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十年踪迹心
祈殒手无足措的望着他,又朝他吼了一句,“别哭了,我叫你别哭了。”
幽草脸色一变,愤怒的瞪着我,“收起你那怜悯的目光,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份善良,我最恨了……”她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从见你开始,你就一直是这样,遇到任何事你都在包容,用你的善良去包容,就算你恨一个人也仅是那瞬间。公主就是公主,永远不知道愁为何物,恨为何物。你说,像你这样一个女子能进这样肮脏的天牢,除了被人陷害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的对上我,两年了,他还是没变,王者的霸气凌然让人畏惧,只不过岁月的斑驳,使他显得有些沧桑。他已快年近三十了吧,我们都老了,十年如白驹过隙,恍然回首才发现我与他之间走过的一切竟只是寥寥可数的几年而已。我与他之间的爱情一直都在徒生变故,一直都在权利的漩涡中盘旋。
连曦骑坐在矫健的棕红千里马上,整个身影被白白的雾色笼罩着,这场仗他有多大的把握呢,祈佑是否能运筹帷幄,睿智的拿下这场仗。肃然回想起临行前,连曦在天阙门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告慰三军,洪亮的嗓音如长刃破雪使三军肃然振奋,口中直呼不拿亓国势不归师。
几位将领正欲开口,却略带戒备的望着我,神色中还有鄙夷。而连曦依旧当作我不存在,目光凌厉的盯着他们,“都哑巴了?亓军现况如何?”
听他这样的条件我倒是颇为惊诧,“只是这么简单吗?初雪,我早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了,只要我有命在一日,便会将我全部的爱给她。”
不再挣扎,唯独泪水渐渐涌出,只能无言相对。
连曦将我打横抱起,朝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走去,最后将我放好。看他的目光似优似急,似喜似悲,我不解的看着他如此表情,他怎么了,为何对我流露出如此怜悯之情?
祈殒见他不说话,紧蹙着眉头继续朝他吼道,“你听清楚我说的话没!”
苏景宏听罢也笑了起来,单手按着缰绳,“既然我们肯将雅夫人送出去,就已经做好了她回不来的打算,你拿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来和皇上谈条件,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劲风如刀,狠狠刮在脸颊上硬硬生疼,吹得发丝散乱飞舞。
“可能你真的不知情,但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装傻,因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既能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亦能载入史册成为一位明君。连曦就是连曦,我从没小瞧过你。”
不知是药浴的原因还是我在他面前害羞了,脸上火辣辣烧红一片,将身子再沉入水中几分,才将剩余的裹衣裹裤褪了下来。
突然间看见连曦胸前的盔甲上沾染了不少鲜红的血迹,舔了舔唇,想出声提醒他,却感觉口中一片血腥味。
连曦上前扯住冷静的让人觉得可怕的连思,“你做什么!”
同样的,连思的眼眶中也溢出了泪水,木然死寂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笑的异常讽刺。
幽草被关在隔壁一间牢房内,自我被禁卫送进来那一刻她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她一直在笑,但是眸中且有着悲凉与沧桑。我没有看她,只是抱着腿,我倚靠在阴湿的天牢墙角,仰头望着气窗口那一轮明月如霜倾洒在我的脸上,照亮了阴暗的天牢。
见他不语,便继续道,“连曦,纳兰祈佑既然能送我到昱国,就不会受你威胁的。”
有时候我觉得连曦做事真的好矛盾,既然不愿我死,为何一路上却要将我关在囚车里顶着漫天的风雪来到边防,从来不给我加一件袄子。更是将狼狈的我丢在屋中,让众将士用鄙夷的目光去注视我,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折磨我吗。现在他如愿了,或许下一刻我就会死在他面前,可是他又不让我死……是想留下我继续折磨吗?如果是这样,我何须强忍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与意念想要活下来,是为了依旧孤独的初雪还是为了再见祈佑一面,又或者是为了亲眼看看,在祈佑心中,我是否能抵过江山?
她的泪水溢满眼眶,蒙上一层水汽,最终滴落在脸颊,“曾经的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个可贵的气质,那便是与世无争的善良,尤其是皇上密谋篡位,你在听雨阁那两年。你陪皇上对弈,品天下,聊兵法,那时候我便知道,你与皇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皇上看你的眼神也由最初的迷恋转化为爱。后来我才懂得,原来爱情也是可以默默付出的……我真正断了对皇上的念想。馥雅公主更是我最敬佩的一个女子,她聪慧,她善良,她脱俗。可是,你害死了皇上!你害死了皇上!”她喃喃着念叨着,拳头不断的敲打着铁栏,她的手已经被鲜血染尽。
“误会什么?”我故作不解,疑惑的问他。
祈佑没有说话,脸色有些痛苦,我深觉不对劲,轻易的摆脱了连曦的控制冲上前,那触目惊心的场面让我彻底呆住了。
一直被祈佑挟制住的连思突然回首,与他相对而望,我看不清楚连思的表情,只听得她一声质问,“你对不起馥雅,那你就对的起我吗!”
我淡淡勾起一笑,目光徘徊在他们身上,最后深锁在那个泪眼朦胧的孩子身上,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了然一笑,“她还小,别太凶。”
“这场战争很公平,他的手中有连思,我的手中有你。或许……这次我会带你去战场,让你看看,馥雅公主在纳兰祈佑的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分量。江山重要,还是你重要。”他的指尖抚摸着我的发,声音异常平静。
不解的看着她,“情?”
“当然,这种病痛在青出于蓝的连曦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你的条件呢?”
我才恍然回神,原来是我自己的血。
我一惊,单枪匹马过来不是送死吗,连曦这是在说什么鬼话!我气愤的回头道,“你要做什么!”
迈进城墙上被铁锤凿出的黄土砌成的……勉强称的上的个屋子吧,案前的灯火摇曳生光。看连曦低头凝望着手中的布兵图,侧脸被赤光照射的忽明忽暗,我的心没来由的猛跳一下,有些心绪不宁。
“对,我漏了这一点。如果打这场仗,祈佑的手中有你的妹妹,你定然会顾虑再三而下不了决心。现在好了,你名正言顺的找到了一个祈佑的弱点,但是这个弱点是辰妃啊,你大哥的妃子,若你就这样将我带去战场做人质,天下人将如何看你啊。所以,这次苏嬷嬷真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助你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没有再挣扎,别过头阖上眼睛不去看他,任他的动作将我的衣衫慢慢解开,窸窣的声音弥漫在四周,怪异的气氛使我无法喘息。
连思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匕首,刀锋已经完全刺入祈佑的小腹,血一滴一滴的洒落在雪白的地面。连思的目光中带有悲愤,也有不甘的泪水,“纳兰祈佑,为了你我背叛了哥哥,你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亏欠了我吗?你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你对的起我么!”
“我与他们厮混你会在乎吗?”声音很低脆,带着丝丝哽咽。见祈殒沉默很久都不说话,竟哭了出声,这一哭不仅让我奇怪更让祈殒那怒气腾腾的脸色软化而下,轻声慰道,“别哭了。”
“你怎知我是被陷害进来的?”收回目光,终于将视线投放在她身上。原本清丽的脸蛋上有几道伤痕,似乎经过拷打,难道她在牢中受了刑?
当我的衣衫被连曦褪的只剩一件裹衣与裹裤之时,整个人一阵悬空被抱起,最后沉入那滚烫的浴桶中。药草味弥漫在我周围,刺|激了我混沌的思绪,僵硬的身子也因那滚烫的药浴渐渐得到舒缓。不知是不是药的作用,很快,一阵热气由脚心往头顶上蹿,丹田小腹中热气弥漫不绝。
祈佑停在我们面前,终于将视线投放在连曦身上了,眸子里含有钦佩与赞赏,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对手流露出此般眼神,就连我都不敢相信,连曦竟如此大度的放我们就此离开。看来,连曦真的已经在慢慢看淡仇恨,越来越有属于王者的风范了。
苏景宏的脸色一变,立刻挥着手中的大刀指向连曦,怒斥,“你为何不单枪匹马带着雅夫人过来赎你的妹妹!”
音方罢,正哭的伤心的他立刻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祈殒,而祈殒在此时发现了我。目光突然有些凌乱尴尬,恢复了以往的儒雅,“辰妃。”
“不,这一点也不简单。”连曦猛然掐住我的下颚,抬起我的头,对上他那邪魅的目光,“如若此次我输了,唯有你能保住初雪。”
静静的听着她的一字一语缓缓飘进耳中,再听起这些我已经很平静了,往事皆空,物似人非,计较那些又能如何。
眸子微低,“心疼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声音极具有危险性。
那名侍卫找来一把残破的椅子让我坐下,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望了眼依旧低着头没有看我一眼。见他当我不存在,便坐下了。拷着双手双脚的我坐在离他不远之处,他就当我是一个透明人,直到几位将领身披战甲进来后连曦才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亓军那方的战况如何?”
我与他同乘一匹马,他那坚实的手臂牢牢将我箍在那怀抱中,他的黑袍随风舞动,扑扑作响。感觉到他的气息冷冷淡淡,浑身的杀气致极。
下颚得到丝丝的舒缓,我立刻挣扎着恳求道,“求你……放过他,求你……”
“我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的声音方落,一把坚韧的匕首已经抵住了我的咽喉,“纳兰祈佑,说话啊,敢不敢过来。”
“回皇上,此次亓国的皇帝御驾亲征,陪伴其左右的有苏景宏,展慕天两位大将,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势如水火,反倒……”一位将军见皇上的询问,立刻答道。
连曦似乎已经参透了一些作为帝王的道理,战争并不是为了玉石俱焚,而是为了天下安定。统一天下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帝王,更应该有着包容之心去宽恕。
语声淡定,蓄满坚定之意“朕意已决!”
那是千万名战士的心声,也是天下百姓的心声,如今他们只求一仗定胜负,不论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换的天下的安定。
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他们,可以没有负担的相互喜欢,将那份感情悄悄蔓延下去。可是我不同,我的爱情早已经埋葬,随着祈佑一同埋葬。记得在天牢中幽草曾问过我,若是连曦肯为我放弃这大好江山,与我远居他方,随我过一直所追求的日子,我可会愿意与他携手共同隐居他方呢?
祈佑再也支撑不住了,无力的后退几步,双腿一软便要倒下。惊呆了的我立刻冲上去扶住他,“祈佑,祈佑……”
看着祈佑朝我缓缓走来,而连曦紧紧掐住我的手也缓缓松着力气,他低声在我耳边轻语着,“没有想到,祈佑也是如此性情中人……你看到答案了吗?你在祈佑的心中已经大过了江山,大过了他的命。也许你自己都无法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吧,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纳兰祈佑就会是我的俘虏,我只用一个女人就得到了这个天下统一。这样的统一天下,不费一兵一卒,更不用流血……”
我如隐形人一般呆呆的坐在椅上,对于屋内的吵杂之声置若罔闻,目光深深的瞥着外边的白雪之景。那片片荒原雪如此净白透明,此刻的祈佑离我有三里?三十里?三百里?即使再近也是咫尺天涯,两两相望而已罢。
北方边关常年飞雪,天寒地冻,玄冰万丈。
展慕天并没有阻止祈佑,只是下马朝苏景宏走去,口中说,“苏将军,皇上也是凡人,他也有自己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东西。皇上对雅夫人不仅仅是那刻骨铭心的爱,更有对她十年的亏欠!”
“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得纳兰祈佑说了才算。”连曦的脸色一冷,寒光直射祈佑,“你什么决定,回个话吧。”
不想,他却哭的更厉害了。
他坐在床的边缘,双手置放在我的颈边。当我意识到他是要褪我衣裳之时用尽全身气力揪紧衣襟,“你干什么……”
“十年……”他重复着这两个漫长深远的词。
“我这是要死了吗?”我气若游丝的发出低低的声音,又是一股腥味涌出喉咙,冰凉的液体随着我的嘴角缓缓蔓延而下。
正当祈殒失神之时,我已经随着侍卫越过了他们,那个孩子分明就是个小姑娘,怕是祈殒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吧。看的出来,祈殒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否则也不会如此在意她是否与其他将士厮混在一起了,但是他自己好像还未发现那份情愫正悄悄的蔓延着。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扬起修长的指,勾起我颈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凝望许久。
想开口说话,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
经过几日的路途,三军驻扎边防,与祈殒的驻扎在边防的军队会和。边防荒原漫漫无际,连续数日不停的大雪终于停滞,层层白云直破云霄,四处的荒凉因大军的到来得到了些许生机。
我并不否认,那一刻是我此生最向往的日子,能有人伴我如此终老我于愿足矣。但是,连曦不可能放弃大好江山不说,我还是他的嫂子,我还是祈佑的妃子……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早已埋葬在最深处,再也无力去接受任何人了。
“因为他们都该死,所以你的手上才染了血。”幽草一针见血的回答,让我的笑声哑然而止,怔怔的望着她我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一声,“皇上驾到——”我才回神。
连曦,他根本不怕我听到他们商议的军情,如今的我已是阶下囚,就算得知了秘密军情那又能如何呢?
他站在高出俯视着我,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瞳,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我在方才冷静数个时辰后已经慢慢理清,现在大概猜到了几分。御书房何等地方,竟会让我那么容易进入,肯定暗中埋伏了许多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在连曦的控制下,包括苏嬷嬷的嫁祸。连曦是与苏嬷嬷同谋演出这样一场戏的吧,不然……他明知道我被陷害,为何还要送我进天牢?
“不,你代替不了他。”手指一松,一缕青丝重回我的胸前,他含着笑起身,“馥雅,这场战斗不止是考验纳兰祈佑,也在考验我。结果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记得曾经你对我说过,若昱国亡,我便与之同葬。”
“和你说过多少遍,少与那群蛮子厮混在一起,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那群都是大五三粗之人……”祈殒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喋喋不休的朝他吼着,而他的头也愈垂愈低,显得可怜兮兮。
“还是你了解我。”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浴桶两侧,俯身靠近我,“永远照顾初雪,做她的娘亲。”
随着那名侍卫越走越近,听到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做什么,你还会害羞?”片刻后的安静,连曦一声轻笑由耳边划过,始终紧阖双眼的我这才缓缓睁开眼帘。望着他戏谑的表情中还带有丝丝的欣慰,“试试自己的双手是否能动,自己把剩余的衣衫褪了吧,泡药浴,身上不能留任何衣物。”
亓国强盛的兵力是天下盛名的,但是兵再多,始终要粮草,如今他们的粮草是否准备充足,是否足够打完这场仗呢?
半个月后,我被关押在囚车里随着昱国大军声势浩荡,车马长行肃然有序的前行。天空中飘着小雪,冷风扬扬洒洒的将其卷起拍打在众人身上。我蜷缩在囚车内,那漫天的雪花与北风让我的身子已渐入麻木,双手抱膝,望着纷铺在地的飞霜傲雪被无数的马蹄印踏过,车轮碾过。
祈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投放在我的身上,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观察他人的所为,我更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连曦对他所说的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阎王敢要你,那我必然去阎王殿将你抢回来。”他倏然起身,又拿起一条被褥将我牢牢的包裹起来,生怕我受不了冻寒。
良久,冷寂的大牢中传来她的声音,“你真是个可怜之人,不论走到哪都有人要陷害你。”语气中颇有看好戏的意味,随之也淡淡的笑了出声。
没有受他的威胁,祈佑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苏景宏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越过了自己,手微微的颤抖着,大刀终于还是无法握住,轰然摔落在地,“天要亡我亓国。”整个身子一软,匍匐在冰雪之中,痛苦出声。
望着连曦那阴郁的目光与冷寂的脸色,我提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抹了去,看他一步一步的进入牢房中,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皇上大驾这样肮脏的天牢,不怕失了身份。”
“是的,这个世上只有连城这个傻瓜肯为我挡箭。”无声的笑了笑,却是笑的声音哽咽,眼眶泛涩,“连曦,是你让我知道,原来生在皇族家的兄弟也会有真情。兜兜转转数十年,我看了太多的手足相残,唯有你与连城,虽同父异母,却是兄弟情深。若是祈佑的兄弟有你们一半好,怕是弑父夺位的一幕便不会发生。”而我,早在十年前便死于二皇叔的刽子手下了。
对他这样的举动,我感到无奈,低声道,“连曦,这样的你很像个小孩子。”话才落音,腰际上的力道突然收紧,呼吸顿时有些困难。
现在的连曦似乎已经在宽恕我对连城的伤害,那么总有一日,他也会淡化对祈佑的仇恨。毕竟连城之死,连曦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若没有他背后的冷箭,他们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你疯够了吧。”连曦一把扯过她,将其丢上马,侧首凝望了我片刻,“记住我们之间的承诺!”
“勿用话激我,今日我让你看看自己在纳兰祈佑的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他在我耳边轻道一声,后仰头望祈佑,“纳兰祈佑,想要你的女人吗?若想要,就单枪匹马带着连思过来交换。”
“馥雅,你别睡!”连曦一声怒吼将我逐渐虚弱的思绪拉回,他的双臂一紧,将我紧紧环在坚实的臂弯中,“来人,打一桶热水进来,快点!”他的声音如狂狮般怒吼,守在外的士兵立刻道,“是,皇上。”
“不,我改变主意了。若有朝一日我沦为阶下囚,初雪的命运可想而之……唯有你活着,初雪才能好好活着。”颓然,手一松,带着异常悲凉的眸光转过身背对着我。
“你认为现在的你还有力气动吗?”连曦很轻易的便将我的手由衣襟上扯下,不顾我的反对便开始为我解开纽扣。
“你倒是颇有感慨。”他听完我低低吟诵的诗大笑一声,如此狂放,随即脸色一沉,变幻的如此之快让我措手不及,“记得我说过吗,你的不孕之症我能为你治好,你身上所有的病痛更是我的举手之劳。”
听罢,他也笑了,笑的凄楚,“你少说了一点,还能换回连思。”
“我很期待与你的较量。”祈佑的唇边勾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你的妹妹,我毫发无伤的还给你。”
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我,也不说话。这样尴尬的气氛让我无所适从,开口找着话题打破此时的诡异之气,“这次你为何要救我,这么多天来,你不就是想要折磨我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昱国在一日,你便会与昱国同生!”这话说的坚定,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但见他唇角锋抿,眼中有着怒色。我虚弱的笑了笑,“谁也抵不过天,阎王要将我的命夺了去,谁能阻止的了呢?”
在场的几位将士一颤,“皇上恕罪,原本是挑拨成功了,可是,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他们竟然摈去前嫌……”
我知道,要活命便一定要褪去衣衫浸泡药浴,军中无女子也唯有他帮我褪衫了。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被祈殒骂的可怜兮兮的孩子,她不正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吗?可是我不能对连曦说,这会害了祈殒,害了她的。
亓国的侍卫一见祈佑出事了,立刻飞奔过来,口中喃喃着,“快救皇上,快……”七手八脚的将他扛起,目光戒备的盯着连曦与连思。尤其是苏景宏,若不是此刻祈佑情势危急,他铁定会与连曦拼命的。
冬日很快便进入夜幕之时,几名侍卫捧着碳火盆进来,冰冷的屋子内稍微有了些温度,而我的身子早已被冬日之寒冻的浑身僵硬。那丝丝的温度并没有缓和我全身的冰凉,几度我快坚持不下而昏昏欲睡,是众将士那粗犷的声音让我的意识稍稍有些恢复。
荒原之上,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男子,金盔白羽,身披蟠龙战袍。坐在白马之上傲然挺拔睥睨着我们。一位目光空洞无神的女子亦然与他同乘一马,寒气弥漫着他们两人,发丝被风卷起纠缠在一起。
“皇上!”
风氅翻飞,踏雪无痕,他伫立在雪地间,深深的看着我,“或许……曾经的我认为一个女人是绝对抵不过一个江山,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一个女人与一个江山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每个人所看重的不一样罢了。”似在对自己说,似在对苏景宏说,也似在对我说,“连曦是昱国的皇帝,我相信他不会再做暗箭伤人之事,毕竟,决战是你提议的。”
这场仗终于开始了,过不了多久将会是一个结束。
一个女人与一个江山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每个人所看重的不一样罢了。
连曦要带我来看看,祈佑的心是在乎江山多一些还是在乎我多一些,或许我的心中也有个期待,想知道自己在祈佑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却又害怕去面对,若是我重要,那我便成了亡亓的罪魁祸首,若是江山重要,我的心是否会疼呢?
连曦狂傲一笑,“任何一个筹码都有他本身的价值,连思是一个背叛我的妹妹,而馥雅,则是为了救亓国自我牺牲的女子,谁的价值更高,你们应该很清楚。”
“够了,朕不想再讨论这些。如今,我们必须摸透他们的兵力,粮草,具体|位置,想办法攻克他们。”连曦挥了挥手,众将士皆围上前一同观望那张牛皮纸地形图,你一言他一语的畅谈着如何进攻防守,头头是道。
看他诚恳的目光,我只觉得好笑,为何世人总喜欢为自己曾经做错过的事找借口呢,为何不能敢做敢当?
连曦不再说话,只是笑着望祈佑一步步的朝我们走近。突然,连曦已将我松开,带着我翻身下了马,对着近在咫尺的祈佑笑道,“曾经一直很奇怪,这个女人为何总是傻傻的痴痴的为你付出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你的利用,你有什么吸引她的?算你还是个男人!若你今日不是选择馥雅,而是江山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出这片荒原。”顿了顿,他苦涩一笑,“既然下了战书,我便会与你对决战场,一决高下。馥雅现在还给你,过不了多久,我会由你手中重新夺回她的。”
“皇上!”
看着祈佑那寒冷如冰的目光,我知道连曦做这个动作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祈佑。
“馥雅……”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祈佑的脚步没有停,一直朝前走着。苏景宏翻身跃下马,横手挡住祈佑的去路,激动的冲他喊道,“皇上,你要为亓国的将士,百姓着想。您肩负的是一个国家,不可为一个女人丢弃你的国家啊!”
连曦终于开口了,“你没话对我说?”
连曦一笑,带着湛湛的目光望着我,须臾才吐出沉沉的话语,“我以为看到你受苦我会很开心。”
“你看不出来吗,他也在权利与爱情的边缘徘徊着。”幽草别有深意的笑了,那笑,让我心惊。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全身瘫软的靠在冰凉的铁栏之上,目光深深而又长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须臾,她似乎想透了什么,虚弱苍白的露出一笑,“当初我选择忠于你,又何尝不是因你的善良呢。当年的灵皇后命我在你的膳食中下毒,穆太后命我挑拨你与皇上的关系,兰嫔命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她们都允诺我,只要帮了她们便让皇上纳了我,可是我拒绝了。现在想想当时我怎会如此傻,明明那样深爱着皇上,明明如此想成为他的女人,却放弃了这大好机会。”
我嗤鼻一笑,“瞧皇上说的,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大雪飞扬在北疆寥廓的大地上,让人数四处虽冰天雪地被白雪笼罩着,但是仍掩不住卧沙场埋骨他乡的悲凉。我的双手依旧被紧紧拷锁着,只是将脚上的拷链缷了去。比起最初的狼狈,今日连曦为我添了貂毛袄子,怕我再冻出个万一来。
在水中,我动了动双手,潺潺水声异常清晰,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暗想着他此话之意,没待我开口他便肃然收起淡淡的笑容,脸上一片冷峻,“待你身子好些,我便携你去会会纳兰祈佑。”
他笑着转身,离开了天牢,留给我的是一个苍凉的背影。
他蹙眉,长长一声叹息,蹲下身子与我平视,“你误会了。”
深深的凝望连曦,吐出“谢谢。”一词,蓦地转身,追上了亓军的步伐,祈佑的伤势已经让我乱了方寸,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出事,不能。
我黯然一笑,“你真了解我。”
“我恨他,我恨他!”连思突然激动了起来,瞪着连曦,“还有你,为什么要将我送去亓国,还要害死我的孩子!你没有人性,连自己亲妹妹的孩子都要杀!”
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他眉头深蹙,桌案上那盏灯忽明忽暗的摇曳,那沉滞的影子深深蔓延着,“当年大哥去会纳兰祈佑,有我在其后射出冷箭三支。而今连曦去会纳兰祈佑,已经无人再为我射出三支冷箭了。”他顿声良久,仿佛在喃喃自语般又吐出几个字,“就算有人射冷箭,你依旧会为他挡下吧,但是却没有人再会为你挡箭了……”
苏景宏和展慕天齐声唤了一句,马蹄嘶嘶之声响遍荒原。
“我可以替他回答,是江山。”
我侧耳倾听着除了跟随在身后那一小股兵的脚步声还有没有其他的声音,我很怕连云坡的一幕再次发生在我的眼前。幸好我一丝声音也没有听到,唯独剩下北风狂啸。
险路崎岖,冰雪蔽日。
头一回见到祈殒如此生气,不禁有些奇怪,温雅如他,何人竟如此厉害能引得他发怒。
“我并不知情。”
祈佑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昱国势在必行,不拿下亓国决不罢休。
士兵急匆匆的将慢慢几大桶热水倒进浴桶之后,那轻烟弥漫整屋,连曦还吩咐侍卫们去取来几味药,由于深处冰天雪地,药材资源并不多,便只说了几味能在四处找寻到的草药,最后将那些草药混合在一起丢入浴桶,是药浴。
“会他?”我的声音渐渐起伏,莫不是又想如数年前连云坡那般来一次暗杀?在连云坡,牺牲了连城,而这一次,又将牺牲谁?若连曦又朝祈佑暗中放冷箭,我是否毅然如当年那般愿意为其挡箭。
“朕派你们安插人在他们身边就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竟然并肩与纳兰祈佑作战!你们竟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如何统帅大军为朕出征?”连曦声音突然一声起伏,带着隐隐的怒气。
一名侍卫打开了囚车,将双手双脚已被铁链拷住的我请下了车,一步步的踩着雪花,走上了边防的城墙之上,皑皑白雪将其笼罩的犹如一座冰城。在踏上城楼顶端的那一刻,我看见祈殒正对一个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小兵怒目而视,一声声凌厉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连曦的手突然环上了我的腰,让我紧紧贴在他身上,下颚轻贴着我的额头,暖暖的呼吸拂面,酥酥|痒痒的。我欲挣脱,他却搂的更紧。
幽草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句,“原来,冷酷无情的他,也会被情左右。”
苏景宏霍然扬起大刀,锋利的刀锋抵上自己的脖子,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皇上,您若过去,老臣就死在您面前。”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他的懦弱,还有对这场战争所做的最坏的打算。
我不可置信的盯着祈佑拽着连思一步步朝我走来,没有欣喜,只有心惊,“祈佑,不要过来。他不会杀我的!”
“闭嘴!”连曦一把掐住我的下颚,不让我继续说话。我奋力挣扎着,连曦手上的刀划破了我的颈项,他一惊,连忙将匕首移开半寸,死死固定着我的身子,不让我继续挣扎下去。
突然,祈佑松开了鞍绳,由马上跳了下来,顺势也带下了木然的连思,“好,我过去。”
恍惚间我疯狂地笑了起来,带着泪水一同倾洒,“幽草你错了,我从来不曾善良。这几年我身处亓国,你知道我的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吗?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都忘记了……”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身体上的寒冷与麻木再也支撑不住,我的眼皮开始沉沉的合上,恍惚间有一丝温暖传遍了我的身子,就像夏日里得到一碗凉水,冬日里得到一根火柴。用尽全力撑开眼皮,一张冰冷的脸放大在我面前,而我整个人被一床被褥紧紧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