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蓦然泣红泪
灵水依与连胤的事经过了两个多月，已经平复下来。但是连城似乎还不能放开，这些日子经常在御书房几日不曾出来，我也很少见到他，每次来都只是匆匆小坐一会就离开，说是有很多奏折要批阅。我知道，他无法从连胤的事中抽身而出，是因为太信任这个弟弟了吗？
我倏地由凳上弹起，“你胡说！”
“不用了。”我急忙打断。
断云连碧草，点点是春色，日暖风拂露，翠袖衬罗衣。我昏昏噩噩的回到昭阳宫，望处处僚人的景色竟是暗淡无光。
她虚弱的笑着，黯淡无光的眼神有了一丝光彩，“皇后……孩子……”笑过后，却是一丝绝望，“不，我的身子怕是已经撑不到那一刻了。”
“现在能为我泡杯雨前茶了吗？”他执起我的手，将我领进寝宫内。
“傻瓜。”他半带苛责半带爱恋的斥了一句，“相较于这件事，我更担心的是你。我怕的是，你一去不回头。”
——没错，你这杯所谓的梅花酿，与当年我所饮之香味一模一样。
听到这，我有片刻的失神，恍惚的后退几步，欲往回走。
我双手紧握那只柔软无力的手道，颤抖着声音说，“姐姐放心，马上你就能回家了，祈殒的手上有先帝给他的传位遗诏，先帝……很聪明对吗？临死前都将了祈佑一军……所以我们取胜的把握很大，很快，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你可以做皇后，可以有你们自己的孩子。”我不断的给她希望，给她期许，让她有一个期望坚持下去。
想到曾经的一切，我不禁笑了出声……
“不行。”依旧是这两个字，我黯然垂首，望着脚下污泥飞溅，不再说话。
我连连后退几步，“不可能……”双腿逐渐无力，思想一片混沌。房内突然陷入一片尴尬的气氛，诡异到连我自己都不敢呼吸，只能紧紧将自己的双指紧扣，指甲掐入手心，疼痛蔓延。
我倦倦的靠在他怀中，闭上眼帘，“不论多少杯我都愿为你泡，但是……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一听见御医的到来，我立刻由床榻边起身，好让御医诊脉，也不知是起的太快还是身体不适，眼前一片黑暗，脚下全然站不稳。御医忙扶住欲倒的我，“娘娘，奴才先为您诊脉吧。”
我笑着转身走向桌台为他泡茶，泪水却弥漫了整个眼眶，滴入杯水，在澈明的杯中荡漾出圈圈涟漪。有些事我一定要回去弄清楚，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是吗？那为何我与连城同房半年之久，竟不能怀上孩子？”
“馥雅。”连城一声低唤令我止住步伐，我望着连城立在寝宫门槛之内，看着我的眼神那样认真。淡淡的回避开，缓步向他走去。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果我真的没命……回到祈殒身边……”她的泪水顷刻间滚落满脸，湿了衾枕，看着她我的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回去再见祈殒最后一面……”
“你的医术确实高明呀。”我不住的赞叹一声，“那你说我的身子有希望怀孕吗？”
“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才踏进寝宫的兰兰立刻冲到我身边，一把将我的手由烛台上抽离，忙将凝结于手心的蜡拨去，再冲外边大喊，“幽草，快打盆冷水进来。”
我狠狠的点头。
我仍然不住的摇头，犹如听见一个晴天霹雳，“怎么可能有身孕……我一直服麝香近半年，早已是不孕之身……你一定诊错了。”
我含笑而点头，“对了，你初为我把脉之时，有没有发现我体内潜藏着……麝香？”
今日我再踏入储秀宫，才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再来看纳兰敏了，是从一年前被太后禁足起吧……
隔着密密麻麻的雨望去，连城在几位奴才的拥簇之下，打着一把伞而来，即使伞很大，仍旧湿了他的龙袍，泥土沾满了他的龙靴。
“再过三个月吧，只要你日日服下我为你调配的茶。”
为他拭干了发间的残珠我才收回帕子，“只为喝一口茶吗？”
看着焦急的兰兰，我依旧挂着淡笑，“我没事，你去请连曦大人过来。”
幽草远远见我回来，便朝我跑来，口中还大喊着，“主子，皇上等您很久了。”
见我沉默，他说，“刚批阅完奏章，突然想喝一杯你亲手泡的雨前茶。”
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不可能！”
半晌，他收起线，捋着胡须道，“小主的病情因久不得治而积累成疾，再加上她性情沉默寡言，忧郁而成心病，要治愈有一定难度，奴才觉得还是先解开小主的心病再行医治。但是……治不治的好就难说了。”
她的眼光一亮，“真的吗？真的可以回去吗……”
看着他脸上的笑，根本没有笑到眸内，我知道，他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之间的孩子。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我必须先完成一件事，才能对他说。
可当我推开屋门之时，却见她病怏怏的躺卧在床榻她，咳嗽声声刺耳。我立刻冲到纳兰敏身边，望着伺候她的那名宫女厉声道，“怎么回事？”
我的眼眶一热，“连城，我会回来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这……娘娘有孕是件好事……”御医急急的脱口而出。
“娘娘，御医来了。”
“纳兰敏病了，非常严重。我希望带她回亓国见祈殒一面。”我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起伏。却感觉他的身子一僵，立刻回了句，“不行！”
我的脸色渐渐僵硬，望着御医的嘴巴一张一合，脑子突然无法再行运转。
“不用了，曦。以后你无须再来昭阳宫为我诊脉了。”
“没什么，我只累了，休息会就好。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吗，不要因我耽误了国事。”我强颜欢笑的将他往寝宫外推去。
他说喜脉？我有身孕了？怎么……可能……
良久，御医抽回红线，疑惑的盯着我，“娘娘，您的以内根本没有您所说的麝香存在，何来不孕之说？”
——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杯梅花酿内加有麝香！所以那日你见我饮此茶才略有激动之色？
“小主她连日来重咳不止，奴婢去请御医，可是他们看小主不得圣宠，就不肯来医治。奴才想找辰妃您帮忙，可是当时的您又被禁足，根本见不到您。直到数月前才好了些，可谁知今日又复发，比以往严重许多。”她猛的跪下，身子略微有些颤抖。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让我为你看看。”
我厉声打断，“就按本宫的吩咐做，如敢泄露半句，唯你们是问。”
“你的身子确实太虚弱了，所以比一般女子要难怀一些。待到你的身子好起来，定能为皇上怀上孩子。你无须太担心。”他细声安抚着我。
望着我，他突然沉默了下来，静静的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透。
我沉默了良久，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本宫怀孕之事，你们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夏雷阵阵，雨卷残花，满庭风雨落叶凋疏。孤立回廊阶前望纷飞乱雨溅泥，声声敲心。这场雨似乎下了很久，却始终不肯停。
到底是韩冥骗了我，还我是误会了祈佑？
兰兰犹豫片刻，终于是放开我的手，信步跑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曦来了。他一见我便要为我把脉，我立刻将手藏在衣袖，“曦，这次我召你过来是想问下，我体内的毒何时能除尽？”
感受到他温热的手心，我的心中涌现出愧疚之情，“你不担心纳兰敏一去不回头，将来助祈殒登上皇位后没有可挟制于他的筹码？”
“你说。”他温润的声音传至我的耳中，暖暖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睁开眼睛，看着连城肃冷的脸色，心头一紧，“她怕是快不行了。”
听到这，我的心提的老高，“你说什么？治不好？”我的眼前突感一片黑暗，险些由椅上摔下，御医立刻上前扶着我，“娘娘，您脸色很苍白，奴才还是先为您诊诊身子再谈多罗小主的病情。”
“姐姐不许胡说，你怎会有事呢？”我强扯着笑，抚慰着她。
我摇头，“先为多罗小主诊脉。”我找了一张小圆凳坐下，单手撑着略微晕眩的额头，望御医为其红线诊脉。
“没有。”他很肯定的摇头，“你千万不能乱碰那东西，若误服了它，就真不能怀孕了。”
他轻笑一声，“我是很开心。”
——对不起。
而这些日子我也很少见曦，听说连城频频召他进御书房，似乎在商讨些很重要的事。难道是对付祈佑？这么快……祈佑的朝廷才除去杜丞相，元气肯定大伤，按理说这个时机确实是对付祈佑的好机会……但是，真有那么容易吗？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他担忧的抚上我的额头，“幽草，去请曦过来为……”
“相信你听说了，兰嫔有了我的骨肉。”他任我在他发间擦拭着。
御医有些畏惧的唤了一声，“娘娘……”
待到他进入廊内，我由袖中取出帕子为他擦拭额发间的残珠，“这么大的雨你还来做什么！”
我们之间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只听连城的一声叹息，“让曦同你们前去吧。”
御医因我的话错愕了好一阵子，“娘娘，千真万确，您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原来帝王之家信任与提防竟是相互的，你若提防，坏了兄弟间的感情，你若信任，得到的却是无情的背叛。曾经我身为公主，每日看着父皇撑着额头想着该立谁为太子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不就是立个太子嘛，用的着如此费心吗？但是经过了纳兰一族的夺权我才明白了当时父皇的忧虑，治江山比打江山还要难，尤其在立储君之位时，竟是如此困难，生怕手足相残，发生人间惨剧。人人羡慕帝王之家，谁又懂身为皇子的苦呢？
御医再次捻起红线为我诊断，我屏息望他脸上的表情，呼吸几欲停止。
——没什么，只要你幸福开心便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能飞多远便飞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将红线绕在我的手腕上，诊治许久，脸上由最初的担忧转而浮现出笑容，欣喜的大叹，“娘娘，恭喜您是个喜脉。您可是第一个为皇上怀上龙子的呀，恭喜恭喜……”
我的泪水湿了眼眶，硬咽下酸楚笑道，“只要你的病好起来，我们就回亓国，好吗？”
这些日子以来，连城表面依旧如常对我，但是他眼中时时流露的伤是骗不了人的。我不想多问，再次挑起他的伤。
“你现在就去请御医，就说是辰妃的命令，不来的话，等着掉脑袋。”我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吩咐着。心中对纳兰敏的担忧之情更是加重，她……若有事，我如何向祈殒交代？他临送我们前，千叮咛万嘱咐，托我好好照顾纳兰敏，我竟没有做到，让她病成这个样子……
他担忧之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疑虑之色，“你到底怎么了？”
“恩。”我点点头，“是好事，皇上该开心。”
我佯装做没看见，朝幽草笑道，“幽草，送皇上。”言罢，我也未多做停留，徒步朝寝宫内走去，身后很安静，我却始终没有回头。脚步声声回荡在空寂的寝宫，微暗的烛火在桌案上摇曳，滴滴红泪滚落，我便伸手去接。滚烫的红蜡滴在我的肌肤上，火辣辣的灼痛，我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哭出来。
曦奇怪的睇扫我一眼，“当然有希望。”
“只为一口茶。”他含笑搂着我的肩，“你肯为我泡杯雨前茶吗？”
御医立刻跪地而下，“娘娘息怒，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您若是不信，可请再几名御医前来诊脉……”
我霍然抬头仰望他的脸，无奈中带了丝丝宠溺，“你答应了？”
“是么。”我平静的笑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他见我的眼泪随时可能划落，忙制止我继续伤感下去，“我相信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你是不是怪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其实……”他着急的想解释，我却笑着摇头，“没有，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真的只是……累了。”
——是。
在雨滴乱弹声声间，有人高唱：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