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心要死,命要坚
朱允熥心中热血激荡,有点儿晕晕乎乎的,硬着头皮答。
“当然很好。”
朱元璋嘴角翘起,得意极了。
“你也觉得很好么?”
朱允熥心头热血仿佛被凉水一泼,瞬间冷却了七八分;皇爷说“你也”,这表情,这语气,兆头可不大好。
“是啊。”
朱元璋收起笑容,正色地说。
“这姑娘不简单,是张邋遢的关门弟子,张邋遢亲口对咱说可许配给你允炆二哥,咱是专程来看看她长什么样的,没大的问题,当场便下了聘礼。”
朱允熥感觉心口陡然一下刺痛,气有点儿提不起来,脸上肯定是绷不住。
“噢。”
“这姑娘不算太漂亮,但有股子英雄气,很不错,咱好像看到了当初你奶奶的样子,娶妻娶贤淑,这张邋遢一生给咱作对,倒是给咱了个好孙媳妇。”
是啊,是好孙媳妇儿,但并不是自己的,朱允熥心情实在复杂,说不难过吧,着实有点儿难过。
就算张邋遢败给秦舞阳,但那只是武技的一较长短,秦舞阳的剑长,于今而言张邋遢仍然是神龙不见首尾的半神,皇爷迷信他到骨子里,他竟然有这样一位关门弟子,居然给朱允炆做媒妁?
这样一个钟天地灵气,天上地下大概就这么一个的姑娘给了朱允炆。
这代表了张邋遢态度,有没有什么鸟用先不说,皇爷相信这是张邋遢给他的祥瑞。
朱允熥越想越难过,恨不能再把朱允炆揍一回。
揍他一回两回又如何,见识压他一头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被朱允炆给抢了去。
朱元璋看出朱允熥表情怪异,早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咱不是有意要你看许给你允炆二哥的媳妇,只不过时间恰好碰上。你也不要急,好姑娘有的是,你比允炆还小一岁,明年再给你物色个好姑娘不迟。”
朱允熥觉得自己也是有毛病,明明自己身边有女人,不止一个,还没协调明白呢,这马芸才头回看见,竟然为她动了心,似乎自己比之前明珠喜欢朱允炆时还要伤心。
或许这姑娘别的地方见到,或者跟朱允炆没关系,自己反而不会介怀。
他强按捺心头的嫉妒,装出认真的样子。
“皇爷,咱不急。”
“那就好,咱看不得你出来后就有点儿神不守舍的样,没见过女人吗?”
朱允熥心里失笑,沉甸甸的心仿佛稍微轻松些。
皇爷问自己见过女人没,这问题大家心照不宣,见过如何没见过如何?不回答更好,便没做声。
銮驾跑起来,自然是回去的路上了,朱元璋喝一口热茶,稍稍沉默,开口接着说。
“熥儿,你的事别以为咱不知道,咱什么都知道,只有想不想管的问题。”
朱允熥一惊,拿不住这是吓唬还是皇爷真的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了自己窝藏反贼常升么?
知道自己偷偷去见跟大明有深仇大恨的沈长生么?
知道自己跟沈长生缔结了同盟,已经预先把大明海外经营权给外包出去了么?
知道自己有召唤系统,已经召来了好几位各样人士,占据了位置不限于小厮、小厮、北平都指挥使,皇太子妃么?
知道自己甚至一度想找个人穿到皇爷身上么?
知道自己跟筷子变的阿莱和脸变来变去的明珠都有了肌肤之亲么?
知道秦忠或王朗变成了一只卵么?
全知道大概不会,肯定知道一部分,拿捏别的,最有可能。
这个时候沉默就对了,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问皇爷都知道什么。
他便低头不语。
朱元璋叹一口气,语调稍微柔和。
“你和允炆有隙,咱怎么能不知道,但自家兄弟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你们父亲去世,上面有许多叔叔压着你们,不止是压着,是真有威胁,但咱总不能为你们把他们都杀光吧?你们只有靠自己团结,对抗那些威胁。如果自己不团结,相互攻讦,一时互有胜败又如何,待咱百年后,还有谁护着你们?到时候只怕烽烟四起,你是见过变乱真的发生的,你或允炆谁都单独压不住。”
这番话,语重心长,朱允熥听得百感交集。
可以想象,同样的话皇爷对朱允炆也说过了,不会单独只对自己说。
这话对么?当然对极了。
皇爷已经杀了好几万跟着他抗元建国的功臣,总不能把十几位已经成年的儿子都杀了给孙子让位。
这是基本的格局,不论是朱允炆还是哪怕万一的机会自己上位,都得面对这个局。
朱允炆上了就是我上了,有什么区别。
真要说区别,那就是我娘曾犯下过滔天大罪,原本就不可能由我做皇太孙的,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朱允熥没想到皇爷这番话同时包含着最睿智的思想和最荒诞的理由,无缝衔接,同时兼具人情味,可算得上是这段时间自己跟朱允炆明争暗斗的最终裁决。
都给我老实点儿,别闹!
噢,这其实是皇爷有意退让了一步,抓主要矛盾,放掉那些无足轻重的,当自己的面表了个态。
所有事皆平常,只有和朱允炆的关系才是要害。
不能说很服气吧,此时此刻他也只有头压得更低,表示谨听教诲。
朱元璋接着说。
“熥儿,你生在此时去过未来,有许多由未来带回来的教训,这是从古未有的奇事,一定要好好利用,用你知道的帮助允炆,允炆会好好待你,你们不是同个母亲所生,但有同个父亲,是咱的好儿子,你们都是咱的好孙儿,咱以你父为傲,要是你们兄弟竟然相残,那就是咱平生最大的失败。”
朱允熥心情实在复杂,皇爷这话不能说不对,但对么?往轻了说是告诫,往重说不啻于最后通牒。
本以为自己今晚上错过了好姻缘,更等来了皇爷宣判说走讨他欢心这条路也不通。
服气么,自己该服这个气么?
服?
不服?
朱允熥脑子里晕乎乎的,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个“是”,说个“是”又不难,有什么“不是”以后再说。
皇爷说这话,自己是这么沉默以对还是必要表个态?
正在将讲出口未出口时,他心中忽然起一阵恶烦,仿佛听见空气中起什么响动,急促又短暂。
嘭——
一声闷响,亭子里仿佛陡然刮了阵怪风,又疾又快,轰的一下从朱允熥眼前掠过。
亭子两边柱子上的油灯翻落,火焰随着飞溅开来的灯油四散开去,顿时点着了帷幕,飞快地烧起来。
朱允熥懵了下,忙抓起床榻上的搭盖去扑打火焰。
只扑了几下,火势不大,顿时被打熄灭,但车厢里已经一片凌乱。
朱允熥刚刚想招呼一旁的四儿帮忙收拾,扭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四儿悄没声息地侧卧在地上,头上破了个大洞,汩汩的流着鲜血,脸上,衣服上已经染红一大片。
皇爷躺在靠背上,脸色铁青,看上去毫发无损。
一个海碗口般大的铁锤落在皇爷身边,怕不有四五十斤重,还溜溜的转。
车厢外人声鼎沸,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一个人飞登上銮驾,揭开帷幕望向亭子里,急促地问。
“陛下,出什么事了?”
朱元璋十分镇定,面带万分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