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人总想东食西宿,我差点儿被另一只眼迷住
朱允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有被这句鬼里鬼气的话吓到。
沉默一下,明珠愤愤然地接着说。
“——是狐狸精变的。”
这话一出,森森的鬼气全消,是什么意思再清楚没有。
朱允熥心里咦的一声,怎么也没想到明珠会说这样的话,活像正宫怒斥小三,这也太狗血了吧。
当然了,是自个儿追不到的正宫,以及巴巴贴上来的小三。
“只不过是路上偶遇,我都忘了当时和她说的什么,也许她们误会,以讹传讹,到你那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这话着实言不由衷,自己说过什么朱允熥记得清清楚楚,实在配得上发疯二字。明珠说阿莱不是人也挺疯魔的,堪称一对——皇娥女英。
明珠鼻子里哼一声,表情鄙夷,接着说。
“半个月前她才来洗衣坊,没有担保,没人知道她打哪儿来,家里如何,就只有她一个人,就连顾大娘也不清楚,只说是上面安排下来的。”
朱允熥对明珠说阿莱来历可疑本来好奇,接下来却如此平常,本来很可理解的情形,比如阿莱可能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被户籍地甲长送到应天府浣衣局混口饭吃,浣衣局又分配到宫中,不是洗衣坊自己募的人,顾大娘不清楚,被她渲染得宛若一个阴谋。
“真的,我没和她说什么,碰见时我还不认得,都是顾大娘说了她名字,我顺口问了下她名字,其实……”
朱允熥说这话时,觉得了亏良心。
明明是那时自己为明珠伤心,恰好阿莱流露出仰慕自己意思,才冒失说了那些胡话,这时不过受明珠一点言语抚慰,竟这样撇干净。
阿莱要是在旁边,听了不伤心吗?
他想起阿莱的样子,固然还年纪小脸没长开,跟明珠根本没法比,可换个角度想,阿莱不就是自己来自那个时代所称的——“萝莉”吗?
萝莉有萝莉的美,每个男人心灵深处都藏着个娇小的萝莉。
萝莉会长大,变得风华绝代,丰姿绰约。
再一想,阿莱在脑子里的样子仿佛迎风长似的,霎时长大些,身上该有的全都有了,已有的愈加锋芒毕露,撩人心魄。
朱允熥心陡然躁热起来,真想再仔细看看阿莱。
最难将息的难道不是她说到自己那样宠溺的语气,“你敢牵,我就敢接”的豪爽,谁不想要个这样的知己?
这边厢明珠接着往下说。
“不知道她哪儿的人,皮肤比色目人还白,头发猩红,眸子里看谁都像有团邪火,大牙尖得像獠牙,说她狐狸变的还恭维了,明明是头狼”
朱允熥心里怪异,明珠说的和自己见过的阿莱似乎不是同一个人,真像她说的那样,诚然有点儿妖异的气氛。
但这描述添加到脑子里关于阿莱的印象中,顿时又觉得阿莱确乎是这样,一颦一笑,无不有妖异气息,对得上是狐狸精变的的说法。
也更有魅惑之感了。
“她是有点儿瘦,年纪还小。”
“夜里提个灯笼到处转,对着树说话,说的话谁也听不懂,白天倒不困,叽叽咕咕,烦死人了!”
朱允熥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明珠,我真的和她没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呵,我放在心上,她那样的人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我是担心你被人骗……”
明珠明显情急,竟忘了平常娇滴滴自称明珠,连说好几个“我”字,猛的意识到,脸色发白的煞住。
朱允熥心里明白如镜,明珠对自己说这些话,显然担心自己对阿莱上了心疏远她,其实和喜欢无关,纯粹出于利益的算计。
她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多半也不喜欢朱允炆,对她来说,春和宫这两个贵公子无非就是一个很可能即皇帝位和一个多半只是藩王的分别。
也许她嗅觉敏锐,从这一天春和宫里的变化觉察到什么,所以千方百计拉住自己,对自己屈尊说之前从未说过的体己话,恶语中伤阿莱。
“明珠,我知道二哥很喜欢你,不过他嫡子当了许多年,有个严苛的娘,现在是皇太孙身份,身份特殊,必须谨言慎行,要是他对你没说什么,那不是他的错。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这番话,实在有点儿狗,朱允熥知道,但这他想得出最狠的绝情话了。
明珠神情严肃,正色地说:
“三爷搞错了,明珠从没喜欢过二爷,只不过是感激他当初好意收留,才有今日时的明珠,不然明珠早就沦落……”
这是朱允熥原本最想听到的答案,心里一喜,几乎要张开手臂去搂明珠,眼看着明珠也目光流动,欲拒还休的神情,这仿佛是前日春梦前半截。
接着这喜悦烟消云散。
倒不是有人又叫醒了他的梦,而是朱允熥自己忽然想到——
喂,你他喵的傻么?
岂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就几句话就把自己调度得团团转,贱不贱呐?
他的明白来得快,话锋跟着便变。
“明白,但天已经不早,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明珠全没想到呆子断崖式的说走就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朱允熥已走了好几步,停下转身斜对着明珠。
黄昏时候,光线黯淡,明珠表情有些模糊得看不清。
轮廓秀美,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他忍住,没开口。
“我——不许你再去找阿莱那个死丫头!”
明珠以从未对朱允熥有过的娇嗔语气说,还跺了跺脚。
朱允熥心里狠狠地软了下,几乎冲回去张开双臂搂住这浪蹄子,也许她从此就不拒绝自己了呢?
说不定还仰起头等自己亲下来。
她的嘴唇一定很软,舌尖一定很软,很甜。
会不会还有后面的故事?
地上的草软不软,会不会硌着她的腰?
……
朱允熥心旌摇曳,心潮起伏,心里有个声音冷冷地说——
就这?
靠想象就回到舔狗位置上去?
哪怕她走过来奉上香吻呢?
不,我拒绝。
几个月都没打动你,这变化来自哪儿?
我可是明白了。
朱允熥心里激烈地交战,硬起心肠,转身就走。
以往难得见明珠一回,每回都是明珠先走,自己怅然望着她背影,哪有这回走得这么洒脱,甩她个背影,时过境迁,心中大快。
既快活,也悲哀,悲自己终究破灭了一段单相思。
朱允熥脑子里昏沉沉的,脚下越走越快,不知走了多久,忽觉得周遭和熟悉的宫内环境大不同,悚然一惊,登时站住。
不,这不是大明皇宫,倒好像自己置身在一片南方潮湿的沼林中,气味异样刺鼻,从没见过的植物疯狂生长,枝叶繁茂。
黑暗当中一只巨大的眼睛,悬在不太远的树梢上,像月亮悬在树梢,距离要近得多,朱允熥看得到眼中虹膜上微微蠕动的花纹,精致,美丽,又妖异。
他思绪被完全冻住,迷失在那蠕动的,不断变幻的花纹里,脚下不由自主朝前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便要走进那眼睛的泛光里。
“三爷,我可找到你了。”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同时一只手钳住他手臂,再难前进半分。
朱允熥心中一颤,回头看去却是秦舞阳,正神情紧张的抓住自己手臂。
他眼珠子飞快的左右看,自己还是站在宫殿间某条砖道上,什么潮湿的沼林,什么巨大的眼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根本没存在过。
“出了什么事?”
朱允熥颤声问,声音软绵绵的像做坏事被当场抓住。
秦舞阳紧张地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脸上余噤未褪,小心地松开朱允熥的手,退后一步禀报。
“皇爷传旨下来,要三爷即刻觐见。”
朱允熥心中惊异。
“你在找什么?”
秦舞阳张口结舌一下。
“没有。”
朱允熥不能说秦舞阳当着自己的面撒谎,毕竟自己刚刚也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转瞬消失不见。
“多谢你赶来,拉住了我。”
他忍不住不去想,要是秦舞阳没有找到自己,要是没人拉住自己,接下来会如何?
秦舞阳也心神不宁,苦笑着抱拳。
两人一同往自家兰苑赶,还没到便远远看见外面停着辆好几匹马牵着的大车,前后许多侍卫骑马擎旗伫立,把大中道堵得严严实实,竟有些大军围城的味道。
朱允熥心里忽然慌张起来——不知这回皇爷找自己说什么。
才到自家院子门口,宦官王铎迎上前,对朱允熥口宣皇帝敕令,命他即刻进宫。
朱允熥当即由王铎引着登上那辆大车,车厢宽敞华丽,内部饰物华美无比,座位柔软极了,还有种奇异的香味,令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灵智清澄。
王铎乘上另一辆小车,赶在前面为大车前驱。
旌旗华盖的车队出春和宫,在宫里左绕右转,在一处高大的宫殿前停下。
王铎先下车,到大车面请朱允熥下车,领他上殿,殿里灯火通明,见着昨日才见的皇爷朱元璋。
朱元璋身穿黄袍,正批奏章,满是倦容,见王铎引朱允熥进来,丢下笔,吩咐左右官员和侍卫皆退下,只留王铎远远站着。
“来时坐车?”
朱允熥脑子里满是问号,不敢多说。
“是。”
“坐得还舒服么?”
朱允熥还是没回过神来,茫茫然望着皇爷,脑子里飞转。
“不瞒皇爷,孙儿觉得……挺好。”
朱元璋点头,脸上表情难以捉摸。
“那是藩王所乘的马车,那本来是你应得的,但这回只是暂借,要等你允炆兄长即位以后,由他来封你的王爵,咱这个老头子越俎代庖不得。”
殿里暖洋洋的,朱允熥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