父亲所愿,兄弟俩相互比拼你追我赶,最后双双考中进士。”

    周修远忍不住问:“那然后呢?”

    “考中进士后,两兄弟同朝为官。自然是…将对方视作一生之敌…争得你死我活,甚至恨不得喝对方的血,鞭打对方的尸体,将对方挫骨扬灰。”

    周修远面色发白。

    幽暗的光线之中,他坐在那里,肩线绷直。

    好半晌,周修远才喃喃开口:“所以…我和她都是父亲手里的提线木偶。你想说,我该恨的是父亲,而不是她。”

    “这个故事,端看大公子怎样解读。”

    周修远紧紧捏着衣袍衣角,那双冷冷的眼睛看向锦屏,“这个故事…她怎么看?”

    “姑娘讲完哈哈大笑。”

    “她笑什么?”

    “不知道。”

    周修远敛了眸色,愣在那里。

    周庭芳笑什么呢。

    这个故事有什么好笑的呢。

    或许是她从这个故事里也感同身受,因而发出嘲笑?

    周修远对周庭芳从不了解,印象里只记得她是个比天下男子还要阴狠歹毒的人,谁沾上她,准没好下场。

    可是锦屏嘴里的那个人,似乎也有可爱和无奈的一面。

    提线木偶吗。

    是啊。

    他和周庭芳都是父亲手里的傀儡罢了。

    父亲不会理会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都说河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么父亲就是这个渔翁。

    周修远起身,缓步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忽而回头。

    长风灌进,吹起那人的衣袂,他的脸色笼在一片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她…恨…我吗。”

    锦屏摇摇头。

    “姑娘曾说过,大公子虽不善诗书,于做生意一事上却颇有天赋。你六岁时候就知道去村头修筑河堤的劳工群里卖糖水,一个夏天就挣半两银子,可见大公子聪颖机智不同常人。”

    “她说,若没有她,大公子也一样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她还说。她不知道你和她…到底哪个更可怜。”

    “我想…她从不曾恨过你。”

    周修远闻言,先是不可思议,随后不知怎的,眼眶竟然一红。

    他愣愣的站在那里,好似人呆了傻了般。

    忽而,周修远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笑声分外苍凉。

    “没想到,这个世上…知我者…唯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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