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la muerte no puede separarnos
“汝败局已定。”
蠍如此轻描淡写的宣判了亚特特的败北。
亚特特手中的长矛握了又握,动了又动,从双手持握便于近身作战变为持握尾部便于发动长距离的突刺,乃至于滑动到前端以便于利用枪尾攻击,变化了不下五六种姿态,却始终想不到能够突破这头老虎的保护触碰到那在乌金铠甲之中的勇者的方法。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纵使蠍不屑于使用三次觉醒的能力,主动封印了自己使用三次觉醒之能力的渠道,给自己下了一个约束,但其因为突破到三次觉醒而变得越发旺盛蓬勃的以太、其凝练程度、总量之巨大,都绝对远在刚刚突破二次觉醒的亚特特之上数倍,再加之其事先铭刻于身上的,以三次觉醒层次的以太所驱使的乌金铠甲,亚特特在没有一柄趁手的武器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对抗这种程度的强敌。
别说击败他,哪怕只是维持一段时间的不败,也异常艰难。
百相爵士压根就没打算原谅他。
他就是要借着蠍的手来惩罚这个区区一次觉醒的家伙,作为他的部下,竟然在别的队伍之中建立功勋——百相爵士乃是唯强者论的家伙不假,只要战力强横,哪怕不太遵守他的规则,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例如蠍这般;但对于不够强大,却又不能顺从其心意的家伙,甚至有莫名其妙死在高难度任务之中的前例
想到此处,亚特特只是苦笑了一声。
现在对于自己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机会了。
留守在这个据点之中,代表勇者第一队行事的乃是蠍。作为一向和队长百相爵士不对付、时常无视其命令的蠍来说,和亚特特的战斗不过是应付了事,打发时间罢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故意封印掉自己的三次觉醒能力,让这场战斗更精彩些,不至于草草收场。
那么,如果在这里提出那个要求的话,说不定他会
亚特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蠍前辈,我想提出一个请求。”
“讲。”蠍倒是没有什么触动,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那头水墨猛虎依旧盘踞在他的身周,长尾甩动、皮毛斑斓、爪牙尖利。
“我想要脱离现在的队伍。”
他说出了自己从军演回来,一直想要说出的话。
“对于我来说,可能并不适合现在所在的队伍。我太过弱小,无法匹配上前辈们的力量”
他想好的理由正鱼贯而出,蠍却举起了手,示意他停止。
“多言无益。”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汝欲离去却也无妨,只是要个交代。”
他衣襟之上的【一诺千金重】随着毛笔的挥舞而散去,那些墨迹转而化为了密密匝匝的黑点,被毛笔一勾就重新融化成黑色的浆液,最终随着他的书写,化为了猛虎脊背之上的怪异翅膀。那是一对生有羽毛、却含有金属光泽的怪异翅膀,生长在其脊椎之上,连接着水墨斑斓的皮毛,甚至于飘荡出黑色的气流,化为一个又一个仿佛从墨池之中爬出来的瘦骨嶙峋的骷髅。
这头老虎,此刻就已经不再是猛虎了。
蠍此刻所书写于猛虎脊背之上的,是可以令其蜕变为强大魔物的咒语。
神器【律笔·君陌】,三次觉醒能力【丹书笔伐】。
在此状态之下所塑造而出的妖魔,即便是面对三次觉醒层次的勇者也有一战之力——这正是蠍平日里以之对抗魔物、铲除邪祟的绝招!
“其名为【飞熊】。”
“不论生死,汝接其一击。一击之后,从此陌路。”
亚特特听闻此言,再看看这头仅仅只是站在地上,就已经比自己还高一头的魔物,半是无奈半是纠结的嘬着牙花子,良久才点了点头。
“来”
“吧”字尚且还没有出口,那些墨水所组成的骷髅就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腿——亚特特并不认识这种东西,若是法雷尔在场恐怕就能够认出来,这东西叫做【伥鬼】,据说是被猛虎吃掉的人的怨念所变成的东西
下一个瞬间,那只名为飞熊的妖魔就扑击而来。
然后在撞击到亚特特身上的瞬间,就溃散成一团云雾水墨,只是溅了他一身的墨点。
蠍收起了那只笔,云雾水墨散去,乌金铠甲、长枪、利剑等等水墨造物全都消失无踪,只余下点点滴滴的细微墨点落在地上、身上、桌上,好似谁打翻了砚台,把笔尖的风流挥洒而出。
身着烟墨山水长袍、佩白玉玄组绶的少年从他身边的空中跃然而出。
“他认为,赛尔斯的道路走得太险太急,对于手足太过酷烈,不是正道所在。只是,从微末之时而起,赛尔斯便是一直照顾着我们的兄长。即便他对其余人太过威凌,现今也已对我们充满忌惮,但始终也是我们的恩人。”
“所以,即便明知道他的道路是错的,我们也不得不跟着他走下去。”
“这条路走得太远,已经不能回头。”
“亚特特,你不同。你遇到了适合你的伙伴”
“你还可以另走他路。”
这大概就是【律笔·君陌】的灵体了不知道到底是他中止了勇者所发动的能力,让那只能够威胁到三破勇者的飞熊变成虚影,还是蠍自己也打算放过亚特特,于是放任不管。
他并没有多说话,只是背过身去,其手中之笔在空中挥洒出墨水来——这一次并非要发动能力,而仅仅只是利用以太制造出墨水,以空气作为宣纸书写而已。
“韭露青欲滴,”
“行路难为昔,”
“三人志成虎,”
“不见当时义。”
书至此处,人已离去。
而除却狐女多看了几眼亚特特之外,其余的勇者只是稍一点头、有的更是一眼未看的跟着蠍转身离去,只留下亚特特站在据点的大厅之中,手上仍旧握着那柄绽放光晕的长矛。
万籁俱寂。
王都,外城街道。
在这稍稍安静些的三楼餐厅之中,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打着瞌睡的老板和偷闲推牌九的店员——法雷尔和米莎也没有要求点些什么特别耗时耗力的菜品,事实上他们也只是走累了,想要找一家安静些的餐厅坐坐。
最终,只是让店员上了两客甜点和冰茶,两人就在临街的窗边坐下,吹着和熙的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着聊着,法雷尔忽的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于是在肚里揉了揉、捏了捏,用适应着这个世界的说法讲给米莎听。
在很久很久之前,东方的某个神秘国度之中的一座高山之上,曾经居住着一伙供奉神灵、信奉依靠所谓呼吸、思考和运动就能够成为神灵的一员的教士。
在他们之中,有一个小教士异常特殊。因为他并非是哪位教士的孩子,也不是信奉神灵的信徒们的孩子,而是在一次巨大的迷雾之后,据说有一条火红色的巨龙从西方飞来,变化成一个婴儿躺在神灵的雕塑之下,教主因此把这个小教士当做是巨龙的转生,如同儿子一般的抚养长大。
后来,小教士变得比高山上的所有教士都厉害,他甚至不去学习教士们所钻研的法术,而是自己结合异教徒的法术,创造了一门极其厉害的法术,这法术让他可以如同飞行一般的跳跃,踩在蜘蛛的蛛网上也不会坠断蛛丝,甚至可以空手粉碎钢铁,把坚硬的铁块像是盐粒一样一点点的在手中磨碎。
但是就算他的法术如此厉害,他的内心也不比一个小孩子复杂到哪里去,从未见过世界之间的黑暗和恶意的他,就算再修炼一百年的法术,也难以成为神灵。
于是,教主命令这位小教士走下高山,去普通的城市之中感受人的复杂。
小教士遭遇了很多很多。
他遇到过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因为快乐而在街头斩人的杀人狂,遇到过凭借自己的贵族身份而对贫民肆意行暴的骄奢贵族,见到过决意以死来警醒腐败的官府的义士,还见到过不需要任何回报,只是默默的拯救着普通人的侠客。
他也遇到了一个使用傀儡术的女人,女人正在寻求有本领的人的帮助来拯救这个国家,因为其年纪太小、举止异常,就用一种飞针攻击了他以作为测试,他却把飞针拗成了一枚指环,以此向女人证明他有着可以帮她的本领。他们毫不意外的相遇,毫不意外的相爱。
教士帮助女人追查着想要运用毒药来控制整个国家的势力的下落,找到了想要靠吸收活人的胎儿来成为邪神的贵族,打败了被贵族控制的整支军队。
期间,他们曾经遭遇过无数的风险,教士为了救女人而身中剧毒,险些丧命。
不过,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水落石出。
教士最终悲哀的发现,制造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正是女人的父亲。
在一场血红色的夜晚之后,本该心里不能有任何情感波动、两手只会为正义而染血的教士,亲手一点点的杀死了女人的父亲,并把这个秘密永远的隐瞒下去。
他认真的思考着,认为自己这一辈子哪怕不能成为神灵,也要继续和女人生活下去。
可是,当你以为,你能够拯救世界的时候,个人的微小力量,永远都是无足轻重的。
战争最终还是到来了,而教士在幼年之时就被预言的成为神灵的契机“火焰中的花朵”,也在他最不想要到来的时刻展露在他的眼前。
为了能够拯救被乱兵所屠戮的民众,女人引爆了自己的傀儡之中的炸药,把整栋大楼炸倒,堵住了乱兵的去路。
那在火焰之中被吞噬的身影,其投影落在地上,就如同一朵花。
他所等待的成为神灵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但直到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仍旧有教士们在那座高山之上的悬崖顶点,看到一位面容如同青年、头发却苍白如老人的教士,教士坐在云雾之中,像是神灵一般,却又始终不曾真的飞走,一直留在那座高山之上。
“在真武后山某处的秘库中,有一柄宝剑,以白玉为护手,以乌木为柄,收在一口平平无奇的木鞘之中,剑身青色花纹犹如双龙相缠,锋锐绝伦,切金断玉如同削纸破竹。”
在那剑身之上,有一枚乌铁鎏金的指环,两头细尖,就如同一根被拗弯的乌金飞针一般,紧紧的嵌在揉剑术锻造的古剑剑胎之中,任谁也分不开。”
故事讲到这里,法雷尔才停下自己的讲述。
虽然不过是在那间昏黄的小屋之内偶然读过的一篇小说的手稿,但他却一直牢牢的将其记在自己的心底,原因其实没有其他,就是即便现在亲口讲来,他依旧是一股意难平。
米莎·阿斯塔尔认认真真的听了很久,没有错过一句话。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法雷尔的手。
法雷尔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眸。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法雷尔。”
“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我们不会变成教士和女人的——永远也不会。”
“故事的结局无法改变,我们的现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法雷尔。”
“我不会离你而去。”
“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面对米莎的声音,法雷尔的喉咙之中仿佛有石块堵塞,半晌不能做声。
跟着,他才慢慢的开口:“till death do us part”
法雷尔只能说出如此的话语。
“不。”
米莎却摇了摇头。
“la muerte no puede separarnos(死亡亦无法将我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