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陆离远远地看着那个靠在墙角狼狈不堪的少年。
他名为阙九，母家姓阙，他排行老九。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原名已经被他弃若敝屣。
阙九与街边的乞丐几乎无差，脸上脏兮兮的，比乞丐更糟的是，他的大半张脸都被火焰燎过，只有半边下巴和唇角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然而，仅仅只是残存的一丝完好却也已经足够精致漂亮了。
若是从侧面望去，看不到被脏乱长发挡住的烧伤，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一个美少年。只不过，一旦因此靠近，一旦看清了他脸上的狰狞模样，任是谁都会被吓得旖旎全消。
少年的手脚全被人废了，他的四肢以古怪难堪的角度折着，只能勉勉强强地坐靠在墙角，他的模样足够惨烈，总是能引起一些好心人的怜悯，而这也是他能活那么久的原因。
从逢遭遽变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他倒是成了“丐帮”手里的“摇钱树”。
人群熙攘，一个瘦瘦小小的黑娃子乞儿忽地从人群里蹿了出来，直奔倚靠在墙角的少年。
“雀哥雀哥！我打听出来了，那个游方医女真的把金拐子的断腿治好了，我亲眼看到他得意洋洋的在街上走，还把金拐杖切碎了撒了一地，全是金子……我是不敢上去抢，怕挨打……”
黑娃子说着放低了声音凑近少年的耳朵，摸摸索索地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少年的衣襟里头。
“……可这一块它自己滚到我脚边了，我一脚给踩住，谁也没看见，嘿嘿……”
被称呼为雀哥的少年也不说话，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在黑娃子凑近他耳边的时候条件反射般避了避，但最终还是顺势没动。
黑娃子也不以为意，将那东西塞进阙九的衣襟后又继续咋咋唬唬地往下说着。
“大家都说那游方医女是个女神仙，是来下界积攒功德的，不然谁能治得了金拐子的断腿，几十年都治不好这会儿就给她治好了……雀哥，我们也去求求女神仙，求她帮你医治吧！”
黑娃子越说到后边就越激动，竟是比少年本人还上心少年身上的伤。
陆离看着言辞恳切的小乞儿，不禁对这位书中鼎鼎大名的反派感到由衷的佩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即便目不能视，即便手脚具废，却还是能靠着一张嘴就“骗取”到了小乞儿的全心信任和关怀备至。
而见小乞儿那样子，简直是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了。
原书中并不存在什么游方医女，倒是来过一个游方道士。
阙九微微迟疑后，还是拗不过小乞儿的殷切恳求同意了。
没有什么人会比小乞丐们的消息更灵通了，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游方医女身在何处，没一会儿，不知何处又钻出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们一齐把残废的少年塞进一个大箩筐后就吭哧吭哧地抬着他开始跑，像是生怕晚了就错过了。
游方医女此时正在一处茶馆歇脚。
在阙九和小乞丐靠近茶馆的时候，陆离收回了神识，起身离开了茶馆。
她才没走几步，四个小乞儿就抬着箩筐里的阙九追了上来。
“神医仙子！神医仙子！”
黑娃子小乞儿大声喊道，神情焦急不已。
陆离充耳不闻，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小乞儿的喊声，兀自缓步离去，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她现在的人设可是世外高人，是修仙者，她救人只救有缘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得到她的垂青的，她得高冷起来。
见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黑娃子几乎急哭了，他生怕下一秒她就从他眼前消失了，干脆松开箩筐撒腿就追到了她跟前。
黑娃子展开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气喘吁吁的，神情无比委屈，大大的黑眼睛里全是哀求。
小小的个子，脏兮兮的，却可怜又可爱。
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居然就这么被一个反派给拿捏得死死的。
小镇上沸沸扬扬的所谓传言其实没错，确实只有有缘者才能遇到她找到她，她原本想要为了反派稍作通融的，却也没想到反派身边就有一个有缘人，而且还是一个天生长着一双“慧眼”的有缘人。
陆离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乞儿。
这脏兮兮的黑娃子和她居然是有缘的。
“神……神医仙子，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哥哥吧！！！”
小家伙在她“冰冷”注目中结结巴巴地开口，他的声音不住地颤抖，像是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很显然，在他的认知中仙人都是高高在上威赫难测的，他或许也不明白他一介凡人是怎么敢拦住仙人的去路的。
若是仙人一个不高兴，或许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小乞儿战战兢兢，陆离面无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愣了一下。
他显然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他不敢不回答仙人的问话，忙急切地回答道：“我叫黑娃！大家都叫我黑娃！因为我长得黑！”
陆离：“……”
确实挺黑的。但他脏兮兮的模样和其他小乞丐也没差呀，又土又黑，还怪可怜兮兮的。
陆离忍不住用有些心软，反派是反派，但这些被反派“欺骗”的小乞丐其实都很无辜不是吗……
但是因为长得黑就叫黑娃什么的，也太草率了。
陆离心里头一番吐槽，但面上还是冷仙一个。
但黑娃不愧是天生长着慧眼的人，即便陆离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也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她的不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知道她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黑娃急得抓耳挠腮，一张黝黑的小脸蛋也急得黑红黑红的，大大的黑眼睛里更是掩饰不住其中的焦虑。
“虽……虽然大家都叫我黑娃，可……可我并不知道自己原本叫什么，因为从我记事起我就是一个小乞丐了……”黑娃本能地开始装起了可怜，他瘪着嘴，大大的黑眼睛里噙着泪，欲落未落。
小乞丐的看家本事就是装可怜，除非遇到的是恶人小人，通常这本领还是能发挥点作用的。
陆离：“……”
她原本以为不好对付的人只是反派一个，没想到反派身边的“小喽啰”居然也那么不好对付。
小乞儿明明快哭了，却强忍着不落泪，仿佛在说——他都那么可怜了她难道还不能大发慈悲帮帮他救救他的哥哥吗？
如果她不救，她就太狠心太残忍太让人绝望了。
陆离有些无言以对，她思忖着自己也没打算不救啊……咳咳，她只是想要立住自己的高人形象而已。既然是高人，她肯定不能上赶着救人不是嘛。
此时，被落在后头的三个小乞儿也扛着箩筐里的反派追了上来，他们不敢凑得太近，也不敢开口说话，只眼巴巴地用小鹿一般的可怜目光望着她。
而箩筐里的反派少年目不能视，毁容的脸也被长发遮掩着，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神情。
陆离顿感压力倍增。
不过，从少年微微僵硬顿住的呼吸可以看出来，他应该还是有些紧张的，也或许是因为警惕。
陆离虽然是“世外高人”，但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她在四双可怜小鹿一般的目光巴望中，终于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这就是你的哥哥？”陆离看向箩筐里的反派少年。
“是……是的！”黑娃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忙不迭回答。
黑娃巴巴地看着陆离，却怎么也摸不清陆离的态度。他还从未和仙人打过交道，但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位漂亮的仙女姐姐一定有一副慈悲心肠。
于是他再接再厉道：“他是我哥哥，我们都叫他雀哥，雀哥是被他的仇人害成这副样子的，他的仇人可坏了，不仅打断了他的手和腿，还要把他活活烧死，若不是我那天恰好……好在那些坏人放火后就走了，我就从狗洞里把雀哥拖了出来……”
陆离无言地看着黑娃，为了让她出手救人，他都快把他雀哥整个出卖给她了，他就不担心她也是反派的仇人吗？
陆离再次看向阙九，少年并未出声制止黑娃，但他抿紧了唇，显然也不是对此无动于衷的。
阙九当然想要找人救治他残废的四肢和眼睛，凡人医者救不了他，只有仙丹灵药才能救他，既然她能让断了腿的金拐子重新站起来，那么她肯定也能救他。
为此，他不惜冒险。
“还请仙人救我！”
阙九即使目不能视，也能察觉到自己此时正被人注视，他深知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不堪，可若是能求得一丝怜悯，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陆离并未立刻回答。
她对这位书中鼎鼎大名的反派还是有些许认知的，他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聪慧狡诈，而且冷血无情。
当然，这些并不能囊括他的全部。因为最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的手下全都对他忠心耿耿，盲目崇拜。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少年，怎样的人？
陆离恍惚了一瞬。
她的视线落在他唯独完好的唇上，不由开始好奇他原来的长相到底有多令人惊艳了。
“黑娃与我有缘，因为他天生长着一双慧眼。”
陆离缓缓开口，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似乎毫不相干。阙九微微蹙眉，大概除了他没人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可以答应他的请求救你，但是他将错过属于他的机缘。”
陆离可坏可坏了，她倒是想知道反派在这种时候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是会自私的选择自己呢，还是错过这次得到救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