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姐妹
酒店门口所有人的目光,循着路池这一声喊,聚集在程牧脸上。
一秒、两秒、三秒……
楚望津将注意力尽数倾注在程牧身上,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架上了断头台,仰面朝上注视着锋利的刀刃,等待最终审判的到来。
“嗯——”
程牧睫毛轻颤,眉间隆起丘壑,缓缓掀开眼皮,露出一双失去聚焦的眸子。
意识归位,剧烈的疼痛感随之袭来,仿佛在睡梦中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却没有一点漏在脸上。
迷茫渐渐从男人的眼中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从前的冷漠。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笼在头顶的身影,冷不丁抬手将人推开,想要坐起身。
路池被他推了一个趔趄,索性拍拍屁股闪开,努努下巴,示意楚望津接替他的位置。
“友情提示,你要是不想死得更快,最好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别动。”
这是他作为医生,给病人的最后一个忠告。
收到召唤的楚望津忙不迭来到程牧跟前,一手按着他后脑的伤处,一手压住他的肩。
“哥,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再坚持一下。”
他声音哽咽,听得程牧频频蹙眉。
“死不了,不用你在这儿哭丧。”
闻言,楚望津的眼泪反而更加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程牧只当他是被自己的昏迷吓坏了,这会儿看到他醒过来,喜极而泣。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想得倒也没错。
楚望津确实是喜极而泣,只不过,并不是为了兄弟的大难不死。
而是为了他本人的劫后余生。
回想起不久前的惊心一幕,楚望津犹觉后怕。
“程哥,你刚才……”
他想问程牧为什么突然发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侧目往谢倾的方向瞟了一眼。
程牧看懂了他的眼色,喉结上下翻滚,说了句对不起。
轻飘飘一句话飘进顾成旻耳中,顾总当场发作,宛如一头炸了毛的狮子。
“对不起有用的话,我现在就让人弄死你,等明天你爸到了,我再亲自去跟他道歉。”
说话间,不待顾成旻下命令,几个黑衣保镖已经大步上前,将程牧和楚望津围进了一个直径不足三米的包围圈。
楚望津见势不妙,俯身上前挡住程牧。
见他一副为兄弟大义凛然、不惧生死的派头,顾成旻勾起唇角,冷笑。
“姓楚的,你这架势做挺足啊。难道刚才是我看花了眼,不是你给程牧开的瓢儿?”
楚望津一愣,忙不迭对程牧声明自己的立场。
“程哥,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怕你下手没个轻重。万一小嫂子真有个好歹,回头你还不得后悔死?”
他自认为已经把声音放得很低,可“小嫂子”三个字,还是落进了众人耳中。
谢倾刚勉强喝了半杯酒店送过来的水,此刻正靠在温厉身上休息,还处在半懵圈的状态。
没等她对楚望津嘴里的不干不净作出反应,便觉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条件反射一般,她的手臂自动环上男人的脖子,脸紧紧贴在他颈窝。
几秒后,许是意识到两人的动作过于亲密,谢倾稍稍松了手上力度,对男人耳语。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温厉对她的小型抗议充耳不闻,抱着人来到程牧面前。
保镖自觉为他让开道路,温厉面不改色,睥睨着地上一躺一蹲的两个人。
“谢倾是我的合法妻子,麻烦两位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这话,明明只是在平静地叙述现实。
但不知为什么,楚望津忽觉后背汗毛直竖。
他很爱看动物世界,尤其喜欢看猎豹追逐猎物的片段,都是当速度与激情看的。
作为人类,他自然不会共情那些成为捕食对象的牛羊。
可眼下,他心底陡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在温厉面前,与猎豹眼中的牛羊无异。
头部受到撞击加上失血,导致程牧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即便如此,听到温厉隐含威胁意味的挑衅,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回击。
“你能给她什么?”
温厉不过是个小书店的老板,家世普通,能力平平。
他和谢倾既然是从小就认识,一定也清楚她的身世。
说不定,他就是打定主意要利用婚姻做跳板,鲤鱼跃龙门。
程牧自觉不是不能接受谢倾跟别人在一起,但他不能忍受她跟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小人在一起。
面对程牧的质疑,温厉脚步未停,自顾自往前走。
他的缄默,似乎是在印证程牧的揣测。
凭借着内心的偏执,程牧不顾浑身伤痛,挣扎起身。
“你心虚了?”
他像是笃定了温厉没有足以匹配谢倾的物质能力,愈发咄咄逼人。
“你带走她,能去哪?逃回深城,躲回你那个小破书店吗?”
他拼尽全力的嘶吼,似是要昭告天下,温厉不配。
不配做顾家的女婿,不配做谢倾的避风港。
路人们津津乐道地吃瓜,交头接耳地暗讽温厉看着人高马大,没想到骨头却是软的。
温厉牢牢拥着谢倾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阮朗一直候在车里,见人走近,急忙下车绕至对侧,拉开后门。
将谢倾温柔地放下,温厉回头,望向追上来的程牧。
“起码和你相比,我能给她的,只多不少。”
不骄不躁的语气,四平八稳的语调。
寻常的口气如同在说太阳每日从东方升起,自西方落下。
男人泰然自若的神情宛如平地一声雷,在人群中炸响。
旁观者们被他夸下的海口震了一震,短暂地陷于无声。
转眼间,物议沸腾。
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讨论顾家这位神秘女婿的真实背景。
“他肯定是个幕后大佬,不然谁给他的勇气挑衅程牧?梁静茹吗?”
还有人说:“网上不是爆料他是大学里的书店老板吗?也许人家家里不是经商的,是走仕途的。”
更有人讲:“嗐,那男人又没说清楚,指不定他玩的是真心价更高那套把戏。”
众人议论纷纷,早有人掏出手机,一边进行现场直播,一边写着洋洋洒洒的小作文。
为了夺人眼球,他特意取了个哗众取宠的标题——
《豪门赘婿:软饭硬吃天花板》
眼看热度一路飙升,账号马上就要脱离籍籍无名飞升网红,躲在键盘后面的人喜不自胜,摩拳擦掌地做着收割流量的准备。
不成想,流量没等到,先等到了来自顾时集团的律师函。
法律规定,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的,可能构成诽谤罪。
当事人紧张不已,手指颤抖地点开自己精心捏造的故事,长舒一口气。
还好,页面上显示的浏览次数刚过三千,转发人数也还在四开头。
自以为成功钻了法律漏洞的男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眼睁睁看着转发量从498跳到了501。
其中有一条,还是个拥有黄v认证的账号。
点进去细看,认证信息写着:「顾时集团总裁,顾成旻」
顾成旻坐在跑车驾驶位上,给法务部负责人打电话。
“顾总放心,我们已经完成证据留存,随时可以提告。”
“动作要快,最好能让他们一天内公开发表道歉声明。另外,尽快查清背后买热搜是什么人,这么大规模的水军下场,不可能是网友自发掀起的舆论战。”
他刚上车的时候点进热搜广场看了一眼,已经有营销号下场试水,提及顾家夫妇与深城白家的恩怨情仇。
如果是为了商业利益,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小儿科。
所以他猜,幕后黑手的真实目的,是针对谢倾个人。
“针对我?”
谢倾怀里抱着个靠枕,蜷缩在沙发角落。
听了顾成旻的想法,她满脸写着不可能。
“我一没钱,二没权,要不是曾经姓顾,哪有值得被针对的地方?”
她孤身在深城呆了六年,除了温厉一家,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爸是谁。
总不会是温厉找人做的吧?
顾成旻默然良久,起身到书房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名为“不夜城”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全是照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足有上千张。
谢倾一张一张往后翻,屏幕上时不时跳出身材火辣、穿着性感的金发女郎,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以她对哥哥的了解,顾成旻不是爱混迹在这些声色场所里的人。
“你什么时候出国玩了?”
她随口问着,话音刚落,瞳孔骤然紧缩。
金色大厅中央,水晶吊灯之下,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女孩穿着条紧身亮片裙,披了件裸色皮草短外套,脚上一双靴子衬得双腿又细又直。
她画着典型的西方妆容,但五官是标准的亚裔面孔。
那张脸,谢倾永世难忘。
照片上的人,是谢倾初中时的同学,叫蓝若。
因为妈妈的早逝,少女时代的谢倾沉默寡言。
她每天安静地上课、下课,不参加集体活动,也很少跟班上的同学打交道。
蓝若,是第一个主动向谢谢倾示好的人。
初中三年,蓝若就像个小太阳,一点点融化了覆盖在谢倾身上那层厚厚的冰甲。
然而,这份美好的友情,在她们高一那年戛然而止。
蓝若混进了以高年级女生为首的所谓帮派,调转枪头,将霸凌的利剑插进了谢倾胸膛。
那时,恰逢谢倾与顾征决裂。
蓝若摘掉了谢倾保护自己的铠甲,逼她用肉身抗下所有伤害。
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往哪里捅刀子最疼。
少女不堪重负,第一次在满浴缸的热水里划开自己的手腕。
“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谢倾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探身拿起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白水入喉,却比她喝过的最难喝的药还要苦。
手指不断点击着触控板,照片里是出现在不同场合的,光鲜亮丽的蓝若。
作为导致谢倾崩溃的始作俑者,她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顾成旻摇头。
“这些都是之前别人发过来的,我没见到她。”
谢倾抿唇盯着电脑屏幕,半晌后挤出一句话,问顾成旻是不是一直在找蓝若。
从她的语气和表情里,顾成旻辨不出喜怒,没办法顺着她的话就坡下驴,只能据实以告。
“她差点害死你,就算挖地三尺,我也得把她翻出来。”
“翻出来之后呢?你是能让她受到法律制裁,还是准备动私刑?”
谢倾和蓝若的矛盾,说破天也不过是场校园霸凌。
距事发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没有人证,没有物证。
只要蓝若咬死不认,谁能说是她导致了谢倾的心理疾病?
在法律体系照不到的阴影里,无数个被欺凌者的绝望哭喊,飘散在粉饰太平的春风中。
顾成旻无言以对,默默收起电脑。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或许你也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蓝若为什么会针对谢倾的答案。
谢倾垂下眼皮,盯着手中水杯上的花纹出神,好半天一动未动,像一尊雕塑。
关于这个问题,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白清清前脚找上她,后脚蓝若就跟她翻脸?
为什么她自杀的消息刚传出去,蓝若一家立马就办了移民?
“哥,你查蓝若查了那么久,有查到她和白家有什么关系吗?”
谢倾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令顾成旻颇感意外。
“你是觉得,这件事跟白家有关系?可当年爸都给白肃出具谅解书了,白家人还有什么理由……”
话音未落,谢倾出言打断。
“当初告诉我顾征给了谅解书的人,是白清清。”
顾成旻和温厉同时转头,望向谢倾的目光里满是震惊。
这件事,谢倾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顾成旻一直以为,是顾征某次酒后失言,才漏了口风。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顾成旻质问妹妹为什么不告诉他,谢倾反驳哥哥说他那时候一个人在国外做交换生,告诉他也没用。
见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温厉居中调停,把话题带回蓝若身上。
“蓝若的妈妈,原本该姓白。”
温厉说了很长一串话,用来解释蓝妈妈和白家的渊源。
“白远山那个出国后失踪的堂哥,走之前有个女朋友,怀孕了。后来,她生了个女儿,就是蓝若的母亲。”
简言之,白清清和蓝若,是表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