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咱有个天大的秘密,要给皇爷……悄悄地说
当今大明皇帝朱元璋,才过六十六岁生日不久,面容苍老,头发胡须已斑白。
朱允熥背地里万般腹诽,在爷爷面前还是有感情的,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紧挨着地。
“皇爷!”
皇爷问我大明要完是不是你说的,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主打一个像泥鳅一样滑不溜丢,抓不住我。
朱元璋上前扶朱允熥起身。
“熥儿,现在你不忙的吧?”
这还是穿越过来头一回,朱允熥这么近距离面对祖父,说不紧张那是吹牛。
“皇爷,孙儿……刚读完书,正要去倒点儿水喝。”
朱元璋扶起朱允熥,猛的在他肩上狠狠拍一下子。
“你小子,都学会打人了啊!”
这语气,这力道,这直奔主题,朱允熥低着头也感到朱元璋怒气溢出,绝不是装的,不由打个寒战。
“是他……先出言羞辱我哥的。”
我哥,指的是朱雄英,朱允熥一母所生的亲哥,是朱元璋真真正正的嫡长孙,可惜十一年前已去世。
在世时朱元璋疼他,说咱大明未来就指着他了。
要是他活着,朱允炆哪儿有机会成为皇太孙?
去年也不会腥风血雨一整年,开国勋贵们跟无数普通人人头滚滚,罪及妻孥。
这是皇爷心坎上永远补不上的缺口,提到朱雄英,至少拿捏住了皇爷一半。
朱元璋叹息,冲旁边锦衣卫招手,去厨房给朱允熥舀一勺凉水来,待他喝了,才接着问:
“咱来,不是裁决你二哥和你谁是谁非的,只问你,你二哥有没有动手打着你?”
朱允熥默然,朱允炆没打自己,一根手指头也没加诸自己身上,可他的话恶毒之甚堪比刀子,比打在身上疼多了。
可说了皇爷也不能信,二舅的事更不能自个儿送上门。
“没有。”
朱元璋冷哼一声。
“你二哥允炆性情宽厚仁泽,就算不亲自动手,当时周围那么多侍卫,一人一拳也足够把你打趴下,怎么咱瞅你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着呢?”
朱允熥心想皇爷你这不是瞎胡勒勒吗,不要说朱允炆当时被自己打懵,哪怕他下令,宫里哪个侍卫敢对自己动手?
最多不就是拉开来而已,当时也确实拉开了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别带累了自己身边的众人,还有二舅的事,要稳住。
“是。”
朱元璋长吁了一口气,脸色略有缓和。
“虽说弟兄家为琐事争吵,偶尔动手关系不大,但你二哥是咱钦定的皇太孙,日后要即位大宝的,你动手打他,是以下犯上的大罪,日后他要是记恨翻旧账,对你也不利。”
朱允熥承认事情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皇爷说他不要裁决这件事是非,便只剩下自己低头认罪,认领个什么责罚的选项。
“孙儿知道错了,愿领受惩处。”
朱元璋却为难似的,一时沉吟不已,磨拳搓手。
“咱听说,你对你二哥说了句什么,你这皇帝位,就算坐得了三年也绝坐不到第四年上,哼,这话怎么说啊?”
朱允熥心里一凛,心想这里须避不过。
“孙儿当时气极了,不记得是怎么说的,或许……大概是……有的。”
“这么说,不论咱怎么努力,我大明要二世即亡,要亡在你二哥手中?”
朱允熥觉得这问题还算容易,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气急了胡说,老爷子还能挑出什么刺?
“孙儿当时急火攻心,打胡乱说,当不得数的。”
朱元璋眼神一下子又犀利起来,狠狠瞪着朱允熥。
“当不得数?你道这是气急,其实不是,是心里面念兹在兹,同时又辛苦地压抑,适得其反,便会无意间流露出来,万事皆有先兆,没有暗中运作的情事,怎么会有无意的流露?”
朱允熥楞一下,一时不明白,流露,暗中运作的事?
这哪儿跟哪儿啊!
但同时,他激灵一下。
这说法他可太熟悉了,胸膛里一股气升腾起来乱窜,面上肌肉忍不住乱跳。
老头儿这是……要诬自己以谋反么?
自己困顿在春和宫里,兰苑听唤的老弱病残不到二十,拿啥反啊?
召唤系统才不过能召个秦舞阳,秦舞阳能干嘛啊?
他飞快想到,噢,不是,其实跟自己没关系,老朱头儿没说自己,是说朝中大臣呢;是有人要反,自己是名义上的罪魁祸首,傀儡是也。
去年的戏码,又再来一遍。
真他母亲的一点儿也不意外。
心念至此,朱允熥实在有种“毁灭吧,我累了”的感慨。
这老头儿残暴了一辈子,指望他老了变得良善,实在是想多了。
这大明初年的魔幻时刻,与其说真有那么多大臣络绎于道地谋反,贪腐,不如说这是老头儿内心的折射。
因为他疑心过重,身为锤子看谁都像钉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人配合指证,所以抓捕坐实了无数敢于结党营私的大臣。
因为已经杀了那么多开国建功的勋贵,剩下还未涉案的勋贵惶惶不可终日,不认为自己可得善终,一不做二不休,势必走上谋反的道路。
好一个双向奔赴的模型。
想虽如此,朱允熥还是惯性地辩解。
“皇爷,孙儿……这是绝……没有的事。”
朱元璋脸色平和下来,既不怒,也不凶,像只是单纯搞清楚了一件事。
“熥儿,你好好反省一下,殴打二哥,咱以家法论就好了,不当作是欺君犯上,那够不上,但总之是极大的错处。咱老了,不能什么都由咱定,这回就交给你二哥发落。”
朱允熥一点儿也不怕交给朱允炆发落,此刻正是朱允炆最惺惺作态时,处罚大概鞭打十下不到,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种。
让他难忍受的是,皇爷又打算开启什么大案?
又要多少人头落地?
过去的事就算了,新的一年接茬儿还让我当背锅侠呢?
哎哟喂我说皇爷,你能不能换个人祸祸,别总逮着我一个人薅啊!
秃了都!
他长叹息一声。
“皇爷,你那么说,这是又打算干掉谁?”
朱元璋一怔,眼睛虚成一条线瞪着朱允熥。
“你说啥?”
朱允熥腿肚子转筋,哆嗦了下鼓足勇气,笑着问:
“孙儿问,这回皇爷又打算动哪个朝中大臣,再杀他个血流成河?”
朱元璋脚下踉跄后退一步,目光死死瞪着朱允熥,脸上已不是愤怒可形容。
“小东西,知道自己在说啥不?”
朱允熥问皇爷这回打算杀谁是过了脑子的,但好像头过身子没过,心里一半坦荡,一半毛骨悚然。
被动挨打就会一直被动挨打下去,不如换个思维,以攻代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要救我二舅,或许这是个路子!
“孙儿……咱只是……不想再为皇爷背这口锅。”
他也学着朱元璋口音说咱,乖卖在明里。
朱元璋似乎明白,又不大明白,左右看看,哑然失笑。
“狗东西,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说直白点,皇爷老了,脑子不像年轻时灵光,别让咱猜,咱猜的后果——很严重!”
朱允熥感觉得到,爷爷其实已经怒了,之所以还没发作,是还存在一丝困惑,不解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语出惊人。
这个世界,已经没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刚刚那样的话朱允炆不会说,就连过世的老爸朱标也没这个胆子。
朱允炆不说是因为他的人设就是装,老爸在世时跟皇爷杠得疲了,干脆不说。他想反正以后他做皇帝,事情改过来就好了,不必太着急——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咱有个天大的秘密,想给皇爷悄悄的说。”
朱元璋身子一震,登大宝以来这是他最爱听的一句话,几天不听人说就浑身不自在,此刻竟然从亲孙子口中说出,意义非那些寻常告密者可比。
他抬头看看最近锦衣卫的位置,也不多说,转身径直朝朱允熥房间进去。
朱允熥会意地跟上。
进屋后朱元璋拖椅子坐下,他岁数大,外面站这会儿功夫膝盖已经疼得快站不住。
“兔崽子,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跟咱说,就快说,敢有半个字不实,咱把你……活剥了信不信!”
朱允熥打了个寒战。
活剥了不至于,杖责肯定逃不了。
“皇爷,刚刚我说二哥即位只做了三年皇帝,连第四年都没做上,那不是瞎说。”
朱元璋反倒表情比刚刚在屋外平静得多。
“哦,那就是真的咯?咱没会错意的话,你是说当咱薨了后允炆即大位,哪怕咱明天就薨呢,这也是再往后三年的事,熥儿,你给咱说道说道,你——怎么能知道好几年后的事?”
这话和和气气,无一丝烟火气,是认认真真的探讨。
朱允熥以前他只觉得爷爷残暴嗜杀,单独相处后只说一句话便点出关键,我,知道好几年后的事,油然有种他懂我意思的感觉,心中顿时一宽,畏惧不觉去了大半。
“不瞒皇爷说,孙儿由未来而来,知道后来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