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冥河易帅
阎肃的军事素养不差，口才却只一般，曹元忠仗着一股锐气，手持曹议金的罪己文书，说道：“咱们是汉家子民，若自己人杀自己人，无论胜败，千古之下都必然受尽唾骂！如今我已决意奉父亲严命行事，诸位若拥护我的，请踏上一步！”
便有几个瓜州老将高声叫道：“慕容老将军所言甚是，我等理当奉命！”
尽管大家其实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消息，但个个都凭着直接意识到：“来了！来了！”
阎肃道：“好，多谢。”
阎肃惊道：“出什么事情？”
曹元忠道：“什么事情，说吧！”
“先确定冥河大营的事情，然后……”张迈道：“咱们一次过跟河西的胡虏算清楚这笔账！”
阎肃哼了一声，道：“算了，算了……咱们这次将他逼到这份上，除了大公子之外，总得有几个人出来顶罪吧。且我阎肃与你不同，我心中还是有一份忠诚的，只不过我忠的是曹氏归义军，而不是那什么虚无缥缈的大汉大唐！”藐了曹元忠一眼，恨恨道：“败家子，败家子！”
隔壁州就有数万大军在那里等着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就冲过去，就杀过去！神阻杀神，佛挡杀佛，阎老狗敢来阻拦也一并宰了！
慕容归盈道：“我便让据儿，娶你的第三个孙女吧。至于你的旧部，只要他们忍耐得住，将来我也会再行解救提拔。”
还是四更，但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透进了关城。
剩下还未表态的将领有对望的，有叹息的，终于大部分人都踏上一步，只剩下三五个在与阎肃使眼色。
也有慕容归盈的心腹在向慕容归盈递眼色，要他趁着阎肃未曾暴起将他拿下。
“大都护！我们也赶紧动手吧！”石拔叫道：“冲垮阎肃，响应薛复去！”
说着自己先踏上一步，诸将互相对视，大部分人都不愿动，他们也不是反对，只是心中没底，不肯做出头鸟。
石拔叫道：“什么事情？”
他的儿孙，都还在敦煌呢。
归义军冥河大营离玉门关本来就不远，且数骑飞驰要比大军行动快上数倍。慕容据黄昏时出发，入夜之后便接近玉门关。
看看已近关城，有安西侦骑来拦，慕容据叫道：“快快禀报大都护，沙州来消息了！”
玉门关的灯火，一层层地亮了起来，慕容据到达的关门外的时候，石拔跳了出来叫道：“沙州的消息？沙州什么消息？”
关城内数千人有几个个脑袋涌动着，全部都在等待慕容据的回应。
慕容归盈短短一句话，已经让大部分犹豫着的将领打消了顽抗的念头，当下便有三分之一的将领跟着慕容归盈踏出一步。却听慕容归盈继续道：“眼下安西大将慕容春华也已经陈兵沙瓜边境，若我们答应合并，咱们两家便有足以压制整个西北的强大兵力，但如果我们与之抗拒，后果如何诸位自然可以想象。我也不说必败，就算最后能打个平手，这里的人只怕也得死上十之七八。此战若与安西合则胜券在握，且是忠义之战，胜之而彪炳青史，若与狄银合作，那便是不忠不义之战，不仅胜少败多，而且无论胜败都要被人唾骂。”
是的，是的，赢了，真的赢了，熬了这么久，终于要出头了。
郭漳卫飞等也都叫到：“没错，没错！冲垮阎肃，攻陷敦煌城！”
张迈接过文书，看了一遍，便交给了张中谋，张中谋大声宣读，只读了一半这个河西书生就泪流满面，他仿佛看到了许多的图画：自己随张迈骑马进城的场面，张家破旧的祠堂闪亮翻新的场面，整个沙瓜插满新旗的场面……
慕容归盈便知道曹元忠刚才规矩设定的有问题，心想若四公子说的是反对者踏上一步，这时多半也没人敢动，这时却得自己支持了，当即踏出一步，道：“如今令公已经将敦煌交给薛复将军、于阗马继荣太尉以及二公子共管了。”
“没攻城，”慕容据取出了一份曹议金罪己文书的副本，道：“是令公他拘了曹元深，下令开城，并同意将沙瓜并入安西，而奉大都护为主。”
人群两列让开，张迈和杨易出现了，慕容据一见到张迈便走了过去，纳头一拜，道：“大都护！”
更何况能否在这场变乱中得胜还两说呢。
杨易也轻轻吹了个口哨，对张迈道：“这事可来的忒轻易了，怎么办？好像没有劲的活儿了。”
阎肃惨然掩面，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老慕，你我素来不和，但看在数十年共事的份上，请你照顾我的儿孙还有我的旧部。归义军执政大族若都被铲平，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慕容家，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诸将之前已有部分人听说敦煌被围，但从慕容归盈口中听说敦煌已实际上被安西所控制，大部分人还是忍不住心中大骇，他们的家人可都在沙州，而今敦煌落在安西手中，他们若真要跟和安西强抗到底，那就得做好开战之前就家破人亡的准备。
在这个消息到达之前，他们都还担心着玉门关是否守得住，但忽然之间，这两千多人完全不将阎肃放在眼里了！
杨易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在土洼沼一战之前所说的，这时竟然就成了现实！只要知道了薛复就在沙州，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大都护来了！”
关城之内，安西军疲惫的将士们大多已经睡着了。这种疲惫短时间过分劳作导致的疲劳，不是由于白天做了很重的工作，而是接连数十日时刻不停地集中注意力，以至于精神无论如何打不起来，这样的疲劳不是睡一觉就能恢复，而必须有一段时间的放松。
慕容据还要说下去，却已经说不下去了！周围的人犹如炸开一般都欢呼了起来！声音大到将慕容据的话全部都掩没了！
“就算天全黑了，你也给我去！”慕容归盈道：“当前局势，一切须得从速！”
说着便转到帐后去了，他的三个心腹也跟了进去，不久帐后就响起了几个将领的哭声，曹元忠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慕容归盈却不理会，当下便发布命令，撤掉了跟进去那三个将领的职责，换上了自己的心腹，不多时便掌控了全军。
那信使道：“瓜州别驾李益甫勾结四门守护，如今已经占定了晋昌城，并向城外传令，说只奉四公子以及慕容老将军命令，不再听令于阎……”看了阎肃一眼，“阎督了。”
慕容归盈道：“其实你若肯真心投诚，以张大都护的心胸，他未必容你不下。”
阎肃见诸将都已经被慕容归盈说得心动，正要出言，就在这时，营外驰入来自南方的信使，有阎肃系的将领要出去却被拦住，刚才高声支持慕容归盈的一个校尉出去，过了一会带了那信使进来，那信使报入内后见到这等情形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吱声。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
“原来是薛复将军引了三万大军，走渠离、蒲昌海，又征调了停留在楼兰古城里的一万于阗部队，合四万人开到河苍峰，四万大军如巨石碾下，河苍烽的数千守军如何抵挡得住？于是薛将军趁势取了河苍，并了康兴，命他为前锋，一举围住了敦煌……”
火光之下郭漳已经认出他来，叫道：“慕容据！是你！”
张迈道：“你是慕容据。”
可是这时慕容归盈竟也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只是默默看着阎肃，阎肃也不是不明白心腹部属的意图，但他心中纠结到了极点，知道如今沙瓜两州的主城都已经落入对方手中，就算自己发动兵变拘了曹元忠、杀了慕容归盈，往后这支军队也会变成一支流浪军，唯一的选择便是去依附甘州回纥，其地位只会比龙家更不如，而且自己一旦变乱，在沙州的家人势必尽数遭殃，自己一个七旬老翁带着一支毫无希望的流浪军，跑到自顾不暇的胡化之地寄人篱下，这样的未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石拔等张大了嘴巴，看着张迈，看着杨易，杨易道：“薛复围攻了敦煌几天攻下的城？”
幸好，是好消息：“敦煌已经拿下了！曹元德也已经拘起来了，沙州地面早就都平服了。只是阎肃封锁消息，所以你们才不知道。”
慕容据不肯就回答，却道：“大都护呢？大都护呢？”
他还没说大军已经进城呢，他还没说冥河大营已经易帅呢，但够了，够了！一听说大军已经打到沙州，玉门关内这支部队仿佛霎时间便得到了新生！
慕容据见他记得自己，心下甚喜，张迈问道：“你刚才说沙州，沙州出什么事了？”慕容据道：“禀大都护，二十五日前，沙州之西出现了一支军队，忽然突至河苍烽……”
这次却是邱子骞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巡哨，一听之下心头振奋，一边迎上慕容据，一边派人入关！
可是出乎慕容据的意料，也有些让张中谋想不通的是，周围静悄悄的，并没有刚才听说薛复抵达时的兴奋，甚至竟然还有一点失落感，杨易道：“沙州既已取得，你又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莫非冥河大营也已经易帅了？”
慕容据一声大嚷过后，整个沸腾的关城忽然都静了下来，是啊，他还没说完，石拔、郭漳、卫飞等都有点担心，怕他要说出一个不祥的转折来。
慕容据头脑比乃父灵活得多，当即骑上了汗血宝马，疾驰出营。
“原来怎么样？”旁边所有人都齐声问道。
慕容归盈道：“你的儿子跟随大公子，介入太深，将来只怕总得清算，但你的几个孙子只要不乱来便都不会有事，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怎么没有？”张迈道：“还是有一件带劲的事情可以做的。”
他又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终于瞪着慕容归盈，却见对方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仿佛吃定了自己一般，阎肃心头大怒，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和慕容归盈拼了，但终究还是忍住，问道：“老慕，我的儿孙眼下如何了？”
河苍烽在那里，张迈和杨易等都是知道的，听到这里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但慕容据仿佛受了变文叙事的影响，说话不先说重点，石拔等都急了，只是不好催促，才听他继续道：“曹元德一开始以为只是一支骚扰后方的奇兵，就派了康隆的弟弟康兴领了四千多人前往，结果康兴到了那里，河苍烽数千守军已经全军覆没，而康兴自己也陷入重围，不久竟然也投降了，原来……”
那信使才道：“启……”他本来要启禀阎肃的，这时改了口，道：“启禀诸位将军，晋昌出事了。”
“现在？”慕容据道：“天色都快黑了。”
慕容据心中掠过一丝震骇，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了杨易和石拔同时嘘了一口气，石拔嘟哝着用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道：“哼！便宜薛小子了！”
此时此刻，局面一触即发，慕容归盈在瓜州根基深厚，又得到了在场大部分将领的支持，但这支军队到曹元忠出现为止都是握在阎肃手中的，如果动乱一起，究竟会谁胜谁负却也难说。
他这句话一出口，几个心腹无不大惊：“阎公！”没有其它的话，但那语气都无不在敦促阎肃改变主意。阎肃却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看慕容归盈如何回答。
跟着慕容归盈又叫来慕容据，道：“你赶紧骑上薛将军给你的汗血宝马，领一队人往玉门关去。”
阎肃身子一震，踉跄退后了两步，慕容归盈捻须微微一笑，道：“大丈夫处事理当果断，此事该如何抉择，难道还不清楚么？”
可是慕容据到达的消息，却一下子就点燃了关城内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