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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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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谢倾提出的要求,远睦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化疗前的评估和准备工作。

    精密计算过剂量的药物沿着长长的塑料通道,缓慢滴进华婉的血管。

    血液会带着这些外来的援军奔赴战场,与潜伏在各个器官里的肿瘤细胞展开殊死拼搏。

    但狡猾的癌细胞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最擅长用和善的面具伪装自己,和体内正常的细胞大军打成一片。

    为了彻底剿灭敌人,援军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承载着战争的主体很快开始恶心呕吐,甚至出现过敏反应。

    这些普遍在化疗三至五天后才会产生的副作用,争先恐后地出现在打上针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华婉身上。

    她本就形销骨立,一通折腾下来,更是面无血色。

    即便如此,华婉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慰谢倾。

    “倾倾,外婆能撑过去,你别害怕。”

    她明白谢倾恐惧的根源——

    自己已经是外孙女身边,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所以她愿意承受一切苦难,只为永别的时刻能晚一点到来。

    谢倾始终陪在外婆床边,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却无能为力。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

    立身于生命的t字路口,向左,是一往无前的死;向右,是苟延残喘的活。

    这本是该由当事方自行抉择的人生命题。

    可她出于私心,替外婆做了决定。

    在华婉又一次躬身呕吐时,谢倾把护士叫进病房。

    “付姐,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出去一趟。”

    温厉见她要出门,也没问她要去哪,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穿过空旷的走廊。

    谢倾推开消防门,迈步进了廊道尽头的楼梯间。

    温厉驻足于门前,门后传来女孩压抑的哭声。

    他正欲推门的手复又放下,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谢倾哭声渐息,遂听见身后传来有节奏的敲击。

    笃、笃、笃。

    外面的人只叩了三下,而后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给出回应。

    谢倾不想被人看见她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惨相,只把消防门拉开一道小缝。

    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掌心向上,托着一包湿纸巾。

    她把湿巾接过来,那手缩回去,很快再次探进来。

    这回,温厉递进来的是个用纱布包裹住的手掌形冰袋。

    谢倾抽出一张湿巾清理脸上的痕迹,随后把冰袋按在眼周。

    “谢谢。”

    她轻轻回了一句,声音有些嘶哑。

    谢倾从楼梯间出来时,除去眼部周围的微红,已经瞧不出大的异样。

    手掌冰袋融化得只剩下一半,连同纱布一起被丢进垃圾桶。

    温厉一手捂住谢倾的眼,一手握住她被冰袋冻僵的指尖。

    一旦人的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谢倾鼻腔里萦绕着男人手心淡淡的香气,是佛手柑的味道。

    “别动。”

    温厉看出谢倾想要侧头避开他的手,柔声开口。

    “把眼睛周围捂热,才看不出哭过。”

    -

    谢倾和温厉并肩回到病房,华婉虚弱地躺在床上,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护士取下空了的吊瓶,换上一瓶新的。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瓶。

    谢倾走过去,托起外婆没打针的那只手,轻轻放进自己掌心,反手握住。

    华婉手背上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薄皮,在年轻姑娘细嫩肌肤的衬托下,枯枝般的手显得愈发干瘪。

    “外婆?”

    在谢倾的呼唤下,华婉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在药物的作用下,老人喉咙有些涩,只能挤出单个音节。

    “嗯。”

    谢倾替外婆拨开挡在额前的碎发,神情柔和得像是在哄小孩。

    “实在很辛苦的话……我们放弃吧。”

    前半句和后半句之间,有长达近半分钟的停顿。

    谢倾在纠结,在挣扎,在犹豫。

    正在进行中的治疗,半途停下,便是前功尽弃。

    华婉瞧出她眼里的踌躇,五指微微用力,捏了捏谢倾的手。

    那意思是,别说放弃。

    谢倾把插着吸管的水杯递到外婆嘴边,她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嗓子得到了滋润,华婉开口。

    “既然已经开始化疗,你现在说放弃,我之前的苦不就白捱了?”

    她刻意在语气里加了打趣的意味,没想到还是引爆了谢倾的泪点。

    她忍着哽咽说,都是她的错。

    她不该把化疗的副作用想得那么简单,不该违逆医生提出的建议。

    她迫切地希望外婆能多陪自己走一段路,可她不希望这段多走的路,步步都是荆棘。

    谢倾想起她们上一次聊天,外婆说起那些心中记挂的人、物和事时,面上流露出的怀念和向往。

    “外婆,我等下就去找医生,签放弃治疗同意书。”

    她对华婉许诺,等化疗的副作用退了,她就带她去看妈妈,去看外公,去看旧街区改造的新面貌。

    “外婆,我会带你回家。”

    华婉露出欣慰的笑,一瞬间,就连身体上的难受都仿佛轻了几分。

    “倾倾,你长大了。”

    谢倾偏过头,把侧脸埋进外婆的掌心。

    “我都二十三了,早就长大了。”

    话里撒娇的意味很浓。

    华婉慈爱地望着外孙女的后脑勺,思绪宛如坐上时光机,回到三十多年前。

    在她唯一的女儿做出离开家乡的决定时,也像今日的谢倾一样,将脸紧紧贴在她手上。

    她说:“妈妈,我十八了,是个可以决定自己未来的成年人了。”

    可十八岁本质上只是个数字,不是跨过零点的门槛,就能在瞬息间成熟。

    人的成长,总要付出很多代价。

    对现在的谢倾来说,坦然接受华婉的死亡,就是成长的代价。

    医生得知谢倾最终决定放弃治疗,并不意外。

    他经手过很多终末期的病人,大多数家属都和谢倾一样。

    起初,他们恳求医生用尽一切办法延长亲人的生命。

    而一旦亲眼目睹病人经历的痛苦,他们就会后悔自己最初的决定。

    临终关怀,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他们致力于帮助患者提高生命质量,帮助家属平静地面对亲人的死亡。

    “谢小姐,关于之前跟您提过的临终关怀机构,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也是医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谢倾很果断得拒绝。

    “谢谢您的好意。”

    “但是我答应了外婆,要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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