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张角没有动,他耐心地等着卜已安排新一轮的攻击。最开始的时候,他也非常着急,可是现在他不急了,他觉得能有在北疆经过实战的人作为对手,锻炼手下弟子的作战能力,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轻易放过,那才是暴殄天物。
卢夫人心中剧震,不用刘修自己说,她也觉得这事应该是太平道做的。
“原本是在,不过,她刚刚失踪了。”刘修转到他的面前站定,背着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尖。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马强:“她原本是你们太平道的圣姑,可是现在她已经是我卫将军府的人,你们不能就这么劫回去。”
卜已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声怒吼,带着人冲了上来,他们一起身,山下的箭就停住了,免得误伤了自己人。卜已他们也不贪功,几个人拥上前去,先砍倒两个,然后立刻转攻为守,死死的缠住那些将士。
伍孚觉得自己低估了张角,袁绍同样也低估了张角,他们原以为张角能统领的郡兵都是汝南人,不会替张角卖命,没曾想张角在汝南也有号召力,他召集了两三百通晓武技的太平道信徒,组成了完全听命于他的部曲。那些人大多是平民出身,对世家豪强一向不满,作战起来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在付出了重大牺牲的同时,他们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成熟起来,再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傻乎乎的攻击了。
“是,河南尹和洛阳令都已经发出悬赏,圣姑真的失踪了。”
“让马强出来和我说话。”刘修走到唐周面前。唐周满脸血污,惊恐交加,他瞪着刘修,却不肯低头,刚想说几句狠话,刘修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的嘴唇,轻轻地摇了摇:“你不要乱说话,惹恼了我,我现在就送你回老家,济南好象和泰山不远哟。”
纸笔拿来了,刘修画了个唐英子的肖像,当唐英子那张圆乎乎的脸跃然纸上的时候,一滴泪水滴了下来,洇湿了纸。长公主见刘修失态,连忙抢上一步,将肖像塞到何进的手里:“请何大人立即按此像寻人,悬赏百金,只要有消息送来的,一律有赏。”
当亭内亭外找遍了也没看到唐英子的影子,大家这才意识到唐英子不见了。关羽随即检查了房间内外,却没有找到任何痕迹,临河的窗户是开着的,但挡蚊子的纱窗却关得好好的,房门也是关得好好的,没有打开的痕迹。屋里不乱,唐英子睡的床上还保留着睡觉的模样,甚至连她的外衣都在,只是鞋不见了。
长公主沉下了脸,周异明知刘修现在心情不好,还故意这么说话,显然有找刺的意思。她本想训斥周异两句,可是她这个长公主其实腰杆子也没硬几天,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何进和郭勋霸占了封地去,此刻虽然觉得应该帮刘修说几句话,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刘修把自己的猜想简单的说了一遍。到了轘辕关之后,有宦官传天子口诏,让他立刻赶回洛阳城,但是入宫之后,天子并没有露出焦急的意思。当时他还以为天子只是习惯性的神经质,现在却觉得其中可能有鬼,再加上柳云霜告诉他的那个消息,他觉得唐英子很可能是被太平道的人劫走了。唐英子失踪的情况很诡异,正符合道门中人的行径。
张角非常满意。就在这时,马强送来了唐英子失踪,刘修要用指环来换唐英子的消息。张角一惊:“圣姑失踪了?”
宦官不松口,刘修却不肯罢休,他来到邙山靖庐,直接找到了卢夫人。说了一下情况之后,他问卢夫人道:“据你所知,太平道有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掳走英子?”
说完,他摆摆下巴:“给他们做个样子。”
陶亭临水而建,后墙正对着平静的陶水,陶水上十几只小船正在忙碌,那是陶亭亭长派出寻找尸体的人。不过他们忙了一天了,依然一无所获。亭长不敢放弃,特别是当他们看到卫将军刘修飞马赶来,脸色凶恶得要吃人的时候。
马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转身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立即安排人在洛阳周围边寻找圣姑,急告大贤良师,刘修愿意用指环交换圣姑。”
“假传陛下口诏?”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
“我真不知道。”马强用力地点点头,生怕刘修不相信似的。“不过,圣姑终究和我太平道有缘,我愿意发动太平道的弟子一起寻找。”
“这里的情况很诡异,我想不是普通人能干的。”刘修的腰杆挺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冰冷:“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和那个假传陛下口诏,把我从你们身边调开的人有关。”
“不是我女儿,是我收养的一个女孩子。”刘修的嘴角微微一挑,手指曲张了两下,“和你儿子周玠差不多大。”
“你少跟我装糊涂。”刘修粗暴的打断了马强的话:“我知道,你们想要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这枚指环。”刘修抬起手,将那枚指环展示在马强面前:“虽说这枚指环原本就不是你们太平道的,可是我现在愿意把这枚指环给你们,只要你们把英子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刘修坐在房间里,一言不发。长公主小心的陪在一边,李氏和郭嘉母子俩在门边候着,亭长、求盗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今天早上长公主已经发过一顿脾气,卫将军赶到后,虽然没有发脾气,可是那眼神比发脾气还要可怕三分。
长公主悄悄的挥了挥手,示意亭长按刘修所说的去办。
张角的指挥当然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正是他的进步,才增强了信徒们的战斗力。而他本人的武技又非常强悍,一旦杀入战场,往往就是伍孚最难受的时候。
一看到三百多全副武装的武士,太平道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关上大门,进去汇报。刘修一摆手,关羽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一脚踹在大门上,一扇黑色的大门轰然倒塌,将藏在门后的两个太平道士撞得头破血流,连声惨叫。
“什么事?”马强大步赶了出来,一看到眼前这副情景,他皱了皱眉头,把塵尾往胳膊上一搭,竖掌行礼:“原来是卫将军,不知道是什么人惹了卫将军,要发这么大的火?”
刘修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马强。他不相信马强的话,马强看着指环的眼神太热烈,而且他的话里有很大的退步空间,这说明他是在装糊涂,为的无非是要个好价钱。
刘修慢慢地走到马强面前,绕着他转了两圈,伸手在他洁白的道袍上抹了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感情,犹如经年的寒冰。“马强,你身为八大弟子之首,想必知道圣姑吧?”
“我不管你怎么说。”刘修摇摇头,“我只有一句话,十天之内,你把英子完好无损的给我送回来,我把指环给你。否则的话,我下次登门的时候,你们这儿坏的就不仅仅是这扇门了。”
马强眼神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卫将军,你误会了。我们的确希望圣姑回到道门里来,可是我们真的没有劫她,至少……我不知道。”
山下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弓弩手冲着正在奔跑的战士射出了箭,那些战士虽然已经提防着侧面的弓箭手,但是奔跑时难免有掩护不周的地方,有两个人被射中要害,痛苦的倒在地上,还有四个人受了轻伤,他们一边跑,一边拔掉身上的箭,原本互相掩护的阵形一时有些乱。
“圣姑?”马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强笑了一声:“她就是从我手里跑提的,我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是在将军府中吗?”
“我们没劫,不代表别人没劫。”马强眉毛一耸,不悦之色溢于言表,“不通知我一声就在洛阳动手,他们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卜已爬了上来,他举着一面大盾牌,身子隐在盾牌的后面,眼睛紧紧地盯着山坡上的弓弩手,一旦他们把箭头指向他,他就蹲下来,一旦弓弩手们去对付其他人,他就举着盾牌向前挪。他爬得并不快,但是非常稳健,一步步的向山坡上逼近。
青衣山,棠溪亭,张角身披玄甲,扶剑而立。不远处,卜已正带着五十多个将士向一个小山口进发。山口被二十多个人守着,这些人颇有章法,前面的有矛手、刀盾手,后面有弩手掩护,依托有利地形,顽强阻击,经达一个多时辰的激战,已经有十多个道士受了伤,七八具尸体躲在山下。
“喏。”关羽大声应诺,一挥手,重甲士排着整齐的队伍冲了过来,冲着正面的墙壁和身就撞,“轰隆”一声巨响,半面墙倒塌了,尘土飞扬。
刘修眼皮一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何进和周异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何进满脸堆着笑,刚要说话,一看刘修的脸色,舔舔厚厚的嘴唇,把话又咽了回去。周异却有些不高兴,板着脸,行了一个礼:“不知大人传我等前来,有何要事?”
长公主不明白他的意思,静静地看着他。
伍孚沉不住气了,在卜已爬到十步远的时候,他下令身边的亲卫出击,一定要把卜已赶下去,如果能斩杀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长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可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先帝去世,我们姊妹三人便被困在府第里,大姊还好,总有了自己的家,我和二姊除了身边几个阿姆,又认识谁呢,那个时候只知道先帝驾崩了,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没有了父亲。”
“你们再把发现的过程说一遍。”刘修闭起了眼睛,微微的仰起了头。
长公主走到刘修身后,将手抚在他的肩上。刘修的肩部肌肉紧绷,看起来就像一头戒备的猛虎,随时都可能扑出去。她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刘修反手握着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拿纸笔来。”
“把人都撤了。”刘修的声音有些沙哑,“陶水水流不急,如果是落水,早就应该发现了。”
卜已安排了二十个弓弩手在山下掩护,把剩下的人分成两组,从左右两侧的山坡上向上爬。山坡并不是非常陡峭,危险的是那些弩手,不过有了山下的弓弩手掩护之后,山上的人明显感到了压力,他们一面还击,一面还要阻击从两侧爬上来的人,有些手忙脚乱,箭雨稀疏了许多。
难道郭嘉母子是内应?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刘修又摇摇头否决了,郭嘉母子现在对他感激不尽,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至少目前找不出动机。
刘修随即回到洛阳城,命令关羽点齐重甲士,张飞带上二百亲卫骑,三百多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太平道在洛阳的根据地。这地方刘修不陌生,就是原先洛阳第一会任之家,平家的旧宅。平家被灭之后,这里被天子赏给了张角,做了太平道的靖庐。张角出仕之后,这里由马强马元义主持。
刘修眉头一蹙:“你不知道?”
昨天和刘修分别之后,长公主她们走得并不快,傍晚便在陶亭住宿。唐英子就住在长公主旁边的房间里,原本是由一个侍婢陪着的,可这两天和郭嘉玩得热乎,晚上就由李氏陪着。旅途劳顿,大家睡得都比较累,早早的便洗了上床休息。今天早上,李氏最先起床,去看两个孩子,却发现只有郭嘉在床上,她原本以为唐英子起得早,也没太在意,可是后来吃早饭时,还没看到唐英子出现,这才警觉起来。
伍孚十分着急,他现在只有十来张弓弩,要想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可是有一面照顾不到,就有可能被对方钻了空子。他和张角打了半个月的仗了,处境越来越艰难。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汝南一带虽然没什么高山,但是水泽特别多,他带来的骑士很难发挥作用,只能下马步战,虽说这些人下马步战也是好手,毕竟威力大减。而那些本地征召的部曲、附民的战斗力又太差,如果不是有这些骑士支撑着,只怕早就被张角打败了。
刘修点了点头,仰起脸,眼睛红红的。长公主看得心里一酸,拿出手绢给他抹去泪水。
刘修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记住,十天之后,我如果看不到英子,拆的就不仅仅是大门。”他在门口站住了,转过身看着马强:“我不仅会拆了你们这幢宅子,还会把你们像当初的平家一样赶尽杀绝。”
卢夫人欲言又止。
“不知道。”马强派来的亲信见张角一脸的诧异,也不免有些意外。马强一直以为是张角安排的人干的,可是现在看张角的脸色,似乎他也不知道。
一直在养精蓄锐的二十个亲卫咆哮着冲出了藏身之处,举着战刀,向卜已扑了过去。卜已一动不动的等着,突然一声大吼:“放箭!”
“师父,这……这可怎么办?”唐周捂着肿起来的脸,含糊不清地说道。
听了刘修的分析,长公主也觉得有理。他们立即起程赶回洛阳城。刘修入宫,把有人矫诏以及唐英子失踪的事情告诉了天子。天子勃然大怒,让人把那个矫诏的宦者找来,不料那个宦官来了之后,赌咒发誓说只是听错了,并没有任何人指使,即使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改口。
“长公主,你知道一个人突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睁开眼睛,一个人也不认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瘦瘦高高的何仪应了一声,叫上三十个人,向另一侧冲了过去。
唐周被刘修杀气腾腾的目光吓住了,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将军,河南尹何进、洛阳令周异来了。”关羽走到他身边,悄悄地说道。
“可是……我们没劫圣姑啊。”
马强和一众弟子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刘修带着人扬长而去,一动也不敢动。他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如果刺|激了刘修,这三百彪形大汉绝不是来做样子的。
身材粗壮的彭脱早就看得热血沸腾,连忙带了三十多个人奔了过去支援卜已。
唐周在几个道士的簇拥下赶了出来,一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顿时火了,赶上来大声喝道:“你们是哪个营的,不长眼睛,敢来砸我们太平道的大门?”
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长公主眼圈也红了。刘修把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的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长公主,英子不要她的亲生父亲,愿意跟着我走。我就不能坐视她受委屈。何进和周异大概是找不到什么线索,我要自己去找。”
总之一句话,唐英子突然失踪了。
“迷魂术而已,太平道的八大弟子应该都会。”卢夫人说,“李氏是个妇人,郭嘉是个孩子,迷住他们,让他们起来开个门,关个门什么的,应该是小事一桩。”她抬起头看着刘修:“要我帮忙吗?”
“劫回去?”马强一惊,“你是说,圣姑……不见了?”
“不用。”刘修摇摇头,“张角现在是朝廷官员,我不需要用对付江湖人士的办法对付他。再说了,你们曾经是同门,为了我的事闹翻不好。”
刘修眯起了眼睛:“我家里的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不见了。你们一个是河南尹,一个是洛阳令,你说我找你们有什么事?”
“让马强出来。”刘修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走进了院子,关羽带着重甲士紧紧跟随,一个个横眉竖目,凶神恶煞一般。
伍孚大吃一惊,不敢再战,连忙下令撤退。卜已哪里肯放,一声大喊,原本聚成一团的战士散了开来,死死的缠住对手。伍孚顾不上太多,转头就跑,很快消失在山岰里,七八个未能脱身的战士被冲上来的太平道信徒围住,死了死,降的降。
周异故作惊讶:“女孩子?是你的女儿吗?唉呀,那可太不小心了。”
“何仪,你也带三十个人去,牵制住另一边,这次无论如何要抓住伍孚。”
张角很快明白了马强的意思,他摇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刘修已经听过了事情的经过,也仔细检查了相关的细节,不过说实在的,他不是刑侦专家,也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窗户关着,门关着,如果说是唐英子自己出去的,那她是怎么出去的,又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如果是有人劫走了她,那他又是如何动走她的,不惊动郭嘉母子可以做得到,但他如何关上门窗?
“师父,你是说……”唐周忽然明白了,刚要说话,马强瞪了他一眼,唐周会意,连忙闭紧了嘴巴。
何进唯唯诺诺的应了,拿了肖像和周异一起离开。长公主转过头,示意众人先退出去,劝慰刘修道:“夫君,英子不见了,是妾身的责任,夫君如果有什么不高兴,只管说便是了。只是你身为卫将军,在众人面前失了礼仪,终究不妥。况且英子也不小了,她又素来机灵,也许很快就会找到机会逃脱也说不定,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谁干的?”
“我相信,这种感觉,只有我和英子有过。她还是个孩子,已经受过一次这样的苦,不应该再受第二次。不管是谁,如果被我抓住,我一定让他后悔。”
周异脸一寒,没敢再吱声。他现在有两个儿子,长子周玠,次子周瑜,周玠今年十一二岁,正和失踪的唐英子一般大。刘修故意提到周玠,当然不只是为了说明年龄大小。不过他也被刘修的不讲理激怒,阴着脸站在一旁不吭声。
“你到哪里去找?”
话音未落,关羽迈开大步,两步就赶到唐周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几颗牙混着血从唐周的嘴里飞出,原本狂妄的叫嚣顿时成了呜咽。
马强看着那扇裂开的大门,苦笑了一声:“卫将军,我们虽说有些过节,可是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何必如何?大贤良师还是朝廷的官员,我们太平道在洛阳布道,也是得了天子许可的,来我门中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你拆我大门,是不是有些过了?”
山下的张角看到这一幕,笑了,一挥手:“彭脱,你上,咬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