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双生花（二）
慕容琦的银线朝自己飞来的时候，虞莫盈正好垂下头，皓腕往上抬起。
她的余光撇到银线后，思忖着，还是伤到一点比较好。
所以，虞莫盈转身过去，弯下头，将脖颈离得跟银线近一些。
她的这个动作出其不意，慕容琦心中一惊，忙想把银线抽回，原是想把虞莫盈绊倒的，要是当众伤到了她，只怕自己又有得受罚了。
大家蓦地吸了口气。突然间，一个人影从席间窜出，跃到虞莫盈身后，将她携腰揽住。
这也是出自萧烨的意料之外，待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个人竟是赫连煜。赫连煜就算是引起别人对他和虞府关系的怀疑，也要帮虞莫盈一把，那还真的有看头。
一众千金小姐的眼珠子在骨碌碌地转悠，对虞莫盈连连表示艳羡。
虞莫盈似是也没想到，她抬起眸子对上赫连煜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一丝询问。
看来是干扰到你的计划了，可惜，不想再看到你以身犯险。赫连煜的眉梢覆上一层暖意。
随后，他的脚尖微点地，如鸿雁般落到地上，将虞莫盈轻轻放下。
“多亏了渝王殿下，真是虚惊一场。”
感叹声四起，慕容琦也松了口气。
月太后的帷幔中再次传来一阵脆响。
虞莫盈点了个头，算是对赫连煜的谢礼，然后便开始描绘出最后一笔。
赫连煜见她安然无恙，就先退居一边，在位上坐好。
嫣红的血液随着步摇，在薄纱上，落下点点色泽。
顷刻之间，两朵莲花在薄纱上面若隐若现，使得大家浮想联翩。
像莲花般空净的香气随处散发，竟让人忘却了这是牡丹的主场。
整理完毕回来的璃妃看到了这一幕，刚刚挂上的笑脸，又黯淡了下来，虞莫盈这分明是跟她叫板。吹捧莲花，贬低牡丹，而自己就是以牡丹自寓的，是虞莫盈是在给自己难堪么？
正气着，璃妃又一股脑地坐下，眼睛没有离开过萧烨，想看看萧烨是什么反应。
萧烨看着两朵似开未开的莲花，略有些诧异，“为什么不呈现出完整两朵完整的莲花？”
画毕，虞莫盈将步摇还给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婢，向萧烨恭敬地回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自揭开这层薄纱，并能一探究竟。”
璃妃听到，忍不住嗤笑道：“阿盈，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想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来欣赏你这种小丑都会的伎俩。”
接着，她还想奚落几句，可是被萧烨给打断了。
“你不要再嚼舌根了。”萧烨对薄纱下的花样倒是兴致勃勃，便直接携了皇后的手走下去看，“朕觉得虞莫盈说不定就是给出了一个惊喜。”
萧烨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嚼舌根，还拉着皇后的手，他都有多久没碰过皇后了。璃妃顿时又想发作，但顾虑到才被萧烨数落过，还是先收敛下。
虞莫璃，你别激动呀，这只不过是点小心意而已，虞莫盈心道。而后，她微微一笑，上前引着萧烨和皇后躬身，携手把薄纱掀开。
这薄纱掀起来的那一刻，有人觉得自己要惊呼出来。
萧烨和皇后也是愕然地对视了双方一眼。
宣纸上，两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因有了血液的点缀，莲花花瓣更是显得娇艳欲滴。
璃妃见大家反应都那么大，也凑过来看看热闹。等看清楚后，又识趣地坐了回去，今天的风头跟她一点边都沾不上了。
“臣女祝陛下和皇后娘娘，能如同这并蒂莲一样，永结同心，龙凤和鸣。”
施施然，虞莫盈敛衽为他们两个行了个礼。
“虞五小姐确有一颗九窍玲珑心。”萧烨随口赞道，转而看向皇后时，眼眸中多了些愧色。
这个皇后被他忽略太久，当年，宋家还有皇后母族林家的事，自己都对不住他，这几年来，也忘了去体恤她。
皇后的眼中也酝酿出泪光，只是顾于皇家的体面，不便落泪，她这才强忍着。
在他们还沉浸于自己的情绪里时，众人又是一呼。
月太后的帷幔被轻轻挑开，她从里面缓缓走出，竟也走到了宣纸前。
一时间，水坛中间像是有光华笼罩，光线全被聚集到月太后的身上。盛装之上，绣着的金丝雀随着她的走动，也似是翩翩起舞。
就算是重大场合，也不见月太后露出几次面，今天可是难得一见。大部分人都在惊叹虞家五小姐的本事非同凡响，不仅作出了惟妙惟肖的并蒂莲，还一下子调动了最尊贵的几个人的情绪。
虞莫盈默默地往自己的座位边退去，她明白，自己并没有非同凡响的能力，而是她了解萧烨和皇后的心理。
甚至，月太后的过去也被她打听到一二。
她知道月太后原来是霁月族的女子。并蒂莲是霁月族最神圣的图腾。霁月族多出双胞胎姐妹，且绝大多数都是才貌双全。但是，多年前，霁月族势力薄弱，常常面临北溟国和华熙国的欺压。
为了减少压迫，让自己快些强大起来，霁月族会不时地给这两个国家送去美丽的双胞胎姐妹。月太后和她的妹妹就是被献出的其中一对双胞胎。
二十年前，月太后被送来了华熙国，而她的妹妹被送到了北溟国。虽然，月太后从一个低等的选侍一路混到了当朝太后的位置，但她们姐妹俩也再也没有见过面，这件事也就成了月太后心头永远的痛。
虞莫盈所画的并蒂莲，除了让大家看到龙凤和鸣的一幕，让萧烨重视起皇后外。还有个潜在的寓意，就是双生花。当然，这让月太后和其它懂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你就是作出这副并蒂莲的虞五小姐？”月太后还没从画里走出，话说的有点飘忽。
虞莫盈温婉地点了下头，“是臣女的拙作。”
当她抬头，余光瞥到赫连煜那时，她感觉赫连煜的眼睫也有微微的颤动，眸中的光华也黯淡了下去。
这是自己的错觉吧，总不会这么巧，这跟他也有关系。虞莫盈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不错，那今日花神非你莫属了。”月太后缓过来后，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少女来。
她这么一提醒，萧烨也想起来了，忙说道：“朕关顾着赏画，把这事给忘了，花神该是虞莫盈当之莫属了。”
璃妃只觉得心头一恼，这个贱丫头，凭什么能在她举办的牡丹花会上被选为花神。
可惜，她刚想出面，劝几句，萧烨后头说的话，仿佛让她跌进了冰窖。
萧烨的视线停留在虞莫盈身上，淡淡地说了句，“世上的花有千万种，各有各的风味。牡丹这种庸脂俗粉，朕看腻了，今日算是领会到了不一样的神韵。”
他当众说出牡丹花是庸脂俗粉，讽刺的不就是自己，这不明摆着是给自己难堪么？好啊，虞莫盈和虞莫妍这两个贱人，是都想得到陛下的青睐吧，可自己偏不能让她们得逞。
璃妃的凤眸稍稍眯了下，泠然道：“陛下，臣妾认为这出以舞作画是由阿盈和阿妍共同完成的，那花神的名头应该给整个虞府。”
给了整个虞府，等同于被她自个揽了去。
“朕说了，花神该是虞莫盈，你不要再说话了。朕不想再听你说一句话！”忍无可忍，萧烨是怒喝了出来。
众人不觉一怔，以往在人前，萧烨对璃妃就算有所不满，也不会表现地像现在这么恼火。宫中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而虞莫盈当没看到璃妃那张几欲发作的脸，径直说道：“陛下，璃妃娘娘说的没有错啊。这花神，阿盈实在是受之有愧。曲子是二姐弹了一半的，步摇是皇后的娘娘的。阿盈做的无非就是把这些嫁接起来。”
萧烨微愣道：“那受之有愧，谁能受之无愧？”
“自然是皇后娘娘，若不是她的步摇，和她为阿盈准备的各色工具，阿盈也没办法作出这画来。况且，阿盈又不入宫，要了花神的名头也是没有用的。”虞莫盈说的像是理所当然。
皇后也是恍惚了一下，这个名头对自己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这少女也没让自己失望。可是，她是虞家的人，是刻意这么说的，还是诚心的。
而萧烨和赫连煜关注的重点都在“不入宫”上面。
她并不愿意入宫为妃？这么说，刚才和萧烨在一起相处的那些小动作，都是真情流露？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赫连煜心中烦躁，倏地喝下一口酒。
萧烨的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他根本就没把花神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虞五小姐，花神确是朕的皇后。”他回去再次牵起了皇后的手，柔和地说道：“那皇后说说看，该赏赐些什么给她好呢？”
他对皇后这么温柔！璃妃觉得自己的敌人真是个个都越来越强大了。
但皇后端庄地笑了一下，把话语权提交给了月太后，“这幅画连母后都能被感动，那该问过母后才是。”
月太后的那段往事，皇后也是有所了解的。她知道，虞莫盈今日的表演，还意在月太后。既然她帮了自己，那自己也帮她一回。
“哀家之前，也许诺过要给虞五小姐一个赏赐，索性就连同这次的一起给了吧。那些夜明珠和月光石，就差人为虞五小姐送到虞府吧。”月太后淡漠地说着。
座下哗然，那些夜明珠颗颗价值连城，要全都送给虞莫盈，那她不是富可敌国了么。
老夫人的眉头皱了下，月太后这是在试探虞莫盈。虞莫盈要是还有点头脑，这就不该收，要是收了，真就成了别人眼中登不上台面的贪婪庶女。
虞莫盈上前一步，温和有礼地说道：“太后，你既然把夜明珠送给阿盈了，那阿盈怎么支配，应该就是随心所欲了吧？”