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物降一物
温厉被他的问题噎住,后悔自己一时心软。
但路森顶着张皱巴巴的小脸望着他,大有他不回答,这事儿就没完的架势。
凡是领教过路池有多难缠的人,此刻面对他亲自培养出来的堂弟,想必没有人敢心存侥幸。
温厉亦然。
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利弊,他果断选择实话实说。
“没闹矛盾。”
路森没说话,只是用怀疑的目光锁定在温厉脸上。
面对他显而易见的质疑,温厉放弃最后的抵抗。
“她给我寄了离婚协议书。”
路森的表情由狐疑转为迷茫,再转为震惊。
梁曼说让他打听打听温厉怎么惹着了谢倾,他就听话照做。
本只是想套个话,要是实在套不出来就作罢。
却没想到温厉这么上道,直接主动爆了个大瓜。
离婚?
他们领证还不到三个月,这是要学网红闪婚闪离?
路森思绪混乱,露出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语出惊人。
“厉哥,你不会是出轨了吧?”
温厉回以一记“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眼神,制止了他的胡思乱想。
“没出轨,没违法,没欠债,没纠纷,不过也没感情。”
他一连说了五个没,说前四个时路森没什么反应,可说到第五个,路森又一次瞪大了眼。
“没什么?”
他有没有听错?
温厉居然说,和谢倾没感情?
是谁,在她过生日那天从国外飞了十几个小时回来,只为亲口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是谁,在听说她深受情绪病困扰后,隔着大洋不顾时差,每天不分昼夜地陪她聊天?
又是谁,在听说她与父亲断绝关系后,放弃到手的高薪offer,自毁前程?
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温厉淡定开口。
“我的意思是,她对我没感情。”
沉默片刻,温厉加了串严谨的定语。
“没有男女那方面的感情。”
在谢倾心目中,他是哥哥,是家人,是朋友,唯独不是爱人。
路森张了张嘴,难得的没发出声音。
堂哥上大学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学鸡。
初二那年他随父母去大伯家做客,头一次听堂哥说起他有个天才室友。
十六岁被保送进宛大最好的金融系,十七岁开始创业。
寻常大三学生考虑的是明年读研还是就业,他考虑的却是明年要在公司增加几个岗位。
等到他大学毕业,已经是当地金融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投资人。
光环加身,他却在此时急流勇退,卖掉了持有的全部股份,出国深造。
那几年,资本世界更新迭代的速度堪比火箭,后浪一道接一道拍过来,把众多前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没过多久,温厉这个名字,就彻底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里。
可依靠路池的情报,路森知道,曾经的天才少年从未陨落,他只是把自己隐在了人群之后。
所以他没想到,这样的天之骄子,有朝一日,竟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落寞的神情。
大概这就是造物主的公平。
无论一个人有多完美,只要月老不愿意,红线就系不到他身上。
路森沉浸在对温厉的同情里,似乎忽略了自己正身处在万米高空之上,连害怕都忘了。
他搜肠刮肚地思考着措辞,想着究竟该怎么开口,才能避免造成对他人的二次伤害。
“厉哥,嫂子怎么可能对你没感情?”
温厉挑眉看他,面上的意思很明显:愿闻其详。
然而路森终究输在太年轻,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要是没感情,嫂子当初怎么会同意嫁给你?”
这一下,可谓精准踩中雷区。
他不晓得,温厉和谢倾的婚姻,本质上不过是一场权宜之计。
只是两人要应对的情况不同——谢倾为的是外婆,而温厉为的是她。
“说来话长。”
温厉打算用一句托词把话题揭过,奈何路森偏要赶鸭子上架,回了句:“那就长话短说呗。”
眼见混是混不过去了,温厉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直接装死。
装着装着,就真的睡死了过去。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宛城机场。
二月底的宛城本就冬寒未退,恰逢年后大降温,这会儿室外的体感温度是零下五度。
只穿了件贴身羊绒衣的温厉绷着张脸,左手拎着个双肩包,右手架着双腿打摆子的路森,迈步往出口走。
“厉哥,谢谢啊,等下我……呕……”
路森作势捂嘴要吐,温厉连忙抽出胳膊,将人往右侧垃圾桶旁一推,以免祸及自身。
不是他心狠,谁叫这小子有前科?
四十分钟前,飞机在下降过程中遇到了气流颠簸,路森一度紧张到胃里抽搐。
他正弯腰想去拿前方座椅背袋里的清洁袋,机身猛地一颠,一下子把他中午吃的酸汤牛肉面颠了出来。
温厉身上那件没穿过几次的白色加拿大鹅,因此不幸殉职。
路森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踉跄着奔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冲进小隔间,他对着马桶一阵狂呕,动静大到门口的保洁阿叔都忍不住前来敲门。
“小伙子,你没事吧?”
回应大叔的,只有稀里哗啦的呕吐声。
温厉慢悠悠走上前,向保洁解释。
“里面的是我弟弟,他晕机,吐完就好了,您去忙吧。”
大叔略带狐疑地看了眼平静的温厉,心道这个当哥的心也太大了。
兄弟难受成这样,他竟然一点不着急。
“隔壁有饮水机,你要不要去接杯水给他?”
保洁好心地给出提示,却只换来温厉礼貌性的一句“谢谢,不用了。”
大叔微微皱起眉,一边感叹世风日下,一边拿起工具离开。
比起他们这代人,现在的年轻人,亲情观可淡漠太多了。
隔间门打开,一脸虚弱的路森佝偻着身子,用胳膊肘撑在门边。
温厉从他的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递过去。
“喝点水漱漱口,好些了吗?”
路森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咕嘟几下,吐掉。
“感觉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不过舒服多了。”
说罢,他用歉疚的眼神看着衣衫单薄的温厉。
“厉哥,等下你跟我走呗,咱先去商场,我买件新衣服赔你。”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温厉个高腿长步子大,路森只能加快步频,勉强跟上。
在离国内到达出口还有十几米时,温厉一眼便瞧见了栏杆外朝他们挥手的女孩。
见着了女朋友,路森一改先前颓势,小跑着过去,伸开双臂。
“宝宝!我可想死你了!”
梁曼唇边挂着笑,像条灵巧的小蛇,低头从男朋友的胳膊底下钻过。
“厉哥,好久不见。”
路森举起的手臂僵直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气鼓鼓地转头,控诉梁曼的冷漠行径。
“梁、小、曼!咱俩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
梁曼对温厉做了个“稍等”的口型,温厉回以一个“请便”的手势。
随后,梁曼回身,用食指抵着路森的胸口。
“友情提醒,你今年是在家过的春节,初七去的港城。今天才正月二十,距咱俩上一次见面不到两个礼拜。况且你这每天早中晚三个视频从不间断,跟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路森被她一顿突突,瞬间失去反抗能力,蔫头耷脑的模样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站在边上旁观的温厉抿唇憋笑。
说好的粘人女朋友呢?
梁曼属于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型人格,见男朋友蔫了吧唧不说话,上前捧住他的脸,朝嘴唇上“吧唧”就是一口。
“人家也没说不想你嘛,等到家了,让你亲自感受一下我有多想你。”
她话里带着五分玩味、五分暧昧,路森故作镇定,耳朵却悄悄红了。
“哎呀,厉哥还在呢,你别这么直白……”
话音未落,脸上一凉。
待路森回过神,却发现女朋友已经无情转身。
“厉哥,走吧,车在p2停着呢。”
两人走出好几米,才察觉路森没有跟上来。
梁曼扭头给了他个眼神,一个字都没说,他就屁颠屁颠追了过来。
温厉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禁点头感叹。
“可以啊,驭夫有道。”
不愧是高中面对霸凌者时敢一挑三的奇女子。
梁曼挑了挑眉,谦虚道:“还行吧,主要是他也吃我这一套。”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温厉做了个“我懂”的表情,“之前听说路森出国,我还以为你们早分开了。现在看来,他估计这辈子离不开你。”
梁曼垂下眼睫,挡住眸子里泛滥的情绪。
“其实就是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存在,要是哪天真走散了,也就散了。”
这世上,终归没有谁离不开谁。
听出她语意里暗藏的悲观,温厉瞥了一眼刚刚追至身后的路森,装作不经意道:“你以后就准备跟你哥一样,在那边定居了?”
路森没听见他们先前的对话,忽地被温厉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我还没想好呢,反正先把书读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温厉暗示道:“算起来,你出国也快七年了吧?”
他是想提醒路森,异国恋很辛苦。
遇上一个愿意陪他异国七年的女孩子,要知道珍惜。
然而,不知路森究竟是懂装不懂,还是真的神经大条。
听了温厉的话,他只答了声是,便将话题岔开。
“厉哥,你今晚要去找嫂子吗?”
温厉沉默以对。
不是他不想答,而是他确实还没想好。
从收到谢倾的快递到登上飞机,驱动他作出决定的是情绪上头导致的冲动。
等冷静下来细想,谢倾此刻或许并不愿意见到他。
梁曼带着两个人走到p2停车楼,一路七拐八拐,站定在一辆哑光黑色奔驰g500跟前。
“厉哥坐副驾吧,咱俩路上还能聊聊天。”
说罢,她径自上了驾驶位,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温厉觉得,女人的副驾驶和男人一样,都是对象专属座位。
因此,他很有分寸感地拉开后排车门。
不成想,他还没来得及抬脚,路森已经先发制人,整个人躺在了后排座椅上。
“坐了一路了,腰疼,躺下歇歇。”
借着这个略显离谱的理由,路森成功把副驾驶位“让”给了温厉。
温厉只能听之任之,坐进车子系上安全带。
梁曼兀自发动车,说:“厉哥,你不用顾虑那么多。路森坐我的车,从来就不坐副驾驶。”
温厉刚想问为什么,一个“为”字刚出口,梁曼一脚油门,越野车如黑豹般猛地蹿了出去。
十五公里的机场高速,他们从上高速到下高速,只用了不到八分钟。
下了高速就是东三环,恰逢工作日晚高峰,路上堵得一片通红。
温厉双手拽着车窗上方的握把,平生第一次感谢堵车。
梁曼这个驾驶风格,和她的座驾一样狂野。
路池用安全带把自己牢牢捆在座位上,幸灾乐祸地打量着温厉惊魂未定的侧脸。
碍于当事人在现场,他不敢过分造次,掏出手机翻联系人。
几秒后,温厉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点开微信。
路半墙:「怎么样,知道我为什么不坐副驾了吧?[得意][得意]」
车子行驶到路口,红灯。
红点旁边的数字显示,离变灯还有88秒。
温厉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冲他得瑟的路森,果断把手机举到梁曼眼前。
路森扬起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
梁曼头往后一缩,慢半拍看清屏幕里的文字,表情不辨喜怒。
路森内心七上八下,垂下头不敢往前看。
“路……半墙?”
听出梁曼的疑惑,温厉笑眯眯予以说明。
“他哥是城墙,路森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是半墙。”
他说得模棱两可,没有说清楚为什么是墙。
但梁曼不仅听懂了,还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哥就是哥,描述精准,比喻恰当。”
路森被他们打哑谜一样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仗着在等红灯,解开安全带凑上前,把头伸到中间。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城墙半墙的?”
前排两人出奇的默契,一个说“只可意会”,另一个秒接“不可言传”。
车内静了片刻,红灯转绿,梁曼换挡起步。
毫无防备的路森被加速带来的惯性往后一掀,结结实实撞在座椅靠背上。
他迅速挪回原位,扯过安全带插进卡槽,长舒一口气。
人身安全得到保障,路森定了定心神,又开始琢磨起城墙的含义。
车辆驶进商圈,温厉望着窗外熟悉的建筑物,心中百感交集。
梁曼留意到他的神情,随口道:“这两年都在往周边城区发展,cbd倒是没什么大变化。”
温厉动作不变,下意识接话。
“是啊,都跟以前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