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铅华尽鸾凤
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贫尼就说起了夫人,他说,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他必须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来完成大爱。而这个大爱就是天下苍生百姓。要统一天下,首先要做的便是稳定朝纲,但是朝纲上杜丞相只手遮天。那时的皇上初登大宝很被动,手中的兵权并没有完全巩固,他根本没有实力将杜丞相一家铲除,所以他必须安心谋划,他需要的是时间。没有办法,他只能找逐个击破,他首先要对付的便是杜皇后,于是他狠下了心利用了夫人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静慧师傅在说什么?”我一怔,十指蓦地一颤,又问了一遍。
她一怔,泰然的目光渐渐转为悲悯,“夫人是不孕之身?”
在长生殿,我看见大皇子的惨死,又见苏贵人一口咬定是你害死了孩子,我就知道,这又是一个圈套。当你要对我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之时,我必须阻止你说,否则我在连思身上下的功夫就全毁了。所以我佯装愤怒将你推开,但是没有想到,你会因此而流产。那一刻我就知道,与你之间好像再也无法挽回了。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后宫的所作所为,而且一直都在包容。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即使心中会有遗憾,但那却会是永远的牵挂,于我于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无力的瘫靠在冰凉的石柱上,唇边再次勾勒出自嘲的笑容,其实,世上最傻的女人就是我馥雅。我还如此自负,自认为能与祈佑斗。我果然是比不上他呵。
而声后那一声声的“馥雅”伴随着凉风冷雨打湿在我的脸上,我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滴滴滑落,透心凉。
狠狠丢下手中的柳絮,我转身朝空明堂而去,若我没有猜错,此时的祈佑定然在空明堂,他就曾躲在那帘幕之后听到了一切。既然他已经听到了一切,我已经再没什么还顾虑的了。有些事情,是要自己亲自去解决的。
我想,我该去见见静慧师傅了,我需要她为我解开心魔。我已经无力再承受每夜被梦魇纠缠而一日日的消瘦,我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很怕,若继续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精神崩溃的。
听她话里有话,我略微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颔首而应,“我会承受的。”
他似乎动了动口,我黯然的打断而接下,“就像那日在长生殿发生的一场变故,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故意推开我的。而你,也明白,我早已经知道。但是你没有解释,你只是再次对我说‘对不起,我会补偿你’,对,你的补偿就是让我做皇后。那时,又一次让我感受到自己被你侮辱。我的孩子,换来的竟只是皇后之位,你知道的,皇后之位我从来不稀罕。”
“后悔什么?”
他的身上也溅到许多水渍,点点落在他的脸上,他未伸手去抹擦,而是很认真的在听我说这些,然后深沉的给了我一句,“我以为,不用我解释,你能理解的。”
他大婚那日,不顾一切冲进屋内,他告诉我,如果这个皇位要用我来交换,他宁可不要。
“心婉,陆昭仪,邓夫人,她做的一切,我都没有去追究,只因那是我欠她的。终身不孕,是我给她最大的伤害,一辈子都还不完。但是,我依旧要册封她为皇后,这不仅仅是对她的亏欠,更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想用爱于包容来淡化她的仇恨之心,更想将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但是,我才放心,再也不能进入她的心底。”祈佑的声音有些哽咽。
十日后,兵部尚书展慕天受封为当朝丞相,权倾朝野。
——不要将朕对你的容忍,变成你欺凌后宫妃嫔的资本。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由空明堂回来之后便开始后退了。
“夫人!”花夕又唤了一声。
我与他再次泛舟湖上,黄昏日暮斜晖如火,铺在我们身上,将半个身子染红。他说,一直都想再次带我来到这,想与我并肩去看那两株由我们亲手种植的梅树。我的心情有些怅惘,悲凉。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七日的平淡生活,若要说真正的快乐,唯有那短短的七日而已。
大婚那夜,他说,我爱你。
“我很后悔。”
了却尘寰,淡看世俗。
一阵晨露凉风由窗口划入,我打了个寒战,迷茫的望着蒙蒙亮灰沉的天色,我再次侧首望着祈佑脸上那分明的线条。他睡的很安静,脸上还挂着淡淡沐人的微笑,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睡觉时挂着如此安静的微笑。
以后,那两株梅,只有烦你每年去看看了,馥雅再也不能陪你了。你是个好皇帝,不论最后你能不能统一天下,你依旧是我眼里的好皇帝,一定要兼济天下,不要再被心魔控制。即使我与你一别两方,请你一定要珍重,珍重。
“是,我都知道。”我的心一窒,一股恼火之气涌上心头,狠狠的拍打了一下湖面之上的水波。刚恢复宁静的湖面再次被打破,我的全身已经溅满了残珠,激动的朝他吼着,“每次你利用完我之后,就说‘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你不知道,在我眼里,这句话是对我莫大的侮辱。你以为我要的是补偿吗?不是,我想要你的解释,我想听你对我说出你的苦衷……虽然那苦衷我知道,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
“了却尘寰世俗,为何要对她说这些?”祈佑的声音夹杂着浓烈的愤怒之声。
是的,爱情一旦失去了原本的纯真,就算我与他再怎么相爱,始终都会有一道屏障挡在我们之间。那道屏障正是‘欺骗’这半年来,每当与他在一起,我想到更多的不是爱,而是欺骗。总会问,他这次又会有何目的?难道又是一个阴谋的开始?每日这样的猜忌,我早已经累了。
“问?你要我拿什么颜面去质问那个我最爱的男人?”原本蜷曲而坐的我倏地由舟上起身,低头俯视着依旧静坐的他,“问你,为什么当初要你们狠心的对我下毒?问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要利用我去巩固皇权?你告诉我,情何以堪?我是个公主,请你让我给自己留下那最后一丝骄傲好吗?”酸涩的泪水袭上眼眶,一层层雾气迷蒙,我再看不清他的表情,真的好模糊。
“记得您初来时自称雅夫人,贫尼有些讶异,您问贫尼为何会知道你。其实,每月皇上都会来空明堂一次,除了他的江山朝政,他谈的最多的还是一名女子,叫馥雅。所以贫尼对您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了。
祈佑缓缓站了起身,与我面对面相望,他的表情是痛苦,自责的,眼眶也是红红的,在那一瞬间似乎老了,更沧桑了。
我倏然睁开双目,只觉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沿着脸颊滑落,“静慧师傅,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想,能让这位帝王如此失去方寸的人,只有夫人你一个。”
“你还恨我吗?”
深深鞠了个躬,转身离堂,揭开帘幕走了进去。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水波透明碧如镜,残阳铺水玉尘塘。
“贫尼可以为夫人解开心结,但是,结果如何,夫人必须勇敢的去承受。”她的语气由最初的淡然转变为认真而严肃。
我用力挥手,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更将我们二人的倒影打碎。水花溅起,湿了我的袖,也湿了我的发,“那次我因为你的利用而逃去昱国,可没想到又被你抓了回来,你用七日的平凡生活想将我留下,可是我没有留下。不止是因我有连城的孩子,不止是因我对连城有深深的愧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顿了顿,才道,“那七日,你确实对我很好很好,但是你对我的好只会将我推的更远。七日,我一直在等,等你亲口对我解释皇陵下毒之事,但你始终没有开口对我说起只字片语,说明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的手不断的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她的话。我知道他对我的愧疚,也正因为知道他对我的愧疚,所以我才利用了这份愧疚在后宫中我行我素,才得到了祈佑对我如此的包容不是吗?如今的我与当年的祈佑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我悄悄的下床穿好鞋子,轻手轻脚的走至竹门边将其拉开。尽管我用了很小的力气,依旧发出了一声细响。我回首而望,祈佑依旧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的很酣甜,我深深的凝望着他,低声道,“祈佑,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为什么不问?”他的脸色渐渐浮现出迷茫,殇然,不解。
一声随风飘荡而来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惊诧的看着在湖岸边焦虑的呼喊着我的祈佑,心中隐隐作痛。他何必追出来,他有他自己的责任,不能在枉顾儿女私情了。我更不想牵绊他的脚步,他应该去走他自己的路。曾经你能对我如此狠心,那么这次,请你再狠心一次吧。
“唯有如此,夫人才能解脱。”她恭谨的朝我深深行了一个大礼,“有些事,夫人必须承受,不为自己,为天下。”
“贫尼一直都知道,您是个好皇帝。”
“将云珠推出去顶罪我也于心不忍,但是没有办法,祈星知道的太多。直到那日我查到,祈星一直在民间四处寻访那位帮你易容的神医,想用这件事与包藏沈家之女的罪名来对付我。你知道,祈星已经不得不除,所以我利用你到天牢,将他逼死。
他恳切的表情让我一怔,这个表情是信任,不悔,与当年的汉成王一般无二。他由窗口攀爬而入,他对我说“所有计划,停止”,是的,那是久违了的表情。自他登上皇位之后,再没对我露出过此等表情,如今再见,我的内心汹涌澎湃无法止住。
“今日,册封皇后的圣旨来了,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圣旨,但是我却不开心。那一瞬间,我想到的是静慧师傅您的话,更有那莫名的哀伤。”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多少次倚靠在祈佑的怀中,我扪心自问,我与他真的能回到从前吗?
“贫尼也是再三考虑才说出这番话。皇上,贫尼看见了雅夫人的心,早已经被人伤的伤痕累累,这是她唯一的退路。若非如此,她永远无法放弃心中的仇恨,将来……她必为心魔所折磨,痛不欲生。”静慧师傅的声音格外诚恳,“况且,皇上听见了她对你的恨,您还放心将她留在枕边?”
我悠然的笑了一声,“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够将所有的责任推卸吗?原本我可以做母亲的,我会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正因为他,所以我终身不孕,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哀伤什么。”
此舞,我一生只舞过三次,第一次在馥香宫,第二次为了仇恨而在养心殿起舞,这是唯第三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子,缓缓起身,含着悲然可笑的目光望着她,“为何,定天下,要牺牲女人。”说罢,我转身而去,没有再回头。
约一年前,他在贫尼面前方寸大乱,皆因他亲手将夫人的孩子害死了。那夜,他的眼底满布血丝,不断的对贫尼说,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将你腹中之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他没想到你拽着他胳膊的手会那样用力,更没想到他一时未控制自己的力道将你推倒在地。
“馥雅!你不要走。”
“馥雅……”他动情的轻喃一句,溢满眼眶的泪水悄然滑落。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娓娓道来。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我要你做我纳兰祈佑名正言顺的妻子。
我蹑手蹑脚的再次进入空明堂的小院,不出我所料,里边传来隐约的谈话声,我悄悄躲在空明堂外的石柱后,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我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果然是祈佑于静慧师傅的声音。我没有想到,这又是一次预谋,纳兰祈佑,你又一次欺骗了我。
这半年来,每每午夜梦回由噩梦中惊醒,我都会不禁回首多少年来我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保住这个皇位,稳定朝纲。这个皇位就是一个恶源,它让我做了太多太多无法挽回的错事,想就此丢弃,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我既然用这么多人的血稳固了这个皇位,若就此丢弃,那便是一个昏君,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我?我对亓国有责任,所以我不能自私。”
答案却是‘不能’。
听到此处,我不仅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莫兰是我害的?他知道?我的思绪突然闪现出那日祈佑紧紧拥抱着我,焦急的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吃鳝鱼”。
见此情景,花夕惊呼一声,“夫人您做什么。”
翩舞而起,带着轻巧的步伐,一连三个飞跃,宛然天成,连贯如一。几次对上他那柔情深锁的目光,我盈盈而回视,蓦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切,恍若初见那般,他对我说,“馥雅公主是吗?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泪水终于无法克制的由眼眶中滴落,灼烫了我的脸颊,最后滴在手背。既然他都知道,还要留我在身边,他既然知道我想危害他的江山,还是要留下我,甚至要封后。封后……只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我放弃仇恨不止是因为祈佑对我的坦诚以及那包容,更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亓国与昱国迟早是要开战的,不论谁是最后的霸主,对天下百姓都是件好事。我不该再为一人之私而惑乱朝纲,有些事我是该放下了。
这句话不该用在我们身上,我与他的初见就是一场交易,一次利用。
她与我同跪软垫之上,仰头望弥勒佛,现恭谨的磕了三个头,才稳住身子,娓娓而述,“既然要解开心魔,必须现解开心结,能告诉贫尼,此刻您正在想些什么?”
他见我没说话,便苦涩一笑。看在我眼里竟有那丝丝的疼痛,以及莫名的伤感,动了动嘴角沙哑的说道,“不晚。”
初见,他温柔的抱我上马,我已经被他那深深柔情的眼神吸引。
我一身鹅黄素衣,未经傅粉施朱描绘秀容,任青丝披肩飞泄。没有让奴才跟着我,独自来到空明堂,堂内没多大的变化,依旧是那烛香弥漫满堂。白雾萦绕四周将我团团包裹,仿佛走进了仙境一般。放眼望了望空荡的内堂,静慧师傅不在里边,于是我便于堂中等待着。
“静慧师傅说的对,若一对相爱之人不能敞开心房,午夜促膝长谈,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仔细想来,我们真的从来没有真正交过心,曾经觉得自己很失败,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你的心底。但是后来,我了解了,你的身上永远都留着那道防线,那道防线没有任何人能够逾越介入,包括我。”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我,永远都是我。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对我交心,除非我对他质问,否则,他永远都是那个被动的那个人。
说完了这些,他为此流下了几行热泪,并在佛祖面前跪了七日七夜,一直在忏悔他对你所做的一切。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伟大帝王如此脆弱,贫尼感动了,所以会选择进宫住入空明堂,皆因为想将他的心魔除去。他置身于权利之中,故而迷失了本性,做出了许多残忍更令人发指的事。但是,这便是帝王呀,那份无奈与挣扎是常人所不能体会的。
——贫尼期待夫人有空再来空明堂小坐,贫尼想为您解开心魔。
“这三年间,每月贫尼都会为他讲佛经,让他摈去那残忍的本性,学会宽恕。因为一个皇帝若是连那仅有的包容之心都没有的话,就不配登上帝王之位。他悟性很高,很快就学懂了,所以他去找回了自己的亲哥哥,这是他懂得的包容之心。
——九五之尊也是凡人,他也向往天伦之乐。
经过多日的争论与皇上的坚持,今日对我的册封圣旨与金印紫绶已经送到了昭凤宫,宫中的奴才们一见圣旨到来,皆眉开眼笑的冲进了寝宫请我出去接旨。我闻讯并没有想像中的开心,也不理睬身后已经跪了满满一大片请我接旨的奴才们,只是独倚铜镜妆台前慵自梳头。
“我不知道。但是静慧师傅说的对,如今亓国与昱国的交战迫在眉睫,我不能执意欲毁你江山。百姓何辜。”
我用力咬着下唇,沾了水渍未干的手紧紧握拳,盯着眼前这个他许久都不说话。直到舌尖感受到那浓浓的血腥味,我才松开了紧咬着的唇,仰望苍穹,大雁划过。我悠悠开口吟道:
每日每夜我都在回忆着静慧师傅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夜都无法安然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因我而受害的人。
抵达岸边,我执起浆便承舟而去,泛着透寒的湖面,雾气皑皑升起,迷花了我的眼眸。乘着小舟渐渐泛入湖心,伴随着微风我回首望岸边那属于我与祈佑两人的竹屋。
二人蓦然侧首朝我望来,眼中皆有着惊讶。我一步一步的朝祈佑走了去,泪水滴滴滚落,朦胧的目光怔怔的盯着眼眶带着泪水的祈佑,“如果,这些话你能亲口对我说,或许现在的我就能少恨一些。可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从来没有。”
鸾凤尽铅华
她悠悠长叹一声,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帘幕,似在沉思着什么,片刻才点头,“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孩子,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更没有信任的人,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贫尼终于能理解,为何夫人会有如此深的仇恨。”
我一凛,猛将垂挂在耳上的玲珑耳坠卸下,由于拉扯的太快,我的耳朵一片疼痛之感蔓延着。我却未感疼痛,又将紫金凤冠取下,顿时青丝如云散落在颈边垂至腰间。最后一把将身上那累赘的千褶凤披皇后衣脱下,掉落于脚边,唯着薄凉的轻纱白衣于身。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犹豫着双目,却还是开口说道,“了却尘寰,淡看世俗。”
其后杜家在朝廷为祸,后宫由杜莞把持,朝廷由杜文林掌控,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知道,要打压杜家必须从杜莞身上下手,逐个击破。原本我打算利用静夫人来对付杜莞,可是当我发现她与弈冰竟私下有染,还怀了一个孽子,我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事到如今,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找寻一个对皇后如此仇视,又有足够的智慧与杜莞斗的女子,不得以,我选择了你。因为云珠的死,你早对杜莞有恨,所以我顺水推舟,用皇陵下毒之事将你的仇恨更加点燃。更为了名正言顺的给你宠爱,我选择由你来揭发静夫人与弈冰的奸|情,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对他们手下留情了,那一刻我就知道馥雅始终是馥雅,你的心不够狠。正好,那日你为我推荐了一个女子叫尹晶,她的气质高傲脱俗,头脑聪慧,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阴狠无比的心,所以我选择了她。而我更不想再利用你,所以我将你冷落,再也不见你。
我不答,越过众奴才,走至盛满清水的盆边,舀起一掌沁凉入骨的清水泼至脸上。清水将脸上那浓厚的脂粉洗了去,刹那间我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对着清水中的倒影,我露出一抹笑容,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的笑过了。
是的,要除去我心中的仇恨与迷惑,我必须了却尘寰,淡看世俗。
他问,“如果现在,我再对你说,还来的及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在仇恨中迷失人的本性,甚至放弃了做人该有的原则。
“静慧师傅,你错了,其实我一直心如明镜。”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早就知道如今馥雅对我的恨,自那日她狠心的用死蟮毒杀了莫兰,我就知道,她的恨一直存在着。”
泪水无声无息的滑下,泪痕蔓延,我的声音愈发的颤抖着,“而刚才,我在空明堂所听到的话正是我一直想要你亲口告诉我的话。如果,那一番话在半年前你能亲口对我说,或许……我对的你恨就不会来的如此汹涌猛烈,更不会折磨的我痛不欲生,让我踏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静慧师傅,我想,我需要你为我解开心魔。”我依旧跪在软垫之上,眸子深深的凝聚在她的身上,诚恳的请求。
娓娓念罢,四周只剩下微波荡漾,潺潺水声。天色渐晚,风势更大,这才将我们的小舟吹至岸边。他率先上岸,后朝我伸出手厚实纤长的手欲拉我上岸。我盯着他的手半晌,终于选择将手交到他手心之中。我们的手都很凉,交握在一起却更显冰寒透骨。
我更是不可置信的捂着唇,他原来,一直都知道。
说罢,我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屋子,外头下着茫茫细雨,天空格外灰暗。我的脸上发上皆弥漫着飘飘雨珠,始终没有停住步伐,踏过满是晨露的草丛,有漫身的叶草划过脸颊,带有丝丝的疼痛。
疾步而行,渐渐远离空明堂。徘徊过羊肠小径,望柳绿青烟,水波荡漾,残絮散落在我的发间,我伸手去接那点点柳絮。突然间我止住了步伐,静慧师傅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同我说下‘了却尘寰世俗’这句话。是祈佑,一定是他授意静慧师太这样对我说,美其名是‘为天下’,实际上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借他人之口让我放弃一切,如今他竟也要这样对付我了吗。如果这真的是祈佑的目的,那我就更不能放手了。
毁容后的再次相识,他说,生死阔契,情定三生亦不悔。
不禁伸出自己的指尖,轻轻抚摸过他的脸,他动了动。我立刻抽回,生怕惊醒了他。很快他又安逸的沉入梦乡,看着他的样子,我的脸上划出甜蜜的笑。我真期望每日都能见到他这样安详不带面具的笑容,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我们之间的阻碍太多太多。
他的目光中含那缕缕柔情,颔首而应。我后退数步,惊起了更多的萤火虫,绿光包围着我们两人,犹如身在仙境。
那夜,他带我去看了我们种植的梅树,经过一年来阳光的拂照,露水的洗涤,它们开的很健壮。祈佑对我说,以后每年都要与我一同来此,亲眼看着梅树的成长。
凤菱霞披,玲珑翡翠,金凤钿簪。望着镜中致雅雍容,邪柔腻美的那张脸,猛然将手中紧握的玉梳摔在地上。身后的奴才们皆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花夕开口道,“夫人,徐公公在外等候您出去接旨。”
“皇上,如今正是烽烟四起之时,您不能将心思再放在儿女私情之上了。为了天下,贫尼请您放手。”静慧师傅语气中夹杂着焦虑,还有那劝慰,“您是明君,您应该兼济天下,您的责任是统一天下。百姓再也不能承受连年来的战争,天下再也不能四分五裂了。”
目光游移在这空明的殿堂,最后停留在那樽弥勒佛身上,它似乎比曾经更加和蔼可亲了。上前几步,我提起裙摆跪在了软垫之上,双掌轻合,闭上眼帘恭谨的拜着眼的弥勒佛。三叩之后,我听见一个脚步声平稳的传来,我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静慧师傅。她揭开里堂的锦皇帘幕而踏出,右手依旧执着那串念珠,眸中带着让我安逸的笑。
后来,我们的爱情便在大婚后惨变,他对我无情的下毒,甚至于利用我们之间仅剩的爱情。这是对爱情的背叛!我虽然可以原谅,但是这份曾经纯真的爱情早已经被岁月斑驳的痕迹所毁,变的伤痕累累,我早已无力再承受这份爱了。
还有一道致命的屏障,正是我那逝去的孩子与连城,我无法说服自己安心的与一个残害我孩子的男人在一起。孩子不会允许,连城更加不会允许。
听他将那几件事清楚明了的叙述,我的心结也已经慢慢打开,这些话我等了太久太久,今日能听见他亲口对我的解释,所有的怨恨似乎消散了不少,“这些解释正是我想听的,但是你从来都不与我提及。所以我恨你,带着那份恨,我也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我朝他挥了挥手,向他告别。始终保持脸上的笑容,并不想表露悲伤。随着小舟越飘越远,在岸边的他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缓缓回身,更加用力的划着小舟朝对岸而去。
静慧师傅说的对,唯有摈弃心中的杂念,放下仇恨,不要再迷惑惊慌,这样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闻我此言,他淡淡的勾起了一笑,终于将沉着的脸松弛而下,不疾不徐的对我娓娓道来,“就从那日云珠死后说起吧……”
我闭目,闪入脑海中的又是那一幕幕惊扰我深夜无法入睡的画面。
“我以为,你都知道的。”他由水中的倒影瞧过我,直视我的眸,声音中有淡淡的苦涩。
“是的,我都知道。”好笑的点点头,他这话说的对,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我等待的是你亲口对我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喃喃吟出,我双手用力一挥,停留在我手心的萤火虫翩然而去。我在原地轻旋个一个圈,发丝舞动,“祈佑,我为你再舞一曲凤舞九天,谢谢你对我这半年来所作所为的包容。”
带着微微的喘息声,一舞终罢。未站稳,我已经被一双手臂牢牢的锁在怀中,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我箍在胸前,暗哑之声由头顶传来,“馥雅,以后我什么都和你说,不要再恨我了,好吗?”
如今的封后圣旨与金印紫绶送到这算什么?一个责任?一个承诺?一分愧疚?我该出去接下那道圣旨的,这半年来我一直都在盼望这一天的到来,而今已经到来,我却怯蹑了。甚至觉得自己很卑鄙,觉得自己的做法竟是如此不堪,现在的我似乎与祈佑曾经对我的利用一般无二。
“阿弥陀佛。”静慧师傅紧紧握着手中的念珠,“皇上与夫人之间似乎存在着很多难以解释的误会,贫尼只想说,若一对相爱之人不能敞开心房,午夜促膝长谈,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她叹息连连,“希望此刻,你们能放下一切,将心中所想道出。”
——就算你将这半壁江山玩没了,之后呢?就为孩子报仇了吗?你就能开心吗?
翩翩若飞鸿地张开双臂悠然而转动手臂,右脚足尖为轴,身轻舞旋转,鹅黄轻纱裙如花蕊迸放吐灿,飞扬如丝。我没有着华丽的舞衣,未佩戴繁复的首饰,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清平。
浣薇、莫兰、心婉、邓夫人、妍贵人,没日没夜的纠缠在我的脑海之中,回想往事,我竟亲手害了这么多人。这还是馥雅吗?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被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双手沾满了一条条人命,更背负了一条条血债。曾经那个馥雅公主呢?天真无邪,向往自由,心系天下,如今在我的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了,有的只是那个追逐权利,立誓报仇的邪恶女子了。
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我不禁用了几分力气回握着他。遍踏过漫漫草丛,将萤火虫惊飞,漫天萦绕。那一瞬间的砰然心动,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幕,我松开了他的手,伸出手心,几只萤火虫停留在我的手心。我含笑而望着对面的祈佑,有几只萤火虫停留在他的发梢之上,他的眼中印着满满的荧光,眼底深处藏着我。
在湖面之上,祈佑并没有动手划桨,而是静坐不动,任风将水面卷起阵阵涟漪,蔓延至远方。我们两都垂首睇望着水中的倒影,沉默了有大半个时辰,依旧相对无言。夏末的暖风徐徐而吹,我们的小舟始终徘徊在湖中四摆,始终到不了岸边。
我的心有震撼,为那在佛祖面前跪七日七夜而震撼,没有人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我更加不知道。原本无力的全身渐渐紧绷起来,怔然的想着那场面,常规七日七夜忏悔吗?
既然这份爱情早已经渐渐离我远去,我与祈佑又何苦将爱强留在身边,这样的情只会拖累了两人的身心,从此更加陷入矛盾挣扎。
“篡位夺嫡。曾经以为那个皇位是我永远无法放下的一个梦,可事到如今,我累了。为了做这个皇位,我弑父,弑母,杀兄,利用我最想保护的女人。只为了巩固这个皇位,为了这个皇位真的牺牲了太多太多……就连我心爱之人也对我怀着仇恨之心。”祈佑的声音入狂风骤雨来的那般猛烈,激动的嘶吼着,“这一切只为了这个皇位!只为了这个皇位!多少次我想丢弃这个皇位,带着馥雅远走天涯,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皇帝,我对亓国有责任。”
空荡荡的大堂之中唯剩下我与祈佑,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自嘲的笑了笑,“很可悲吧。”
从莫兰之死开始,我就知道你对我的恨,你对这后宫的恨,我每日每夜的自责愧疚,回想多年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竟是如此卑鄙,一次又一次利用了我最想保护的女人,将她伤的体无完肤。你恨我是理所应当,为了补偿你,我对你所作所为置若罔闻,因为这些都是我欠你的。你就算真的想要毁掉我的江山,我也不会怪你。
我用锐利的眼神扫了眼已碎成两半的玉梳,再望望伏了一地的奴才们,不禁冷笑起来。自上回祈佑带着愤怒离开了昭凤宫之后到至今已经整整十日,他未再踏入过此处,而我也未再去见他。
——夫人却不顾亓国此时的危机,依旧为皇上制造混乱,欲将其半壁江山毁了。您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威胁?亓国百姓何辜。夫人知道何谓大爱吗?
“夫人来了。”她礼貌性的朝我行了个微礼,那表情似乎料定我会来。
听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我点头,“好,以后我们都不要再相互折磨了。”
我黯然垂首,十指紧扣,用了很大的力气。只听的静慧师傅念叨一声,“阿弥陀佛!”随后由软垫之上起身,于我身边绕了一圈,“即便是如此,贫尼也希望夫人能兼顾天下苍生,莫为一己之私而毁了天下,到时只会陷入无底自责的深渊。夫人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贫尼相信夫人本性淳朴善良,否则,也不会得皇上如此怜惜。”
深夜蝉声鸣鸣嘶啼,我们相拥而睡在竹屋之中。枕在他的臂弯中,我一夜未眠,脑海中千丝百绪的回想了好多好多。
静慧师傅平静的瞥了我一眼,给了我许久缓神的时间,才继续接道。
“你说真的?”他压抑不住的激动脱口而出,倏地松开了我,用锐利的眼光直视我的眼底,打算从我的眼中看出真假。我用唇边的笑容,和毫无起伏的眸告诉他,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父皇,母后,皇兄,云珠,祈星,弈冰,温静若,连城,心婉,浣薇,莫兰,韩冥,陆昭仪,邓夫人,韩太后,连思……每个人的脸孔一遍遍的闪现,飞速转动。
——苦将仇恨时刻埋在心里,为何不试着宽恕?这样才能做回原来的自己,这样才能解脱。
捂着唇的手悄然垂下,我迈步由石柱后走了出来,带着泪水于哽咽,我问,“这些话,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踩着浓浓的野草,清晰的泥草味闯入我的鼻间,我的心情由最初的紧绷而逐渐放开,僵硬的步伐渐渐放开,随他一步一步的朝那曾经有着属于我们七日回忆的小竹屋。夜风拍打在我们身上,将衣袂卷起,衣角飞扬,他伴着我的步伐,缓缓而行。他遥遥望着初露头角的明月被乌云遮盖着,乌黑散落在颈项的发丝随风微微摆动,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而今才道当时错,会晚吗?”
“我不知。似乎在心痛,曾经我愿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到如今似乎仅剩下了淡漠。他对我再也没有爱,仅有的是最后一份亏欠内疚。我一直暗暗告诫自己必须坚定的自己的步伐,应该朝前走永远不要回头。可是今日我却发现自己退却了,竟迟迟不敢朝前走。在矛盾之中,我想到了静慧师傅,我希望您能为我解开心结。”声音中无不带着迷惘,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或许当初我就不该踏入这空明堂,不该与她畅聊了那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