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疑心深重
次日,风雪渐止。
沈知派出的斥候却回来报说前方大雪压路,无法行走,他们只能再困一日。
等冰雪稍微融化,马车辎重减轻后才能上路。
于是,一大群人只能在驿站多住一日。
周庭芳也乐得清闲。
她一整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鲜少走动,一则是怕遇见沈知又起疑心,二则是怕在驿站里遇见萧云珠。
沈知心黑狡诈。
萧云珠冲动,且武力值很强。
看昨晚那样子,大约是真把她当成沈知的相好。
这两个人,还是暂时不要遇见为好。
周庭芳打定主意,最近要当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
不过,萧云珠昨晚险些弄死她,这个小仇…不报回去…她有点浑身难受。
怎么办啊。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是典型的天蝎座。
记仇。
很记仇。
要不然…给萧云珠找找乐子?
可惜,乐子还没找,当天夜里,驿站却忽然走水。
周庭芳刚刚入睡,就听见外面一阵敲锣打鼓之声。
驿站里脚步声声,匆忙急乱,人影纷杂,不断有人惊慌大呼着“走水”。
再一看,外面青烟滚滚,隐有大火之兆。
周庭芳一下爬起来。
好家伙。
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驿站失火,可是大事!
沈知也很快被惊醒,醒来后立刻将自己的随从分散开去,协助驿丞救火。
他正不紧不慢的穿衣,却听见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萧云珠已经赶了过来,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开沈知房门。
她穿一件绛色宽袖衣,即使这般紧急情况下,依然是满头珠翠,一身珠光宝气,走起路来“叮叮”作响,无论何时何地,都丝毫不坠她萧家大小姐的美名。
“沈世子,驿站失火,我来救你!快,跟着我!”
沈知慢吞吞的起身。
萧云珠眼珠子睁得大大的,瞪着他。
这刚出锅的美人啊,真好看。
瞧这冰肌玉骨,眼如点漆的模样,当真是双瞳如漆面如玉,锦袍白马人中仙。
尤其是沈知穿衣的动作,修长的指尖划过锦衣,穿戴在身,懒散优雅,好似画中仙人,凡尘一游。
沈知穿好衣裳。
缓步走到萧云珠面前。
萧云珠立刻抓着沈知的手腕,“走啊。待会大火就烧到你这里了。”
不知怎的。
今夜的沈知脸色淡淡。
可萧云珠却莫名察觉出一种诡异的味道。
“萧云珠。”
月色凄凄,沈知的身影投影在她脸上,有种压迫之感。
他的声音很低。
冷冷的。
“今晚我有大事要做。让开。”
“你…你…”萧云珠仰头,“你要做什么大事?”
她又变了脸色,“是不是跟你那个男宠有关?”
沈知蹙眉。
眉宇间隐有阴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云珠跺脚,自然以为自己猜中他的心思,“你果然放不下他!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救他?”
“早知如此,我昨晚就该杀了他!”
突然!
沈知的衣袍动了。
似有一阵细风。
沈知逼近,蓦地伸出手,一把扼住萧云珠的脖颈。
——咚。
一声巨响。
萧云珠的后背狠狠撞上墙壁。
他力气极大,只需轻轻抬手,便将萧云珠整个身子半提到空中。
萧云珠脸色大骇,双手抓着他的手腕,脚下挣扎,说不出话来,双眸充血,一张俏脸青紫交错。
沈知那双淡漠的瞳孔深处,倒影出萧云珠惊慌失措满脸恐惧的模样!
“沈知…沈…”
她想要求饶,可是说不出话,只能拿指甲抠进沈知的肉里。
萧云珠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沈知会对她动手!
沈知的眸色浅淡,漫不经心,却杀意凛凛。
这是萧云珠从未见过的沈知。
仿佛这一瞬,他化身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她耳边低吟浅唱。
“萧云珠,我若杀了你,你说…陛下是保我,还是保你萧家?”
萧云珠一双手不断挣扎拍打着他的手臂。
脸色已成猪肝红——
“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动…我的人。”
沈知毫不在意,大力一甩,萧云珠纤细的身子如同蝴蝶一般踉跄,随后重重落在地上。
——“咳!咳!咳!”
萧云珠瘫软在地上,胸脯起伏,险些呕出血来。
余光瞥见沈知冰冷的衣袍。
锦瑟繁花,一针一线,皆透出无情。
那人已翩然远去。
“姑娘!”追上来的秋齐一声尖叫,扑了过来,“姑娘你怎么了——”
萧云珠那细长白皙的脖子,此刻全是一片青乌红肿,隐约可见五根手指印。
她家姑娘生下来便是金尊玉贵的存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秋齐大骇,“是沈世子——”
萧云珠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急剧喘息着,声音沙哑,气若游丝:“别…别…告诉任何人……”
秋齐哭出声来,“沈世子怎么能对您下这样的毒手!今夜驿站刚起火,您就立刻跑来救他,他怎么能……”
萧云珠擦干惊恐的眼泪,双肩颤抖,咬着下唇,不做声。
今夜的沈知…好可怕!
那一刻,沈知的杀意如此的不加掩饰。
她从他眼底看到了厌恶。
萧云珠眼泪滑落下来,摸着自己受伤的脖颈,哭得好不伤心。
“他明明…知道…知道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明明从前…从前…他不是这样…”
秋齐抱着瑟瑟发抖的萧云珠,擦干眼泪,“姑娘别怕,咱们回去告诉老爷!让老爷帮您讨回公道!沈世子简在帝心,备受陛下宠爱不假。可您也是二品军候家的掌上明珠,他怎么能对你下如此重的手?”
萧云珠的眼泪珠子成串往下掉。
小姑娘哭得委屈又伤心。
“别…别说。”萧云珠委屈巴巴的抱着秋齐,“不然…爹爹…就不允许我…跟沈知在…在一起了。”
自家姑娘竟然还想着跟沈世子在一起?
秋齐只好扶着萧云珠,擦干她的眼泪,“小姐,外边烧起来了,婢子先扶您起来。”
“你…你去找一辆马车,我们…回去…别惊动任何人……”
而沈知甩脱了萧云珠,立刻急急忙忙的往周庭芳房间里赶。
驿站所有人倾巢出动,此刻全都拿着盆、桶等去灭火。
沈知逆流而上。
随后走到周庭芳房间门口。
常乐立刻跟上。
周庭芳的房门不知被谁从外面锁上,挂着一把铜锁。
沈知只一瞥常乐,常乐立刻掏出钥匙开门。
随后沈知抬脚。
——哐。
一脚踹开她的房门。
“周方,着火了,快…快跟我出去……”沈知拿着罗帕捂住口鼻,走进房间后便径直往床上走。
屋内烟熏火燎。
还有残留的迷香味道。
沈知长手长脚,走路带风,他目不斜视,直接到床边。
周方还在昏睡。
沈知勾唇,眼底带笑,脸上却莫名有一丝紧张。
今日你周方是骡子是马,我沈知都要将你牵出来遛遛——
沈知一只手拿锦帕捂着口鼻,一只手伸进拱起的被窝,随后拉住锦被一角。
手腕一动。
被窝掀开!
冷风哗啦啦的灌入。
惊得那人一个趔趄,一下坐起身来,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
锦屏双眼迷离,看着沈知:“沈世子……”
沈知眉头紧皱!
锦屏怎会在这屋子里?
这不是…周方的房间吗?
沈知视线飞速一扫,这房间不大,也没有藏人之处。
显然,周方不住在这里。
沈知有些恍惚。
锦屏似梦非梦,强撑着打起精神,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沈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深更半夜,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知后退半步,面色不变,“驿站走水了。我担心周方睡死过去,所以特来叫醒他。他人呢?”
锦屏揉着太阳穴,只觉得眼皮沉沉,“我那屋子有老鼠,不敢住。就和兄长换了房间。”
原来如此。
这么巧吗?
沈知漫不经心的催促,“既然你醒了,赶紧收拾收拾,也出来吧。”
锦屏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便听见走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
周庭芳推门而入,看见屋内几人,明显一脸惊色。
“沈世子也在?”周庭芳眼尾一撩,笑得意味深长,“这大半夜的,沈世子一介外男,出现在我妹妹的房内,不太合适吧?”
沈知不由得看向周方。
他穿戴整齐清爽,精神抖擞,显然醒来多时。
不过他那笑里,怎么看都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意味。
沈知一双眸子幽幽的盯着她,忽而一声低笑,“方才驿站走水,我担心你睡死过去,特来叫醒你。”
周庭芳受宠若惊的拍着胸口,眼睛痴痴的望着他。
“沈世子…你对我可真是…情深义重。”
沈知抖了抖欠条,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呢。毕竟你死了,我这一千两银子找谁收?”
周庭芳笑吟吟道:“世子爷放心,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千两我绝对不会赖账。”
她又指了指外面,“对了。刚才驿丞说火已经灭了,火势不大,就是后院一堆柴火烧了起来。今夜世子爷回去可安心入睡。”
沈知微微一声凉笑。
衣袖一拂,翩然远去。
等那人走远后,周庭芳才冷笑一声。
她弯下身,捡起地上的铜锁拿在手里,笑得无奈:“这老六心可真够黑的。”
“世子这是…从外面锁住了?”锦屏看到她手里的铜锁,不由得晕晕乎乎,“还好大人早有准备,关键时刻你我换了房间。否则今天可就穿帮了。”
“沈知那家伙,心眼多得跟荷心似的。我就知道,昨晚只是暂时唬住了他,等他回过神来,还是会生出疑心。”
锦屏跌跌撞撞的起身,周庭芳连忙上前扶住她,冷不丁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迷香味道。
锦屏面色愧疚,“不知怎么了,今晚睡得特别沉,眼皮好似睁不开似的。”
周庭芳哼声一笑,“那狗东西给你下了迷药。”
“啊。”锦屏难受的掐着自己,迫使自己清醒,“难怪……”
“还能走吗?”锦屏的整个身子都靠在周庭芳身上,“若不能走,我背你。”
锦屏自然不肯拖周庭芳的后腿,强打精神,“只是有些昏昏欲睡。大人放心,不会耽误我们今晚的正事。”
“那就好。”
“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周庭芳一只手扶着锦屏,一只手取下腰间荷包晃动。
荷包发出清脆的银子撞击之声。
“大人把咱们的银子从沈世子房里偷出来了?”锦屏难掩喜色,“那您的私章,还有证物呢——”
“害。”周庭芳唉声叹气,咬牙切齿,“沈知那狗东西,藏东西很有一手,我在他房里找半天都没找到。”
锦屏发现。
自从大人重生以后,面对沈世子,连沈老六都不叫了。
现在直接一口一个“狗东西”。
可见沈世子把大人气得不轻。
锦屏假装没听到那句狗东西,只问:“那这银子是——”
周庭芳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闪闪发光。
活像一只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萧云珠房里偷来的。可恨,好歹她爹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官,萧云珠也整日穿金戴银,穿得跟个孔雀似的。怎么身上那么穷?竟然只摸到十两银子没有。”
周庭芳当然不知道,萧云珠挥霍无度,之前在兔儿倌为了给某个清秀的书生赎身,愣是花了五百银钞。
气得萧老夫人断了她的月例,并严格控制她身上的银钱,还勒令家中所有人都不得给她零用。
萧云珠现在穷得响叮当。全靠老爹私房钱接济度日。
锦屏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忍住。
“大人。不问自取为偷啊。小偷小摸可不好!”
周庭芳竟然点头赞同。
“是不好。”
她这个丫头吧,千好万好,就是没学到她的变通。
而且还一身正气。
见锦屏面上不赞同,周庭芳只好笑着拍她的肩膀,“昨夜萧云珠险些杀了我,今日这银子就当她的赔罪。”
锦屏面色稍缓。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训她。
“大人,你可曾经是六元及第的少年天才,是大魏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四品命官,可不能再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情!”
周庭芳呵呵笑,“锦屏呀。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啦。这辈子我就是个和离的寡妇,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又何必再为名声所累?”
锦屏心里一紧。
突然就悲伤起来。
是啊。
大人再不是从前的大人了啊。
那些风光已经完全属于周修远。
如今的大人虽然身负血海深仇,可是看着,却比上一世自由快乐。
她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是我想左了。既然我们决定离开沈世子自己查案,那有些银两傍身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当真就这么走了吗?如今那封信和证物都不在我们手里,且你我势单力薄,没了沈世子这颗大树,怕是不好查案。”
两个人慢慢走出驿站。
驿站失火,人来人往,众人还没有缓过气来,谁也没注意有两个人悄咪咪的从后门溜走。
周庭芳看了一眼驿站。
“再不走,沈知那狗东西就要发现我的真身了。”
“可是我们这一走,不正显得心虚?”
“管不了那么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雪地之上,两串脚印一深一浅,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